书理画论——论素朴
论素朴 ■黄加芳 素朴的审美倾向有必要成为书法家创作的自觉追求和书法艺术接受的关键旨归。 素朴的美是相对于优美而言的。心理学研究表明，人的审美心理有对优美的事物偏嗜的本能。其在书法艺术接受上的表现就是，倾向于接受那些技巧表现上趋于完美、线条精致、气息优柔的作品，而对于那些技巧简省、线条概括、气息朴茂的作品，则接受的程度要小得多。譬如，将年代相近的王羲之《兰亭集序》和陆机《平复帖》做一比照，大约会有更多欣赏者对前者报以青睐。事实上，就艺术语言上说来，很难断然评定《兰亭集序》和《平复帖》孰优孰劣，前者是优柔之美的典型，而后者则指示了素朴的美的一种存在方式。 素朴的美比之于优柔的美是书法美中更值得提倡的一种审美倾向。书法艺术是以抽象线条建构艺术语言和实现表意策略的一种艺术，尽管它对欣赏者的影响不是建立在通过再现自然事物从而召唤共鸣的基础上，而是纯以抽象表现带动欣赏者内心的认同体验，它的表现方式和欣赏角度还是对欣赏者的审美心理产生非此不可的作用。这主要表现在，中国人传统审美心理结构中有一种对于艺术作品的“技进乎道”的期待，这一期待在具体欣赏活动中最先表现为对艺术表现技法的肯定，但又并不完全停留在这一欣赏层面上，而是渴望追求超越技术的“言外之旨”、“韵外之致”。当然，这里并不是说，那些在技巧上无可挑剔的传达优柔美感的作品就毫无更深层次的意味可品。事实上，一些在技巧上趋于完美的书法作品恰恰很好地做到了形式与内容天衣无缝的统一。以《兰亭集序》为例，它在形式——书写技巧的处理上精美之至，以至成为帖学学习的圭臬；而在内容上，它又触及到人类生存的一个最根本问题——人生苦短的感叹和时间救赎的希冀。这里要说的是，更大部分专注于优柔美表现的作品，常常因其不遗余力地对技巧表现的孜孜以求，从而掩盖了作品背后对于世态人生的终极关怀。书法家作为书法艺术的实践者和创作者，其生活态度和个人好恶固然无关宏旨，但在艺术表现过程中的审美观照和精神立场却不能一并忽视。 问题在于，这样的精神内蕴与书法艺术表现有怎样相对直观的联系？换句话说，书法家在其作品中如何传达这种精神关怀呢？ 书法作品的接受还是有一个由表及里的接受机制。所谓“表”，简单说，就是欣赏者对书法作品的直观印象。以此为途径，方有望进行更加深入的体验。在这一过程中，直观感受的作用丝毫不亚于在此基础上的深层意义探求。德国批评家瓦尔特·本雅明在论及波德莱尔的诗歌艺术时提到“震惊”这一概念，并指出了震惊经验在波德莱尔诗歌创作和阅读上的重要作用。实际上，“震惊”也是书法欣赏初步阶段的关键体验，它引起的审美张力直接影响了欣赏者对一件作品的价值评判。那么，由上述审美心理的“技进乎道”期待可知，欣赏者希望在欣赏的初步阶段接触到超越了优柔的技巧表现的作品，这就是对于素朴的作品的召唤。因素朴的作品在直观印象上给予欣赏者的感受是有别于优美的壮美感受，而这种感受在审美心理上将给欣赏者带来更大的刺激——也即是“震惊”所在。作品的素朴并不代表其在技术展示方面的欠缺，恰恰相反，大凡可以称得上是“素朴”的作品，没有一件不是在技巧磨练已经足够娴熟的同时又不满足于纯粹技巧的完美演绎的作品。譬如前面提到的陆机《平复帖》，就是在对章草的表现技法充分掌握的基础上的任性发挥。再如谢无量书法，乱头粗服，自然写去，不计工拙，看似粗糙，甚而因此被戏称为“孩儿体”，实际却是在对碑学和帖学融会贯通基础上的天真浪漫。这样的创作比起那些拘泥于点画的完整性描摹的优美作品，无疑有着更丰富的美学意味，对于“技进乎道”的演绎无疑也更加切近而可信。 更进一步，我们可以考察，这里的“道”与欣赏者的现实人生有着同质的关系，而欣赏者的现实人生与书法作品的素朴的审美倾向又是直接相关的。凡清醒的欣赏者，必是对其自身存在的状态有着深刻的洞察。在这里，现实人生便是剥落繁华、悲壮的存在，欣赏者实际希望在艺术欣赏中找到某种呼应，这样，不事雕琢的素朴的美在书法表现中就显得格外要紧。正是素朴、本真的发挥，才是对欣赏者现实人生的某种隐喻，是对欣赏者的安慰和犒赏。 然而，书法表现中素朴的审美倾向也要防范一种极端，那就是过分随意的书写，甚至对“丑书”的张扬。这样就矫枉过正了，走上了另外一个歧途，非但对欣赏者起不到慰藉的作用，反而破坏了欣赏者的审美情绪，应该引起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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