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沟通 发表于 2015-12-15 14:40:13

杨佴旻的《脸》与观念艺术的承诺

来源:北京文艺网


人间世界,一切缘分最初都始于照面。也就是说,脸的缘分是一切缘分的起兴。套用上面题记之中关键词,人间一切缘分,最初都缘于面相。当一种面相,成为大写他者的面相,我们再来谈论他者和自我之间的区分,自我在人间的身位,上帝的各种位格,以及人类在宇宙之间的位置,还有意义吗?
  自知不负扬州梦。从东瀛的名古屋到中国的烟花之城,杨佴旻的观念艺术刮起了一阵面相风。真实的个体和血肉之躯被扫荡过后,每一张面相都成为幽灵的符号。街头巷角,拱门墙下,店面客栈,无处不是冷血无情的面相,严峻地昭示这个世界的风险,以及人心的深度。
  没有真实个体和血肉之躯的面相,绝对没有隐含任何一种文化身份。面相不显露,真实就是永恒的秘密。或者说,面相总是在显露,真实就是公开的秘密。在显露之时,甚至连上帝的大写面相都永远地隐去了。《旧约·出埃及记》记载,与摩西面面相觑而有所教谕的耶和华,就是一个绝然不显示真相的神祇。《旧约·约伯记》记载,那个绝对隐身而致命地试探苦难约伯的耶和华,直到最后一刻才在旋风中现身,终结一切关于神圣是否正义的拷问。神对人间苦难毫无眷注之情,冷漠地注视世界,但他那个没有表情的面孔,隐藏着威压与律令。为了感悟神性,领略人间情怀,一种视觉的人学与幽灵的诗学在所难免。或许,观念艺术,如果真有这么一种艺术的话,就无法避免人类正义、幽灵正义、神圣正义的激荡与牵引。
  首先,曲水流觞,春禊慕道。将事关诗人、面相与人间正义之可能性的观念艺术设置在这么一个节候,显然是“欲践古风”,“仍修禊事”。然而,诗人与艺术家绝对不会意识不到,“年华屡易,山水亦有升沉;时代迭更,笔墨徒存感概”(张岱《癸丑兰亭修禊檄》)。东晋书法艺术家王羲之寄望于俯仰宇宙、品察万类之际感物兴怀,了悟生死,传斯文于后世。用今天比较专业的话来说,那就是以艺术垂范后世,以诗的方式存留“诗学的正义”(poetic justice)。
  其次,烟花古都,诗韵流长。以纸质材料做道具和面具,以万具血肉之躯为主体,这就是“扬州国际诗人廋西湖虹桥修禊”所上演的一场视觉人类学和幽灵诗学的庆典。这样的庆典既是欢庆也是哀悼,既是超度也是招魂。欢庆春来童心来复,哀悼当世诗艺不明。超度徘徊不去的幽灵,召唤惨遭放逐的诗魂艺魄。不论是欢庆还是哀悼、是超度还是招魂,诗人托修禊古风而昭文化共业,多少有几分诡异剧的味道。
  第三,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带上一张面相,万人一面,个性无寻,血肉不辨。一种深沉的悲哀笼罩着观念艺术的恢弘现场。同一张面相之下,涌动着浩瀚的血气、残忍的欲望、强大的意志、无垠的情感、险恶的想象。带着同一张面相穿行在喧嚣的都市和攘攘人流,每一个人都像幽灵一样,在孤独中喧嚣,在狂欢中哀怨。古今史乘之上,那些惊人之句和怪异之象,都被同一张无情的面相化为乌有。“人无限数,可因蹙頞失渊明。”现代人魂归何处?古圣先贤遗训散落何方?不独当代观念艺术有此一问,古往今来一切艺术的惊天之问,都以这个问题为驱策和动因。
  笔者所设“视觉人学”,是指将人类的当今困境及其隐秘的渴望夸张地呈现于视觉符号。当今人类的困境,便是孤独隔绝,交流维艰。一切言语都是对空撒播的种子,得到的回报是颗粒无收。镜子抓不住的,是面相,转动的面相是无数飘忽的幽灵。当每一张面相上写满诗句,我们看到的只是那些坚硬的符号,而读不出诗心文脉。人类所遭遇的现代困境在于,身处一个物质高度发达的世界,自己反而觉得是漂泊在异邦,而灵魂别有所属。战争、异化、灾异、疾病以至环境恶化,导致了人类内在世界的一场震惊。而这场震惊伤痛至深,却又好像不屑于表露在自己赤裸的面相之上。杨佴旻的《脸》就是这么一个象征符号,以毫无表情的万人一面,掩盖着现代人的深重创伤。在没有表情的面相上,反而能看到更恐怖的表情。这种恐怖恰恰在于,在我们内心生活中,对自己以及对超然他者的信仰已经土崩瓦解。在全球化时代,资本和现代传媒技术将人种、生命、自我意识和民族国家意识形态化为一个抽象而又虚灵的符号。在华夏中心时代的华夷之辩中,我们曾经以龙的传人自命,将一切非我族类者称之为政治上和道德上的堕落者,把他们视为魔鬼,将他们的技术视为魔法。但时至如今,我们却非常乐意地接收全球时代同一样一张面相,承认自己和他们分享同一个灾难的星球,且合力推进同一种政治和道德的堕落。
  当然,在遍地是诗人的时代,在烟花烟雨迷离的故都,我们也把一切感受为同一,把他乡感受为故乡,而竭力忘却差异,竭力抹去真实生命的踪迹。因此,一种诗学的堕落无以复加,更是令人揪心焦虑,忧郁成疾。如何整饬内在世界的秩序,如何将内在世界的秩序释放为生活秩序、宇宙秩序。也许,诗的创造尚未失落其平易近人的救赎功能。淑世易俗,莫过于诗。当万人一面的境况象征着生命、宇宙以及精神完全失落深度,诗却可能以其灵知复活那个福泽千年万载的古老梦幻。复活这个梦幻,便是让人追忆多神教审美主义的诗境,重构那个已经变得苍白而失去光彩的理想。在这个理想之中,和平君临万物,和善滋润人间,和睦养育生命,和气荡漾于天地之间。在这一点上说,《脸》系列形象,不无反讽意味:无数同一面相的幽灵般的诗人,反而刺激人们无情地撕下这同一的面具,露出那个赤裸裸地写作欲望与焦虑的真实面相。只有撕下这面具,就像自然科学撕下笼罩在自然世界的温柔面纱,人们才能通过这赤裸的面相遭遇真正的他者,与他者建立一种血肉相连的实在关系。列维纳斯说,正义就是与他人的关系。通过有差异的面相同他者建立一种关系,那就是成全正义,准确地说,成全诗学的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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