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有生 发表于 2015-12-16 20:13:45

形式意味的捕捉——书法漫话

                                                                                                             形式意味的捕捉                                                                                                                                    ——书法漫话                                                                                                                   郭有生

       注意形式的意味,从《易经》的八卦以及六十四卦起,就表明我们的先人已有这种意识。你看八卦的阴爻与阳爻,就有形式意味;再如六十四卦,为什么从乾、坤二卦开始而到既济、未济二卦结束,这样的顺序本身就有意味,比如末两卦,“既济”是已经成功之意,“未济”是尚未成功之意,这似乎是说当我们已经成功之时,也是我们新的千里之行,开始的起点,自然我们的理想尚未实现;也似乎是说任何成功,都意味着其它方面的不成功。我们今人,在探求形式意味,应用形式意味,自然不该落后。书法中的形式意味,就很值得玩味。
       听书法朋友讲过一个小故事:启功晚年,当朋友关切的问,“近来身体还好吧?”他总是笑着说“鸣乎!”大家不解,他解释说“差一点呜乎啊!”
这增一点或减一点,在书法中是常见的。比如书法中“富”字不写宝盖上的那一点,是“富贵无头”之意;对联中“愧”字少一点,是要“少点愧”之意。看来,笔画增减,其实是富有深意的。前几天书法家崔殿龙先生,就谈到书法中如果接二连三出现笔画繁冗的字,不妨以减笔来打破那种因笔画稠密而产生的壅塞沉闷感,而求得透气空灵,行草中那些共笔、合笔现象也往往是因为这个原因。当然,也有时笔画一减,就能突出某些笔画,而获得主题性笔意。克莱夫·贝尔在《艺术》一书中,特别赞赏这种简化,他说:“简化对整个艺术来说都是不可缺少的。没有简化,艺术不可能存在,因为艺术家创造的是有意味的形式,而只有简化才能把有意味的东西从大量无意味的东西中提取出来。”他还说:“一个艺术家为了使他的构图有把握,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简化。但是,简化并不仅仅是去掉细节。还要把剩下的再现形式加以改造,使它具有意味。”与之相反的是增笔,比如隶书“ 景眀佳园 ”中的“明”写成“ 眀”,就明显多了一笔,这种写法由于历史性的成因,因此自然有高古的意味。对这些书法的形式意味,我们自然应当高度关注。毛泽东在《反对党八股》一文中说:“早几年,在延安城墙上,曾经看见过这样一个标语:‘工人农民联合起来争取抗日胜利。’这个标语的意思并不坏,可是那工人的工字第二笔不是写的一直,而是转了两个弯子,写成了‘—ㄣ—’字。人字呢?在右边一笔加了三撇,写成了‘[人彡]’字。”这是他在批评“无的放矢,不看对象”。但是从书法艺术的角度来看,却是为了增加造型之美,或达到一种形式的厚重感以表达自己的书法情感。       当然,不同的书法形式,有不同的书法意味。 比如落款,如果落款的文字靠上有高耸感,适宜表现高傲、自信等情感;如果靠下,就有沉稳感,适宜表现严肃、沉重等情感。胡抗美说“一般来说,点画的粗细类似音色的高低,线条越细,音色越高,嘹亮清脆;线条越粗,音色越低,浑厚沉郁。”这其实是一个道理。这些形式意味,往往让我们联想到某种现实形象,而表现出某种生气、性情。周星莲《临池管见》,:“王右军、虞世南字体馨逸,举止安和,蓬蓬然得春夏之气,即所谓喜气也;徐季海善用渴笔,世状其貌,如怒猊抉石,渴骥奔泉,即所谓怒气也;褚登善、颜常山、柳谏议文章妙古今,忠义贯日月,其书严正之气溢于楮墨;欧阳父子险劲秀拔,鹰隼摩空,英俊之气咄咄逼人;李太白书新鲜秀活,呼吸清淑,摆脱尘俗,飘飘乎有仙气;坡老笔挟风涛,天真烂漫;米痴龙跳天门,虎卧凤阙,二公书横绝一时,是一种豪杰之气;黄山谷清癯雅脱,古淡绝伦,超卓之中,寄讬深远,是名贵气象。凡此皆字如其人,自然流露者。惟右军书,醇粹之中,清雄之气,俯视一切,所以为千古字学之圣;鲁公书浑厚天成,精深博大,所以为有唐一代之冠。”      书法所用印章,也同书法一样,也从形式因素中求意味。看沈野《印谈》,有从残缺斑驳等形式中求古雅意味的例子:“文国博刻石章完,必置之椟中,令童子尽日摇之;陈太学以石章掷地数次,待其剥落有古色,然后已。”一般人,刻印章自然不喜欢有瑕疵、筋纹的刻石,但沈野发现这天然送来的形式因素自有古趣,他津津有味的谈到:“梅花道人作山水,先以秃笔蘸墨水,淋漓乱洒,然后,随其粗细浓淡处,用笔皴之,及成,多天然之致,人效之鲜能及者。余刻印章,每得鱼冻石,有筋瑕人所不能刻者,殊以为喜,因用刀随其险易深浅作之,锈涩糜烂,大有古色。”形式意味更为深邃者,自然是禅理、诗意,沈野对此深有体味:“古人云:画中有诗。今吾观古人印章,不直有诗而已,抑且有禅理,第心独知之,口不能言。不著声色,寂然渊然,不可涯涘,此印章之有禅理者也;形欲飞动,色若照耀,忽龙忽蛇,望之可掬,即之无物,此印章之有鬼神者也;尝之无味,至味出焉,听之无音,元音存焉,此印章之有诗者也。”同时,印章朱文尚细,白文尚粗,周公瑾在《印说》中,就注意到了这种形式意味:“阳文,文贵清轻;阴文,文贵重浊。清轻象天,重浊 象地,各从其类也。”“刻阳文须流丽,令如春花舞风;刻阴文须沉凝,令如寒山积雪。”
       书法形式,应当注意组合关系。德国古典主义雕塑家希尔德勃兰特曾说过:“当我用视觉注视一只手指时,获得了各部分的形状和大小的相对印象。当我注视整只手时,按与整只手的关系来看这只手指,获得了表达五个手指与手的关系的新印象。但我注意到手和手臂时,印象又变了等等。”比如“一笔重”或“一笔轻”的文字,即一个字的线条都细,只有一个笔画粗,就是“一笔重”的文字,反之则是“一笔轻”的文字,我在《榆林日报》上看杨建忠的行书作品,“郭”字只有“右耳朵”那一竖用笔轻,“双”字是繁体字,只有那一捺用笔重。前面的“郭”字,我似乎感到是一个性格沉稳但又不失灵活的一个人;后面的“双”字,我又似乎感到就是一个体态轻盈,生性活泼,而又有稳重一面的人。这自然是粗细笔画组合的妙用。颜真卿的《勤礼碑》,时常见这种现象,比如一个字只有捺画厚重有力。
       同一形式的意味,往往具有多样性。比如一幅书法作品,在最上面那一横列的字,忽高忽低,或是取动势,或是表现活泼的情趣,或是反映跌宕起伏的心境。我们常说疏密,从章法来看,疏则或空灵或开朗或淡泊或萧散,密则或厚重或局促或充实或喧闹。再比如笔画的肥瘦,肥则或雄壮或坚强或大气或浩瀚,瘦则或纤秀或柔美或温情或爽利。
       形式即内容,这是书法的特点,这样的内容大多也就具有模糊性,但一旦和文字内容结合起来那形式内容也就鲜明起来。 今天看女书法家白锐的书法作品,一幅草书,内容是杜牧《将赴吴兴登乐游原一绝》:“清时有味是无能,闲爱孤云静爱僧。欲把一麾江海去,乐游原上望昭陵。”这幅作品,以第二句诗的意境切入,以行笔轴或左或右的自由摆动,文字或左或右的欹侧,“能”、“静”等字超常笔画等方式形成的疏而空灵的章法,鲜明的表现了悠闲、懒散和宁静的意境,结合诗意,我们在这种意境中体会到作者内心深处的报国意向以及深深的无奈。      书法的形式因素,要善于看。记得《论语·八佾》有这么一段文字: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 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 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这段话的意思是,子夏问孔子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以本色为美,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呢?”孔子回答说:“巧饰的美总是在本色美之后。”子夏听后,说:“人性巧饰的礼,也在人性本色的仁之后吧?”孔子高兴的说:“启发我的人是你啊!你是我最早可以一块谈论诗经的人呀!”大家看这里的鉴赏,从个别艺术形象的揣味,到一般义理的琢磨,再由此及彼的联想品味,真是一种从形而下到形而上开放性的鉴赏。书法形式的意味揣摩也是这样,也应当从某一形式自身的美开始,然后看和其它形式美的联系,再到与文字内容的艺术契合,再由此及彼的联想到其它艺术,甚至生活。      在丰之恺《我的老师弘一法师》一文中,有这么一段话:“艺术家看见花笑,听见鸟语,举杯邀明月,开门迎白云,能把自然当作人看,能化无情为有情,这便是‘物我一体’的境界。”这是他对自己唐诗集联“须知诸相皆非相,能使无情尽有情”下联的阐释。是的,艺术家能把自然万物化无情为有情,也能把抽象的线条等形式化无情为有情。同时,他们和叶铭《< 赵㧑叔印谱> 序》中所说“善印刻者,印中求印,尤必印外求印”一样,也一定是从书中求书,尤必书外求书。                                                                                                                                                                                              2015.12.16修改于陕北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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