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彦桥 发表于 2010-9-16 07:46:01

泛着幽幽古意的碎片

泛着幽幽古意的碎片

无论上班的脚步怎样匆忙,或是如何悠闲,我的目光总会被这些石块吸引着。它们散落在我走过的每一条道路旁,甚至在办公楼前宿舍周围,我也能看到它们古拙、朴实的身影。这些断残的石碑,缺损的石碑,泛着幽幽的古意,似等着我的亲近,等着我去解读它们潜藏于心的封尘往事。
    今夜,月光如雨成片洒落。我合了《容斋随笔》,披衣趿着布鞋走出屋门。经过一条幽长的甬道,悄悄移步来到学校的办公楼前。我生怕惊动了它们,就如怕惊动一位正在潜心读书和思考的长者。月光洒在这些古石上,这些古石也似乎透着一种可与宇宙对视的光芒。也许它们正与古老的月光一同返回过去的时光,重温它们曾经辉煌或悲壮的岁月。月光下,这些古石熠熠生辉,光芒四射,像撒落一地的玻璃碎片。我想,这些碎片应该是古城真正的历史罢。记得当代的一位著名学者在参观西安兵俑时,曾说过这样的话,真正的历史是缺胳膊少腿的兵俑,而不是经后人修缮的完整的兵俑。是的,后人的完整意识只能满足人们某些心理的需要,这无疑是给历史披上的一件华丽的外衣,如此谁也无法抵近历史的真正形骸。这些碎片是一种历史的短暂符号吧,面对它们我依稀看到了一些历史的本来面目。
其实,我来到这个校园的第一时间,就与这些散落的一地的碎片有了迎面相撞的经历。那是1998年1月某一天,几经周折之后,获得一纸调令。这一纸调令,让我离开执教八年的山村中学,改变了我的生存环境,也改变了我的命运,是祸是福谁也无法预知。我从黔桂边境的一个静谧的山乡中学,一路颠簸一路风尘的过来。先是租用农用拖拉机将我和我的简单行李一起带走了七十公里的蜿蜒曲折的山路,再雇用三轮车跑一百多公里的柏油路,终于在接近零点的时候以灰头土脸的样子驶入这个校园里,司机因为人生地不熟,车轮曾经一度蹭到一块石头边上,轰的一声,车子大幅度的摇晃了一下,然后戛然而止。我们都下了车,司机急忙去查看他的车轮是否损坏,我无意识的去触摸那快被蹭的石头,光滑的表面似乎还有些凹陷的印痕,我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就是:有文字的石碑。突然有种心痛的感觉涌上心头,使我再次伸手去抚慰被车撞过的部位,像去抚慰一个无辜受伤路人。我与这些碎片般的石块,就以这种不打不相识的方式认识了,这是否就是冥冥中的一种缘呢?
我朝圣般地站着,站在这些闪着光芒的碎片面前。月渐渐的偏西。树影疏斜,光斑与淡影在古石上随风移动,这种来回移动增添了诗一般的动感,使它们若隐若现、乍阴乍阳、徙倚彷徨。我屏住气息,倾听着。突然之间,我隐隐约约听到一些由远及近又由近渐远的潮水声,时而如歌,时而如泣。这使我想起魏晋风度,想起阮籍那遥远的绝响——他坐着木车在夕阳蓑草间,那浑厚的啸声飘洒在山风暮霭中,婉转而高亢。今夜的涛声里总是弥漫着一种敦实的灵魂,也许正是这些灵魂,使古城积淀了千百年来深厚的文化底蕴,滋润着这方水土上莘莘学子的心灵和目光。瞬息之间,一切又轰然远去。石磨、石碑、月光和我依然静静地在这里。
    我走近一面石磨。石磨的硕大无朋令我非常惊讶。它如此硕大而笨重是非人力所能转动的,看来这得劳累牛或者驴了。这样的石磨一旦被拉动,它的轰鸣声肯定十分响亮,或许正是这种响亮的轰鸣在驱赶着牛驴不停蹄地拼命奔走。轰鸣声牛驴的喘息声杂揉在时空里,萦绕回旋,构成一组艰辛悲壮的交响曲。这硕大的石磨不知牵扯过多少代人的目光,也不知累死过多少代牛和驴!如今,在石磨的纹理间,或许深藏存着当年那些牛和驴奋力前行的粗重的呼吸声以及主人狠狠的皮鞭声和粗犷的吆喝声,还冒着牛驴咸咸淡淡的腾腾汗气。石磨周边围着一圈屋柱的圆基石,这是哪座屋子的基石,书院?庙宇?或是某位员外郎的豪宅?这屋子又毁于何故?也许是一场战火或是一次匪劫罢,不然这质地坚硬如许的基石怎么会轻易缺损破残呢?在这周围还有不少的石条,它们很像是某座业已坍塌的城墙石条。石条上疤痕处处,很可能是刀枪之伤。我想这城墙一定经历过许多场人类的厮杀格斗。在它们的内核一定还潜藏着震耳欲聋的厮杀声、生命最后时刻凄厉的呐喊声……而今撒落在世人面前,却是如此多么的寂寞!
在这里还有一块寂寞的石碑。于一片喧嚣声中,它总是静默着,是那种与世无争的静默,宛如枯坐的老人一般,在夕阳里接受许多人漠视的目光,甚至接受许多不同型号的鞋板的践踏和磨砺。是的,这石碑早已被打磨得残破而光亮,文字的线条模糊得几乎无法辨认,依稀可见的文字,诸如“道光七年”、“重修两楼”。“两楼”为何楼,不得而知。楼己被岁月淘去,剩下的只有这被打磨得残破不堪的几片石。当年曾踏踩过这石碑的鞋板都已远去了,他们中又有谁肯回首给石碑深深一瞥呢?即使回首,他也早已忘记当年踏上这石碑的种种心境了罢。我想,石碑遭打磨至残的,除了人的鞋,还应有风和雨的剥蚀。别看雨水是温柔的,它却有穿石之功,正如最温柔的人儿,她若伤害你是任何粗暴者难以企及的,她的伤是悄悄然的,往往了无痕迹。   
   今夜,在西斜的月光下,我久久地凝视着这些幽古的碎片,试图读出有关它们过去的一些残存的情节,但总是不能如愿。我只能在夜风中不断地叩问:你从哪里来?又何以横躺在这里?像一些永远也找不到故乡的阵亡士卒。多年以后你将又漂泊何方?
我深深地为它们这种颠沛流离的命运而忧伤。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泛着幽幽古意的碎片

艺术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