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连春中篇小说----<<半个大地的沉默>>

杨之

半个大地的沉寂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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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满过四十大寿才九天的乡长死了，这是乡民们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更令乡民们做梦都想不到的是：乡长不是病死，也不是意外事故（比如车祸，比如喝酒太多，比如玩女人时突然心脏病发作了，比如走路不小心跌下山崖等）死，而是被人给杀死的。乡长被人给杀死了还不算，他的头还被人割（断面如同一个平整的圆）了下来，高高地挂（是用一根铁丝穿着乡长头上的两只耳朵挂的，因为乡长理的是城里正在流行的板寸头，板寸头使人看上去年轻，有朝气，有魄力。乡长已经死了，这朝气和魄力仍然镌刻在他的脸庞）在乡政府办公楼前的广场边上的那棵大榕树上。一块白布，用血——也许就是乡长本人的血——血淋淋地写着五个触目惊心的大字：贪官的下场。
刚满过四十大寿才九天的乡长，壮得如牛凶得似虎狡猾得像狐狸，什么人有胆量并且能够把他给杀死呢？乡民们虽然个个都对乡长恨之入骨，但是真要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去杀死乡长，恐怕没有人敢。乡长毕竟是乡长啊。杀死乡长，简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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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发现乡长的头的是早晨起来捡狗屎的宋二。宋二是个驼背老头儿，捡了一辈子的狗屎了，就像狗改不了吃屎一样，宋二改不了捡狗屎。宋二的家离乡政府办公楼不太远。每天早上，宋二捡狗屎的第一站就是乡政府办公楼前的广

杨之

场边上的那棵大榕树。每天早上，那棵大榕树下都有一堆宋二需要的狗屎在等着宋二捡。那是乡政府的炊事员代乡长养的美国大狼狗拉的屎。据说这条美国大狼狗是乡长去美国考察的时候，花高价钱买回来的。宋二不止一次对人说：狗日的！美国大狼狗，拉的屎都``````狗日的！宋二本意是想要形容一番那美国大狼狗拉的屎如何如何地与众不同，无奈，他没有那样的水平，形容不出，所以，宋二，每当说这话的时候总是苦恼着一张苦瓜脸。宋二天生一张苦瓜脸：长，细，满是皱皱，且乌黑着。一看宋二那张脸，就知道宋二是个苦命人。最先发现乡长的头，宋二的命就更苦了。
宋二早就已经泪流满面了。城里来的公安同志呀，不是我杀的呀，我哪敢杀乡长呀，乡长是我们的父母官呀，我爱乡长呀``````宋二半跪半坐在地上，浑身颤抖着，说出了他平生从来没有说出过的如此完整如此有道理的话。然而，城里来的公安同志根本没有把宋二放在眼里。宋二于是就像条狗似的远远地跟着那城里来的公安同志``````不是我杀的呀，我哪敢杀乡长呀``````
人人都看得出来，宋二已经疯了。

城里来的公安同志有两个，一个是老周，一个是小李。老周五十九岁半过了一百八十二天，眼看着还有不到一天时间就六十岁，就可以平安地退了，本来三个月前，上面就通知了老周，但是老周坚持要干到满六十岁的那一刻；小李是才从警校毕业分来的学生娃，下巴上的胡子都还没有长齐，看样子肯定不到二十岁，刚下乡的头半天，还有一些新鲜感，半天过后，对农村，他就烦了。穷山恶水，没有一个好人。他说。这么穷一个地方，竟然还修出了这么漂亮的一幢楼，真是奇迹呀，奇迹！他说。说完，他就躺在床上睡了。床是木板床。

杨之

硬死人了。他说。于是他衣服裤子鞋帽都不脱，就睡了。一挨着床板，就响起了呼噜。老周睡不着。老周也不想睡。老周坐在自己的床上抽烟。老周一边抽烟一边想事儿。老周想的不是乡长的死，老周想的是自己的童年。老周竟然想起了他的童年。没有一个人知道，老周的老家就是这个地方。老周十岁的时候，双亲就死了，老周是逃难逃走的。老周不逃走，老周也会死。那年天旱得厉害。这个地方十年九旱，还有一年就闹蟥灾。老周想起了他的双亲，他们一个死在床上一个死在地里。现在，老周想不起究竟是他的父亲死在床上呢，还是他的母亲？反过来说，究竟是他的母亲死在地里呢，还是他的父亲？老周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老周清楚地回忆起：他的双亲的尸体，当时他是没有埋的。他先是在床上看见了一个，不久又在地里看见了另一个。看见了他们两个，之后，老周就逃走了。在逃走的路上，老周在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找到了一块干了的红薯。想到这里，老周就哭了起来。老周的哭是无声的，泪水在老周的脸上火焰一样燃烧。
三天前，接到报案电话，一听到这个地名，老周就呆住了。老周就明白了：他逃了一辈子的这个地方，终于又不得不回来了。
被割了头的乡长也姓周。老周尽可能地不去想乡长的名字。一个被割了头，并且还被用自己的血写下了贪官的下场的乡长，老周不愿意去想他的名字。老周有一些怕。
老周不知道自己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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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是一个人来到周家湾的，不，是两个人，因为在老周的身后不远处还跟

杨之

着宋二。宋二的一个肩膀上还挎着他捡狗屎的竹篮，宋二的一只手里还捏着他捡狗屎的钳子，只是宋二再也不捡狗屎了。城里来的公安同志呀，不是我杀的呀，我哪敢杀乡长呀，乡长是我们的父母官呀，我爱乡长呀``````一路上，宋二都在不停地说着。宋二走在路上，看上去完全是一只苦瓜走在路上。宋二发出的声音，听上去也完全是一只苦瓜发出的声音。老周就可怜宋二了。老周就折回到宋二跟前，想对宋二说我知道不是你杀死乡长的。但是，一看到老周突然转身朝自己走了过来，宋二就吓得往后退，宋二一边后退一边说：不要抓我呀我没有杀乡长呀``````宋二就退进了一块收割过后空空的水田里。水田里亮晃晃的水泛着一层幽幽的寒冷的光芒。老周就扔下了宋二。宋二从水田里爬起来后，又跟上了老周。宋二的一身都湿透了。宋二的一个肩膀上仍然挎着他捡狗屎的竹篮，宋二的一只手里仍然捏着他捡狗屎的钳子。``````乡长是我们的父母官呀，我爱乡长呀``````

看见周家湾的时候，天已经过了晌午了。老周停住脚步，在路边一块看起来比较光滑的石头上一屁股坐了下去。那天是个阴日，天上没有太阳，那会儿，很沉重的一块黑云就悬浮在老周的头顶上。老周掏出烟盒，从烟盒里掏出了一棵烟。烟是平嘴，不带把，烟丝黄黑黄黑的。老周把烟含在了嘴上，又掏口袋，掏出一盒火柴，老周推出火柴的内盒，但是里面一棵火柴也没有了。老周叹口气，把空火柴盒扔进路边稀疏的草丛。老周刚把空火柴盒扔掉，一双湿漉漉的手就从老周的身后探了过来。手心里是一片阔大的红薯叶子。红薯叶子又绿又嫩，上面是老周一路走来吸过后扔掉的烟头，有十多个。随即，在老周的身后，就响起了宋二的声音。声音又轻又怯，只有一个字：烟。老周别开脸，说，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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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了吧。哎。湿漉漉的手立刻就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儿，湿漉漉的手又伸了过来，手里竟然是一根燃烧着的火柴。这根燃烧着的火柴是用两只手举着的。老周看见火，赶紧把烟对过去。老周点着烟，深深吸一口，吐出一团浓浓的雾气后，才扭转身看宋二。宋二的一身仍然是湿的。他的一个肩膀上还挂着他的捡狗屎的竹篮。竹篮的中央位置平放着刚才老周看见过的那片红薯叶子和那些烟头。那把宋二用来捡狗屎的钳子，被宋二插在了竹篮的边沿上。老周不明白整个身子都湿透了的宋二是怎样保存火柴的。老周没有问。老周知道有许多事情都解释不清楚。老周这样想是有道理的，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一路走来，老周看见地里的红薯早就挖尽了，一窝红薯都没有，哪来的红薯叶子？而且还是又绿又嫩的阔大的红薯叶子，要知道季节早已经是深秋了呀。老周做了一件事。老周又掏出了一棵烟，老周把第二棵也对着火，然后老周站起身，把第二棵烟塞进了宋二的嘴里。然后，老周就走向了周家湾。
看着老周的背影，宋二含着老周刚塞进他嘴里的烟，两行泪水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呆了不知道多久，宋二才在路边一块高耸的石头后面藏好他的捡狗屎的工具，又跟上了老周。
城里来的公安同志``````宋二的脚步快了起来。宋二紧跟在了老周身后。
宋二的背不驼了。

村长在家里接待了老周。宋二站在老周身后不远的地方。老周坐在村长家的饭桌子旁边。老周坐的是一条缺一只腿的长板凳。不一会儿，村长的老婆就把饭和菜端上来了。村长一家也没有吃饭。那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天，仍然阴着，要下雨又不下雨的样子。老周那样坐着，从村长家敞开的门看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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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能看到一块厚厚的黑云。那黑云在外面的坝子里爬，像一只啃饱了骨头赶着耗子玩的狗，眼看着就要追进村长的家里来了。这样看着，不知道为什么，老周的眼睛里突然就噙上了泪水。吃吧，吃吧，村长的头几乎低到了桌子底下，给老周说，事先不知道城里的公安要到我们村来，所以没有准备，就对不起了。老周赶紧给村长笑了一笑，说，我好长时间没有吃红薯了，就想红薯。是吗？村长抬起头，村长终于看着老周的脸了，那正好，我们这个地方别的没有，就有红薯，听说红薯可以防治癌症哩。饭是红薯稀饭，盛在一个粗瓷盆里。红薯多，米少。菜是炒的红薯丝。切得很是均匀，端正，细密。一眼便可以看出主妇的刀功很好。这个地方出红薯，所以，饭和菜都是红薯。村长有三个孩子：两个女娃，一个男娃。男娃是最小的弟弟，女娃是姐姐。大的女娃有十五岁的样子，个子却不低了，二的女娃有十三岁的样子，弟弟十岁，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两只眼睛里似乎都有一条活鲜鲜的泥鳅在钻来钻去。孩子们和村长的老婆都不上桌子。这个地方吃饭女人和孩子是不能上桌子的。村长和老周面对面地坐着。在桌子四周，只有老周和村长坐着的这两边才有凳子，其余两边都没有。老周端起碗，但是没有拿筷子。吃吧，吃吧。村长又说道。哎，这个，村长``````老周说。老周看着村长。老周停住了他要说的话。村长就对站在老周身后的宋二招了招手，来吧，你也来吃吧。宋二站着没有动。老周扭头对宋二说：来吃点吧，村长叫你来的，你也饿了。你不饿吗？饿我。宋二回答着，就蹿到桌子跟前，他抓紧了桌子上最后一个碗。那是一个缺了一个口子并且还有一条裂缝的粗土碗。村长给宋二手里的碗里盛满了红薯。宋二筷子都不用，就那么站在桌子边，埋头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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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乡长就是我们周家湾的人，村长给老周说，我和乡长是真真切切的亲戚哩，我们是光屁股的娃儿伙伴，一起长大的，小时候，我们可要好了，还常常在一个被窝里睡。我们周家湾的人祖上都是一家。乡长见着我，该叫我哥哩。他到城里读书，我们周家湾家家户户都是给他凑了钱的。学校放假，他回来，哪家有好吃的都来叫他，或者给他送去。我记得有年夏天，那年我十五岁，我给三大爷干了几天活，三大爷给我一块水果糖。我舍不得吃，一直给他留着，等到他回来的时候，都化得差不多了。他中专毕业，到乡里当农技员那会儿，还叫我哥，自从他当了乡长，他就不叫我哥了。可是他的父母，我还是一直叫叔叔和婶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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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终于下下来了。这是老周心里积攒了几十年的雨。
雨声很大，噼噼叭叭打在门外坝子的石板上。那些石板们立刻就活了，如同喝到母乳的婴儿。老周就看见了一双在雨水中奔走的光脚丫子。开始，光脚丫子跑过，留下了血淋淋的脚印，但是，不一会儿，雨就把那血给冲刷尽了。地上干干净净的，什么痕迹都没有。
老周坐在门口。老周愿意坐在门口。坐在门口可以从容不迫地看到乡村的夜晚。曾经有过多少次，老周都在这样的夜晚奔走。曾经有过多少个夜晚，老周总是失眠。老周一失眠，就会回到这里。这里有老周难忘的童年，还有他的不知道葬身于何处的双亲，所以，老周总是失眠，总是奔走，并且一边奔走一边泪水涟涟一边叫喊：爹！娘！这样叫喊着奔走着，老周就一天一天老了。老周没有想到自己还会真的回到这里。下午走到村口的时候，老周的腿软得不行，

杨之

差点儿没有跪在地上，是宋二把老周扶持到村长家的。所以，老周心里对宋二充满了感激之情，所以老周，就任由宋二跟着自己了。
此时此刻，老周手里的烟头已经灭了许久了。此时此刻，宋二就坐在老周的背后，村长和老头则坐在老周的对面。这间屋子是堂屋。老头的老伴在卧室里早就睡下了。卧室里不时传出她的咳嗽声，一嘶一嘶的，很急切很苍老的样子，但是没有伤痛。房子是土墙草房，所以雨落在房顶上和打在墙壁上，都听不到太大的声音。
你看我们不像是死了儿子的人家，是吧？老头看着老周的眼睛，这样问。老头的手里还捧着一碗红薯汤。昏暗的煤油灯下，仍然可以看出那红薯汤里的红薯片泛滥着一阵一阵的红色。我的儿子死了，我的老伴卧病在床，但是我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是吧？红薯是好东西，再说了，里面还有盐哩。盐可不敢浪费，咱们农民可浪费不起盐啊你说是吧，城里来的公安同志``````
你儿子最近回来过吗？老周问。
回来过，老头回答，他每天晚上都回来的。他回来看他娘，他娘病了。
每天晚上都回来？老周问，老周有些不相信老头的话了。
是的，他昨天晚上还回来过哩，他就坐在你现在坐着的这个地方不肯走，他说他已经把他的身子还给我们了，他说他已经不欠我们了。我们清了。他说。说完，他还是不肯走。他不走。我就说我要睡了我累了一整天了，我说我要关门了。他还是不走。他不让我关门，他就给我跪下了。他一跪下，我就赶紧别开脸，我不看他给我下跪的样子，我``````
他说他已经把他的身子还给你们了，你们清了，什么意思？
这意思是说``````老头正要往下说，一阵风就在坝子中央生起，并且，很快，

杨之

就卷了进来。风擦着老周的耳朵，一掠而过，进到了屋里。风在屋里没有停顿，一掠，进了里面的卧室。卧室里就响起一个悲痛欲绝的声音：娘！娘！娘啊``````求求你发发善心告诉我我的身子在哪里``````没有身子我走不了路呀``````娘，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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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一直在雨地里奔走，这是老周心里积攒了几十年的雨，现在终于下下来了。但是这场雨下得不是时候。这个时候是秋天，而且是秋末。秋天本来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季节。

天快亮的时候，老周才睡着了一点点。老周、村长和宋二，他们三个人是躺在一张床上的。村长照顾老周，要老周一个人睡一头。村长和宋二睡在另一头，两个人一左一右把老周保护在中间。睡下不久，老周就感觉到村长和宋二，他们两个人中有一个搂住了老周的脚。想都没有想，老周肯定是宋二。的确是宋二。因为村长是靠墙睡的，村长几乎是贴在了墙上，用不着再搂老周的脚。三个大男人睡一张床，被子也只有一张，所以，总是有人盖不住被子，这盖不住被子的人肯定也是宋二。然而，宋二仍然把老周的一双脚都紧紧地搂在了他的胸口上。宋二的胸口火辣辣地热，像是一块深埋在民间的木炭。睡在中间，老周知道村长的这个夜晚也不好打发，因为现在是秋天，而且天还下着雨。墙壁凉得很。老周拿手轻轻地摸了一下。果真凉得很。老周就深深地感动了。老周不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
宋二起床得很早。起床后，宋二还想去捡狗屎，因为没有找到捡狗屎的家伙，

杨之

宋二才明白原来自己睡在了周家湾的村长家里，而且还是和城里来的公安一起睡的。宋二就非常不安。在宋二的不安中，激动的成分占大多数。宋二有一些不明白，这个城里来的公安为什么既没有抓他，也没有打他，相反，还对他这么好。从来没有人对宋二好过。宋二虽然是个孤独的老头儿，但是人并不糊涂。一想到城里来的公安对自己好，宋二的身体就烫起来，他就踮着脚跟——生怕吵醒了老周和村长——走到了村长的家门口。他把门打开了一条缝。他想让自己凉一凉，透一透气，他感到他太烫了，他快要爆炸了。他的身体里一定燃起了一团很大的火。宋二把他的头探到了门外。于是，房檐下挂着的一颗血淋淋的头，就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了宋二的眼睛里。
大叫一声，宋二仰面摔到地上，晕了过去。

听到宋二的叫声，老周立刻翻身下床，奔到宋二身边。老周把门吱呀一声全部打开。门外什么东西都没有。雨，还在噼噼叭叭下着。看样子不把天地下穿，雨是不会停下的。老周一手抱起宋二，一手掐住宋二的仁中，才注意到宋二的右手里捏着一把便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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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条一共有十三张。有的是拿空烟盒纸写的，有的是拿草纸写的，有的是用从小学生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写的，有的是用从旧报纸上剪下来的没有字的边写的，有的是用从门框上揭下来的不知道哪年的对联纸的背面写的，还有三张：一块旧布条、一片干白菜叶子、一片竹叶。写字的工具也各不相同：有毛笔、钢笔、铅笔、圆珠笔、烧过的炭、小刀、还有针（写字的人用针扎出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