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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向春散文《由父亲住院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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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24 12:55: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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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父亲住院想到的


曹向春




父亲住院了,他骑自行车不慎摔倒,左胳膊肘先触地,水泥地,硬哩很,何况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这个肘部。当医生剪开他血肉模糊的左臂棉袄时,顿时惊呆了:大半条胳膊面条似的,医生后来说,总共碎了17块儿。

    父亲今年70了,这是平生第一次住院。

    我们弟兄仨轮流值班,下一个来了,这一个还不愿走,都想着法儿给老爷子弄好吃的。更让爹欣慰的是,我们仨争着去交医药费;另外,天天来医院看望的人络绎不绝,有我单位的领导,有同学朋友,还有南阳和老家跑几百公里来的;医院领导也特别照顾,给老爷子安排个单间,带暖气的。

    有一天晚上我值班,父亲大发感慨,我们爷俩聊了很久才睡。父亲说海鸿,我就是现在死了也值了,咱曹庄的老头儿老婆儿谁也享不到我这福啊!我跟恁娘当年供你们弟兄仨上学,他们说个这道个那,说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都想坐轿谁抬吔?”,你复习好几年,咱庄上的人把你腌臜哩不是一啥儿,我跟恁娘背多大压力啊,几年没睡过囫囵瞌睡。恁娘要是不死,看现在高兴不?我总结了,咱家之所以有今天,还是上学得来的,这是教育的功劳!

   “教育的功劳”,老爷子还怪会总结哩。

    我不由想起了我大爷(伯父)。我爹就这一个兄弟,我想拿他们俩的命运作一番比较,以证明教育的作用。

    我大爷病逝于1995年,也就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二年。大爷走时只有50多岁,走的很惨。可大爷年轻时却风光无限,他是我们那儿远近闻名的木匠,成天跟大队干部在一块吃喝,“排场哩很”。我小时候经常见他满面红光、醉醺醺地从外面回来,对家人颐指气使、吆五喝六。可他不重视教育,也不懂得培养孩子,四个孩子(两儿两女)没有一个上过初中。尤其对小儿子书志溺爱有加,那一年麦季,书志都十三、四了,家里人忙得连饭都吃不上,书志却到处跑着玩,大爷说,书志你去地里拾麦吧,拾一穗奖一毛钱,书志说不拾,大爷也就不吭了,笑眯眯地看着他虎背熊腰的宝贝儿子跑远。

    最让我父母伤心的是大爷“不顾把儿”。土改时,我爷被划成地主,大爷和我爹也随即成了“四类分子”。可大爷会混,凭着一手木匠活和出色的交际能力混成了村里的“光贵儿”,他给大队支书、小队队长做家具从来不要一分钱,管顿饭就行,所以虽成分不好,也没谁敢咋着他。我爹就不行了,老实、窝囊,不会巴结干部,更要命的是,逢着刮风下雨,人家大老爷们儿都去串个门,打个麻将,跟村干部混着喝个小酒,可我爹却闷屋里看书(土改时我爷偷着藏起来的书),你说你一个老农民,看啥书哩?所以,我爹慢慢混成了“人家脚窝里的人”。有一年腊月,我大概八九岁,正和村上的小孩玩,几个有劲的“胡蠢孩子”把碾麦的石磙推到池塘里去了,小孩们咋咋呼呼,一会儿生产队长来了,看到我厉声喝道:回家把恁爹喊来。我把爹叫来,队长高声命令:曹汉云,把石磙捞上来!我爹没吭声,找个钉耙把冰敲碎,慢慢脱下棉袄棉裤,下了水,用脚摸到石磙后,一个猛子扎下去,过了好大一会儿,石磙在岸边露出了一角,几个好心的邻居帮爹把石磙弄到岸上,爹浑身哆嗦,脸色苍白,嘴唇乌紫。

    可这一切都被大爷归结为我爹“不会混”。他甚至故意和我爹划清界限,以证明他“改造得好”,已经成了一个清清白白的贫下中农。有一年,霍葡萄和小团两个身强力壮的妇女在“高温堆肥”的粪堆上打我娘,把我娘的头发都拽下来一攥子,大爷正好路过,听着我娘凄厉的惨叫竟然一声不响地走了,别人问他咋不管,他说,谁叫她不老实,打哩轻!

    我高中复习那几年是我家最难过的时期,家里已经穷得没人愿意借给我们东西。1990年春上,青黄不接,家里没粮食了,我爹去大爷家借,竟然一个粮食子儿也没借出来。最让我伤心的是,我连续几年高考落榜,大爷竟然也加入了嘲笑我的队伍当中。

    就在我考上学那一年,大爷忽然得了“脑血栓”,病得很重,不能走路,也哑巴了。后来听爹讲,在王岗卫生所住了十几天院,书志就把他拉回来了,医生不让出院,说再住个十来天就保证治得能走路、会说话,书志死活不同意,说家里没钱,计划生育罚款还没交上哩。书志有一个哥叫运动,弟兄俩分工,一个养活爹,一个养活娘,书志分的是爹。大爷拉回来后,书志把大爷的床搬到了灶屋里,逢人便讲自己命不好。

    大爷卧床不起,想说话只能哇哇乱叫。一开始他那些“好朋友们”还都来看看,两个女儿还轮流来照顾几天,时间一长,大家都“忙哩很”,不见人影了。就连我大娘也不够夫妻道理,大爷这边想解手,急哩哇哇叫,大娘能整上午整下午地坐在村东头的树荫下“喷空儿”,无奈大爷只能屙床上、尿床上。据说大爷死时,下身快烂完了,床上蛆乱爬。

    这些故事已经离我很远了,但在我脑海里却永远无法抹去。我无法责怪大爷在那个扭曲的时代、在那个蒙昧落后的村庄里对我家造成的伤害,正如我无法原谅自己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没对大爷尽一点儿孝心一样。莫言在其诺奖演讲词中提到的小故事对我触动很大,我们必须承认“集体田地的看守人并不是后来的那个老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完成“宽恕”,宽恕那些被“吃人的”、“疯狂的”体制和时代所扭曲的个体。2009年我调进政协书画院,随即我爹、我二弟一家全部搬迁到郑州,有一次我爹半开玩笑地说“咱国家是1949年解放的,而咱家2009年才解放!”我听后大笑,笑完又陷入了沉思。

    父亲是幸运的,他用大半生的屈辱、勤劳终于换来了晚年的安宁和幸福;我是幸运的,在那么恶劣的环境里父母竟然忍辱负重、节衣缩食供我读书,甘做人梯、甘做垫脚石让我一路摸爬滚打突出重围;我的家族(狭义的)是幸运的,我们弟兄三家提前完成了“城市化”进程,弟弟、弟媳们在相对文明的环境里工作,侄子、侄女们在教学质量相对较高的学校里读书。

    我想,文明的时代就要到来了,很快的!

[ 本帖最后由 曹向春 于 2013-1-11 11:16 编辑 ]
发表于 2012-12-24 14:39:36 | 显示全部楼层
向春写得好啊!祝福老人家!愿老人家早日康复!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4 15:05:57 | 显示全部楼层
昨天看到向春的父亲住院一文,心情立刻沉重起来。
       不堪回首的岁月,不忍记忆的日子,向春把长好的伤口叱啦一下撕开,血淋淋地展现给我们看,看得我心惊胆寒:母亲被打,头发拽下来一大攥子,大爷路过看到,不仅不帮忙,竟还说:谁叫她不老实,打哩轻。我原来曾说过,那个年代,人性是泯灭的,没有亲情,没有爱情,没有友情,只是没完没了的斗争,时代的悲剧注定了生活其中的个体的悲剧。反人性的时代、反人性的环境怎么能产生美好的东西?但向春告诉我们,置身其中可以积蓄:父亲的读书,面对冷嘲热讽坚持让孩子读书,这都是积蓄,也许当时看来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意义深远!我们看到的直接后果就是,大爷后来屙床上、尿床上,无人照顾,而父亲摔伤了却住单间、有暖气,孩子极尽孝道,可以认为这是今世的因果报应,但关键还是人为的结果。
    记得胡适评价“徽帮”背井离乡四处经商的意义(文化人从文化的角度看),他说,其意义不是赚了多少钱,建了多少大院,盖了多少房子,而是“徽帮”从乡间旮旯里拖儿带女出去,儿女们呼吸到了外面的新鲜空气,看的东西、受的教育不是在乡间旮旯里所能比的,对文化的发展、思想的进步贡献极大。
    希望在哪里?“我无法原谅自己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没对大爷尽一点儿孝心”;我们必须承认“集体田地的看守人并不是后来的那个老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完成“宽恕”。能这样想,我们已不是原来的我们!我们随着求学、随着时间、随着环境在变,我们的眼光变了,我们的胸怀变了,我们的思想境界变了。其实,莫言所说的集体田地的看守人还是原来的那个人,看守人怎么会变呢?能变的,只有我们,只有我们的内心!
    宽恕过去,宽恕过节,宽恕罪恶,完成自己的心灵救赎吧。
                                                                                                                                                                                                 刘勇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4 20:43:34 | 显示全部楼层
读向春散文有感      


        向春和我是近二十年的同学、好友,他的故事正如他所写的文章一样,平实中透着一股激越。
        中专毕业后,我们从偏远的南阳一起来到省城工作,在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方才渐渐对人生和社会有些许的体会和感悟。在这长达十几年的“解放战争”中,向春的经历可以用六句话、三个阶段来总结:一,时运不济、起步维艰;二,历经坎坷、满身伤痕;三,柳暗花明、渐入佳境。做为同学加好友,他所走过的每一条胡同、翻过的每一座山包,我都亲眼目睹,至今仍历历在目,其间他所经历的坎坷与困顿很难用文字来表述。
      坚忍的付出,终于换来累累硕果:2009年他获得了中国书法最高奖——第三届“兰亭奖”。艺术上的突飞猛进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当然也引起了上级领导的重视。为了鼓励他继续在书法篆刻艺术方面不停探索,为他创造更好的学习工作环境,有关领导力排众议,把他做为特殊人才破格调入郑州市政协书画院做一名专职书法家。至此,他终于找到了归宿,结束了长期的漂泊。
      他的《三姨》,朴实的语言中清晰地为我们讲述了豫南那个偏僻的村庄所发生的一出人间悲喜剧,用白描的手法一点一滴地为我们勾勒出几千年沿袭下来的亲情故事,反复阅读,让人无不动容,怎不动容?!这次由他父亲摔伤住院所引出的随想和感悟,又一次真实地再现了中国农村几千年根深蒂固的真实面貌,让我们再一次身临其境地领略了底层社会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朴实无华的语言慢慢引你走入故事,平实的文风把所要表达的思想和感悟向你娓娓道来,不着急、不功利,慢工出细活。
      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人们的思想观念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市场经济的大潮一波又一波不知疲倦地冲击着、涤荡着城市和农村的每一个角落,使得人们在思想引导不奏效的当下显得更加无所适从。封建社会遗留下来的“恨人富、笑人贫”思想,在一定程度和范围内仍大肆猖獗,甚至将人性湮灭,而物欲的极致和亲情的矛盾又似乎是贯穿底层社会几千年发展史的一条令人厌恶的基线,它无时不在撕裂着人们本不坚实的思想防线。
      现在,人们都在说与时俱进。在人们热衷于莺歌燕舞,致力于歌功颂德、营造“江山形势一片大好”之时,突然有这么一个不识时务的家伙站出来,讲一些似乎背离华美的真实,写一些似乎让人不大愿意接受、略带点为“旧社会”劳苦大众请愿似的文字,让人觉得有些不合时宜。但对于一个从农村走出来,打着深深农民烙印的我来讲,又真的感同身受。
      很多人碍于面子“不屑于”或不愿提及的话题他生生就提出来了,别人不敢说的话他就说出来了,而且说得清澈见底,揭得血糊淋喇。
      向春, 一个勇于直面世事的真人,一个满腔热血与真情的男人!
                                                                                        史继庚
发表于 2012-12-24 21:19:08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2-12-24 23:41:04 | 显示全部楼层

《由父亲住院想到的》读后

昨晚看了冯小刚的电影《一九四二》,今晚读了曹向春的散文《由父亲住院想到的》,两者直面苦难,异体同质,为这个虚华浮躁的社会里,增添了勇气和良知。
   《一九四二》打动的是眼睛,《由父亲住院想到的》触动的是灵魂,它象一把带齿的刀子,从眼前直直捅来,深深地插入你的心底,让你深味一种难以言表的酸楚与疼痛。
    这种酸楚让我们清醒,这种疼痛让我们不再轻浮。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8 10:54:28 | 显示全部楼层
家史钩沉话成分



向春的笔像犁铧,驶进了岁月深处,翻出了那片土地上的花香和腐臭,也翻出了深埋故乡深处的那声沉重叹息。那里面有一个赤贫家庭“窝囊倒气”的潦倒生活,也有一对父母“冷淡生涯食无油,留点青灯教子书”的顽强坚守,更有一个家庭由衰而兴命运的崛起。这崛起,刷新了世俗的目光,成为曹庄的一个传奇。

文中“高温堆肥”四个字,就像“大干快上,力争上游”一样,是那个年代的标签之一。向春讲述的故事,让我突然发觉,原来我的记忆里,也有这么一堆“高温肥”,沤得发热、发烫直冒沼气,遇着《由父亲住院想到的》这个火苗,一下子点燃了!

文中父亲下水捞石磙的一幕让人心酸。为什么单单让你去捞,为什么你只能默默执行?因为你成分不好,该。

“一二三四五,上台斗地主。地主不老实,剁剁包饺子。”面对兴高采烈高声喊唱的伙伴们,八岁的姐姐痛哭流涕地恳求小伙伴:“小环、小波,你们别唱了,俺爸俺奶是地主……”

大年三十,小脚奶奶和爸爸走了三十多里路赶到平舆棉麻公司跟妈妈去团聚,到了门口被门卫拦住了:“拐回去!阶级敌人不能进!”那年,家人没有春节。

15岁之前,我基本就呆在奶奶身边。我至今记得,那一天,周总理病逝噩耗传来,手巧的奶奶做了几朵小白花。白花,里面有一簇娇黄的花蕊,圣洁,哀伤。一向刚强的奶奶抹着眼泪说:周总理是个好宰相,操心累死的……那时,我就知道,我身边的这个“地主婆”绝不是拿刀砍向小雷锋的那个地主婆,也不是拿针去扎喜儿的那个地主婆。那是一个外出要饭、一天往返120里地、把脚走成血锥子也要去汝南一高给儿子送饭的母亲!当时,爸爸在汝高就读,很受班主任器重。字好,就给了一份“刻页子”的“工作”,学校有微薄补贴。爸爸得了这钱,就立刻买了粗盐扎在两个上衣袖筒里往家赶。果然,家里已经断盐多日……后来,班主任被打成“右派”,其中一条理由就是立场不分明偏爱黑五类学生,学校大字报上出现了一朵大蘑菇庇护一朵“狗尿苔”的漫画……



成分不好,所以就有张贤亮那样的劳改命运,就有遇罗克被枪毙那样的命运,这是时代的悲哀。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人性复杂,世事纷繁,历史荒诞,在北岛这里,一语中的。多年后,我也理解了萨特“他人即地狱”这句话:有些人趋利避害,就是要为别人制造噩梦,我也明白,世界上同时应该也有“他人即天堂”这句话,至少我们的亲朋彼此就是天堂!

      

感谢向春的家史钩沉,让人感悟到了好多人和事。



                                              樊  婉
发表于 2012-12-31 09:27:31 | 显示全部楼层
祝福老人家!愿老人家早日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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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 19:16:0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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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8 12:05:03 | 显示全部楼层
祝福老爷子早日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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