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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当代书法论坛|当代书法网|中国当代书法第一门户网站  当代书法网是由中国书协会员、著名书法家杨崇学(杨之)先生于2007年5月创办的。网站自开通以来,以传承我国书画艺术为己任,在书法艺术交流、展览展示,推出书坛新人、通过互联网向世界推广中国的书法艺术方面做出不懈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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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俊秀.千古流芳!!!(卫俊秀诞辰百年纪念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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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9-19 21:54: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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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俊秀诞辰百年纪念

卫俊秀(1909年—2002年),山西襄汾人,字子英、号若鲁、景迅。1936年毕业于山西大学教育学院中文系。是深荷硕望的学者型书法大家、傅山、鲁迅、庄子研究专家。先后出版过《傅山论书法》、《鲁迅<野草>探索》、《卫俊秀书法》、《卫俊秀书历代名贤诗文选》、《卫俊秀书古诗十九首》、《当代书法家精品集.卫俊秀卷》、《卫俊秀碑帖札记》、《居约心语》、《卫俊秀学术论集》等数种著述,为海内外学术、艺术界所称道。先生生前曾先后在太原、西安、北京举办个人书展,山西襄汾县建有卫俊秀书法艺术馆,陕西师范大学设有卫俊秀墨宝珍藏室,美国纽约自然历史博物馆亚洲民族馆将卫俊秀所书的 “神游古国”榜书横额定为永久性展品。卫俊秀先生生前为陕西师范大学教授,山西师范大学与山西教育学院名誉教授,陕西省文史研究馆馆员,中国民盟盟员,首都师范大学书法博士生考试咨询委员会委员。其书法属雄强一路,以草书见长。


[ 本帖最后由 陕西书协 于 2008-9-19 22:18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9-19 22:03:09 | 显示全部楼层
卫俊秀论书札记选


  作字要谨严,又得随便。谨严是敬事;随便是放得开,不受外物牵之谓。如此乃能写出风格。带笔须与文字内容为准,牵丝活泼如蛛丝,亦字中艺术性表现之一因素。千万勉强不得。


  狠、准、稳,可用于书法。狠者力透纸背,入木三分也;准者得心应手,如意也;稳者不飘忽草率之谓,从心所欲,笔笔随心。


  走笔不可离纸,至少一笔连延以三四字。再多便不尽情,气太长,墨不许可也。字连不连不要紧,气脉总须一贯,一直推下去乃见精神,字不拘大小,但境界总得有其气象,境界潜力无穷。


  书法中之运笔似应分为急笔、缓笔两种,急时如雷电之聚,不及掩耳;缓时若处女从容姗姗而来。又有直曲两笔,直如蛛丝,如瀑布直倒,气力无穷;曲如蟒蛇游动,回环游移,活泼蠕动,蓄力无尽。


  书法中的字有生机,有生命,有气魄,可以像人像动物,而且行动着。此即书法的艺术性。何以故?一画有其平正、奇险、挺拗、峻拔、凝整、工稳、飒爽、犀利、钝挫、厚重、俊俏、飘逸……数画搭配成了个字,各笔画的凝聚离合、俯仰、顾盼,向背构成体势(态),如打架,如亲上加亲(章法),组合而如生龙活虎……便有其生命的活力了。而这正反映出作者的心灵、性格、聪明才智,道德思想,气派作风。


  字有何法,我即法耳。我者,思想,人品,癖性也。字如其人,作字即写自己。我就是碑帖,圣人即至帖。


  《兰亭序》神闲气定,中正安舒,敬谨不敢纵恣,超逸进乎姑射仙界,给人以心怡泰和之感。盖近于入道之作也。


  山谷草书殆如蛇虺蜿蜒纵肆田间,放意自如之至。王铎便有几分吃力处,差一筹矣。


  观《书谱》,熟则熟矣,然但觉太草率,欠沉着。怀素《食鱼帖》,太急促,动中无静,似不安稳,但运动性极强,精干利落,率脱有致。大王字便不然,笔笔流动,动由静出。寓脆快于从容之中,故能笔笔可人。


  李北海只是写王羲之《圣教》,行笔较敏快,放一些,起笔似刀切者欠圆润。有些字纯系原形,稍如矜持,便成北海矣。观《云麾将军碑》自知。他只添了“为”,转折处死,少了个“天”字。芒角较露,神韵自然,便不若王字可贵,此余之偶见。后观王世镗《稿诀集字》,亦有同样见解。


  《石门铭》硕大娟秀,有王者风。气度雍容涵厚,一片大德气貌,有若容人之宽者焉。不疾不徐,此其德也。


  《瘗鹤铭》字笔力厚实,仪态正大,伟然令人起敬。又瘦劲,有大人气态,精神飞越,大手大脚,敞步迈去,极有派势。山谷过于烈妇气,显得单薄,此则有柔气,且柔中寓刚。


  魏造像书法是我最心爱的碑帖之一。因其在字形结构上,富有童体意味。童然如新生之犊,无知无识,无思无虑,耳目所触,不知其然,亦不知其所以然。一片纯真稚气,天真烂漫。举止乖巧处,诗意浓而难以言传。文字对象是佛,以故字作不拘是楷,是行,或放笔似汉简处,笔笔厚实,无不令人感到虔敬,毋不敬。其自然天机之妙,“月来水上真人心”,也即是佛心吧。字体自然是魏体,而与魏墓志不同者,墓志的对象是人,字法较有规格,矜持、刻意做作,社会性较强,缺乏自然美。


  童体字,即童心之表现在书法上之艺境。纯真可爱,稚气、憨气、灵气可喜。无任何杂念、俗病,虽不知佛之妙道,而不失佛心,自入正觉。意境超逸,非成人可及。


  以北魏为根,山谷、王铎、傅山为主干,章草、晋人为枝叶花。行草足观矣。



  语言、书法(字)都是外形、现象、工具,决定它的价值在于它的质、内涵、灵魂。


  拳术家讲虚实,书法也讲虚实。其妙处、神处,不在实画,全在虚处。故味之不厌。所谓神韵、气象、境界,都是从虚处来。此是道学家学问根底,要有会心,善于用机。


  作字求放,放后收敛如铸,所谓精金也,乃为至贵。如二爨。


  临书前,先展读研味拟临之碑帖,整章笔路、气势,字天、行天了然于心,而后下笔,精神一贯矣。


  龙虎二者祥物,作人应引以为师,作字亦当尔尔。生龙活虎,龙跳虎卧,人书臻此,足矣!


  书法中有画意,更须有诗意,线条流动处如浮云变化也。气象高远,气韵超逸处,诗意也。乃称得上个艺术品,魅力无穷,令人陶醉。章法即步趋,能如途中醉汉颠之倒之亦佳,若如鲁儒行径,规矩非常,顾前虑后唯恐有失礼节,有甚可观!


  字须有骨,同时要有筋,乃为真骨。硬而非生硬,以其有弹性故也。所以做人也忌露骨。


  联络处见章法,洒落处见意境,两者只供奉得一位山神,曰变化。“书不到变化处,不为妙”,亦若梦而已。


  作字定是从容不迫。使水墨深渗入纸背一也;丰腴可人,含有诗境二也。即是狂草大笔,粗看来似乎信笔,漫不加意,实则规矩深在字里。试看狂颠字,哪有一笔不到处?右军《十七帖》、《大观帖》等帖,字字匀停恬静,静中有动,非动中之静也。小王反之,动中之静也,米刷字正此之类,魏碑似纯静、雍容,不动肝火,气度宽厚,让人一步自己宽之概,不计较,不在意。狂颠、米、傅则反之,报仇雪恨乃快意耳。此可深加玩味,日久可得之也。


  欣赏一篇作品,正如看一个人物,他的人品、道德、思想、学问、作风,都会体现在他的作品之中,这是毫无疑虑的。愈是率真天成的就愈可爱;反之扭捏做作,鼓努为力的就愈不足观。这也是可以从慧眼中看出来的。当然同一件作品,在众多的眼目中会有不同评论,褒贬各异,这应该归于各人的水平,与作品无所损益。


  作字如饮酒,应是大快事。愈饮愈壮,愈写愈畅,不知天高地厚,哪知离合悲欢?寄豪情于杯间,爽快意于毫端,诚天地之大乐,人世间之趣事也!


  览《书道全集》愧甚!人家对我国书法研究又博又深,超出我们。而我们对日本书道知之甚少!一切落在人后,只在寓子里争闹席位、名声,不争气、不长进!


  老年人欣赏老年字,更有所得,章法可从老年书中得之,自由之至。


  青年人习老年字,学不好,认不出好坏。老年便得有几分横秋,不横秋曷以现老气耶!老将黄忠,气不可夺。作字时能得此气鼓舞,则凌云可风,与天地并生者,何哉?


  所谓老气者,如枯树之枝干,无嫩枝细条,但觉硬撑,骨傲,独立寒空也。一片真性情,不假雕饰。


  章法妙处,非有心为之,乃天也。章法,乃思想情感之旅游,情以物迁,触类即兴,无定形也。有逐物放浪处,有赏奇慰心处,有遇怪瞠目处……乃见章法之妙。而又非无主之流宕忘返之意,归根处总有个“我”字在,本来面目也。

[ 本帖最后由 陕西书协 于 2008-9-19 22:07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9-19 22:04:29 | 显示全部楼层
大家书法,不拘豪放,不论婉约,一个共同点,没禁笔、放肆之处,总是一笔不苟正经写,用真功夫。傅青主狂草看来似乎放肆,实则无一笔随便处,不可不慎。往昔所作草书,不明此意,信手滥写,自视豪放,其实大错!今知之矣。“敬慎”二字,不拘何时,不可失之,耐观赏处,全在此等。淡泊不厌,亭立不矜,桀骜不驯,豪放而不野。

不少书法青年喜爱傅山字,临之谈何容易。不知其人,不临颜字、王字,直是作梦耳。

山谷字,无奇姿,不如傅山者盖此。然亦雄伟非常,如广宇大厦,飞檐宫庭,派势逼人,威风凛然,正大昂扬,放笔直伸,规矩而不流于野。

字不能写得如老牛上山,使观者感到吃力,能似轻车之奔驰者方好,行云流水,小鱼活泼,快马加鞭,龙灯竞跑,均系同一意义,然味不同。

字画有粗细,亦如草木枝蔓,有粗有细处也,本粗梢细自然之理;笔画中之飞白,亦若枝杆中之信条,有力之表现,所谓字中之画也,岂勉强哉。松梅惊人处,在其奇态殊致。

笔笔要有飞动气,乃见云薄晦冥,才足以使高堂粉壁生光,照人颜色,启人胸臆,遍地云烟,震荡起来。否则一片死气。
起落转折、走笔,脉胳关联,神韵所在,要使观者看得清清晰晰。又须一笔一画扎扎实实,入木三分,不得含混。神韵妙境,要如下陵女弹琵琶,轻重高低,有声无声,无不动人耳目,引人入胜,以至忘神深醉,似梦非梦,沉进化境。

精、气、神三字,不单用之于拳术中,实亦颇宜于字画中。精者,精炼也,入骨也,灵犀一点之谓;气者,气势、气象、气态、气骨之谓;神者,神韵、变化之不测之谓,乃书画中最高境界。

艺术者天地之精英。其包罗之广大,与天地等同,凡大自然界,大社会之所有种种,无不含盖。其深度之难测,又非天地所能比拟。此其精髓。

书法如美女、梅兰而芳,乃佳。芳即难言之淑姿。自然赋有之风味,一人一样。识家赏字看面貌,不在一字一笔也。

字既成为艺术品,故须写成一件有生命且正在动作的活物。亦歌亦舞,且笑且步,时如美女,时似英雄……总以能感人为佳也。

狂草,不必顾及观者识不识,其本分或如瀑布大河,或如峭壁,或如藤萝、古松,或如狮虎鹰隼,即是不识文字,亦足给人以力量,得到象教力也。

书法高手,笔兴一到,管他南派、北派,张颠素狂,全都踏倒,一任神行,无忌皆忌,无法皆法,及乎蓄成泼墨云烟浑然一体,拆合不得,乃成得妙作。

“ 用笔,千古不易。”(赵子昂)。书体随时代需要,如篆、隶、行、草……不是永久固定不变的,且有承前启后的关系。运笔,却是不受时间的限制,有其原则性、独立性。那么,什么是用笔?私意以为:提按、轻重、缓疾、生熟、虚实,只此几种而已。因为无论写篆、隶、行、草、楷哪一种字体,全看对此运用得如何,所谓 “炉火纯青”、“化境”、“轮有数”、“莫能言传”、“真积力久则入”,唯有自知、聪明、智慧加苦练,舍此别无窍门。天道酬勤,良非虚语也。

有些人把屋漏痕、折钗股、印印泥也视为用笔,非也。古人作字中,有些经验体会难以说清,只好用比喻说明之。应属于技法,有如八法者然。说到中锋、偏锋、藏锋、出锋、方笔、圆笔,以至章法等,都是后世书家为了便于学习,归纳出来的习法。古甲骨文、造像中的童体书,所遵何法,所依何师?顺乎本性,随手涂去,一片天趣,便是佳作,今人还得向他学习。

“ 文境如高山流水”,文章贵有气势,“龙跳虎卧”,书法也同样,气势出自感情,感情出自思想。《出师表》、《正气歌》、《满江红》之所以不朽,都在于此。亦即人格之表现也。证之傅山狂草甚为明显。思想感情之充沛,又往往根源于针对性。无针对性,即外来之刺激物,不激不厉,不愤则不发,激也愤也,都是针对之物。鲁迅先生之文章岂出自心境恬淡者?不争气之奴人,皆窝囊鬼,那会有好文章佳书法?

血性文章,生命书法,俏于世无震动性,蹈人脚跟走路,可厌之甚,何须多此一举?检验文章、书法高低,离却此种标准,远矣!今之文、书,不过摆样子,庸碌可鄙之至!

风驰电掣,云薄晦冥,唯《史记》文章,杜诗中有之。书法中唯傅山字中有之。此即思想表现也,气概服人。

字如人,必须写得深宏而雄大,给人以大的感觉,提高意志,端正行为,无有不敢担当的。


有真情乃有真相,字亦然。气慨不是装得出的外观,一目便透,假不得也。

作草字有甚难处,神游手随,水至成渠。规矩全自我出,管他古圣先贤,一齐踏倒就是。俗人奴态,莫能臻此。

作字缺乏元气,便难臻绝境。系人之力,盖在于此。(庄生所谓,呼吸以踵更高于丹田即此)。忘却人我,如居无人之境,堂堂胆气,强敌丧胆,一切艺术高致莫可逃此。俗气人,扭捏做作只在外形上做工夫,“未掣鲸鱼碧海中”学问不到,脚力不足,悟性不深,见不到主宰也。时或怯场,失控,不自然,谈甚艺术表演!艺术家是易哉。艺高胆大,容雍自在,令观者无不舒畅,饱受美的享受,皆大观喜,始为上乘。乃得与上帝同吃同坐。——“艺术即上帝”也。

到了大自然界是读上帝的书;进入图书馆是读圣哲的书。一为原帖,一为翻版;一为真迹,一为仿制。气味不同,都须靠聪慧领悟。有得无得存乎其人。

字中须富有天籁、画意。风声、雨声、瀑布、急响,又似万马奔腾者。总之,宇宙奇观无不包罗,乃入杰作、神品,否则不足观也。字如人,要有棱角,有脾性,斗争性。一人有一人的特点,字失其特点,如一般人,庸俗,尚得为字乎?所谓“一字有一字之天,一行有一行之天”。天即自然的突出的风韵,以别于他字者也。不可忽。

所谓炉火纯青,盖难言也。其中有物有精有神。正如道之难以言传也。素养在平时日渐之功,非一时可以力致见功。一时的触悟,也须有学问、经验基础。读古今,观察大自然变化、社会现象……都是财富。储宝、富才是也。

以大德济物自豪,目空一切;以神艺感世,横征寰宇;以大勇驱恶邪,世界皆属乎我自己。自得、居安、资深,左右逢源。
艺术家的独特风味、气态,傲到目中无人,唯我独尊。高尚到唯上帝有资格请吃饭。睥睨一世,谁可吾比,高迈豪大。


汉代赵壹反对草书,视为不适用,知其一,不知其二。迷于时务而昧乎造化,惑矣!观傅山《临王羲之〈伏想清和帖〉》草书,虽多难识之字,然其气象,正多感人处。真无益欤?乃明无用之用,正是大用。音乐之起,起于天籁,迅雷烈风,皆属音响,亦无所谓词也,能因其无词而否定声响之美乎?

  今人为人作字自谦云“涂鸦”,其实作字能真到此涂鸦境界,乃真大家手笔也。列子介者拸画,外非誉也,此即涂鸦之真意。米芾称其作字为“刷字”,亦不在心之意。


  “笔舞”,“舞”字绝非无端造作,定须是舞,才到妙境。张颠素狂,山谷,傅山之至者也。生龙活虎,龙跳虎卧,不舞便不能到也。


  笔兴来时,无心无意,无笔无纸,一任神行,何知碑帖,字法安排,间架结构,全是多余。笔锋到处,粗细、大小、斜正、行间、距离,都是好的,所谓“化境”也。一片生气、灵动,沁人心脾,魔力无穷,乃为神品、逸品。此非大才人、大智者不能到。深于佛事禅业者,自无论灵台静界,哪容个凡俗扰扰。惟有我,有天地乃大,能无我、无人、无天地更佳。


  看今人作字,少有能如古人系人心处,何以故?内涵不足,没学问,不用心,阅历少,小小的花盆,养不出蓊郁大树。只求外势,一片假气,匠亦俗。志在名利,可叹孰甚!


  艺术自有高山大川,白日皎月的气象,富有大仁、大智、大勇、大德,高洁的气质,但它不能使人感到它是一位英雄,或使人看不出它的影迹,有形而无形。它最善于作地下工作,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魔力之大,与大自然界同功。其中有情有信,有精有真,灵魂所铸不外一个“诚”字——纯真而已,婴儿也,大人也,故称之为上帝,其高大身价如此。所谓“高价倾宇宙”。神通广大,无孔不入,无坚不摧,腾空而飞,大哉!它是人间所未有的,完美无缺的爱之神!
 楼主| 发表于 2008-9-19 22:13:04 | 显示全部楼层
《卫俊秀书法一百跋》节选

谢冰岩:卫老晚年的书法,我认为朴素纯厚,内涵清新,韵味幽深,且含有儿童天真之情趣。使我见之,有似采菊东篱,忽见南山之感受,遂增加了我对人书俱老这句话的理解。

  饶宗颐:余与张颔交久,知三晋多奇士,其以书驰骋上接青主足为英绝领袖者,卫君俊秀尤迈伦轶群也。

  郭仲选:吾观卫俊秀先生书,如岩下鞭笋,乱谷奔泉,经百折而气不馁,历千磨而势犹壮,虽道由真山,而意自写照,非晓其生平者不能察耳。

  魏启后:熔冶颠素,当世瑰玮。

  沈定庵:坐倚书城把卷处,正清灵气接天然。闲来信手化无极,老骥啸风笔如椽。奉题卫老俊秀先生法书。

  钱绍武:卫老书法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酣畅淋漓,令人心醉,文如其人也。

  李铎:若以“啸虎撼山”、“挽强压骏”、“寒猿饮水撼古藤,壮士拔山伸劲铁”等语形容卫书学傅而别于傅,别傅而高于傅之力作,则更能引发人们顿生古藤纠结、狂风骤雨、旌旗猎猎、气象万千之遐想。卫公年高德重,人书俱老,以其丰厚才学和高深造诣,确不愧为当今书坛之大家也。

  张海:三晋风流多俊彦,折腰卫老雄风。春深日暮起苍龙,漆园新艺道,书苑老雕虫,字古人奇追傅节,不知荣辱穷通,痴情翰墨寄芳踪。后生欣泽被,岁久见心红。《临江仙·读卫俊秀先生书法》

  颜家龙:卫公俊秀以书名世,尤精草法,其书以魏碑为底蕴,又糅入傅青主之韵致,风格独具且卓然成家。古人论书每以沉着痛快为最高意境,卫公深谙此中奥理,故其书高古苍辣而又恣肆纵逸,气概韵趣兼而备之。此则非节操超卓,资质聪慧,学养精深者不能臻此境界。

  陈永正:三晋高士若鲁先生坐拥书城,悟象教之道,力作古劲之法书,以书写心,得其至乐,余虽远隔五千里,而得观其伟制,如瞻恒岳,巍巍乎,不知其所极,益知先生“书城有乐”也。

  言恭达:俊秀老人以诗人高怀,书家情愫,挥洒所至,已臻化境,出乎自然,自有我在。拜观卫书墨迹,其书谦朴沉毅,卓荦高古,大气充沛,风神内敛,碑帖相融,高雅可风,无刻意经营之心,有涉笔童趣之意。可谓似之不似,不似之似,忘工拙而至工,无法而成法,纯真稚拙,简秀静远。

  周俊杰:卫老俊秀先生书,率意狂放中蕴藉浓郁书卷气,晚年尤苍老劲健。今得见卫老九轶之年所书横批,更惊叹其气息之淳厚,用笔之老辣,可谓已臻人书俱老之境。卫老当不愧近现代书史之大家也。

  林剑丹:瘦硬通神意自雄,恍如水月带松风。千秋三晋凌云笔,又见襄汾一老翁。读卫公俊秀书,格高品殊,恨未得一聆教诲耳,更叹当今如卫公者能有几人哉!因书一绝,以表敬仰。

  金鉴才:余尝学傅真山连绵大草,时人或有谬誉者,仆亦甚自得意。及至运城获观卫公俊秀先生书迹,始悟大草之妙皆本乎生涯而凝乎气血耳,乃惭惶不复作。

  刘正成:近日论家云:现代草书四家,襄汾卫俊秀居其一,实不谬赏也。卫公出于傅山而得傅山之骨。未如时人学傅山之腾挪而呈绮靡之状,无骨也。卫公内蕴学养,意境出之,外强体魄,绮靡去之,含蓄凝练,神采飞扬。傅青主地下有知,必叹赏为知己也。

  陈新亚:奉读河东卫公子英老前辈之书迹,复拜读先生之著作、生平,益觉古人所谓学书须要胸中有道义,又广之以圣哲之学,书乃可贵。黄山谷语之不我欺也。子英先生书道之可传也,正如傅青主诗,作字先作人,人奇字自古,全在一古字耳。其人如此,其书亦如此。

胡传海:俊秀先生道德文章冠冕书坛,与启功先生可谓一时瑜亮。于古人能师其心,用其意,其论书语颇多真知灼见。数语寥寥,立判高下,非大手笔者不能为。披览之余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其草书自成一格,明清面目,宋元格调,魏晋气息。其委婉缠绵的笔致平添了一份悠扬的心绪。观之抚之,颇为叹喟。

[ 本帖最后由 陕西书协 于 2008-9-19 22:14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9-19 22:15:44 | 显示全部楼层
《金縷》三歌衛家樣

鄭欣淼

太史公總以為張子房是個“魁梧奇偉”的人,及見其圖像,始驚“狀貌如婦人好女”。

我在初次謁見衛俊秀先生時,頭腦裹也生發了如太史公般的驚奇,因為在我想像中,先生應是個氣宇軒昂的人,或帶有許多名人常有的矜持的樣子。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當時我住在西安大雁塔旁,公余搞點魯迅研究。《野草》是研究魯迅思想和藝術的重要著作,衛先生五十年代初出版的《魯迅〈野草〉探索》,是國内《野草》研究的開山之作。誰知“福兮禍所伏”,這部享有盛譽的著作因由上海泥土社出版,衛先生便被荒唐地與所謂的“胡風集團”扯上了關系,後又打成“右派”,遭受了長達二十三年的厄運,一九七九年始獲平反,重返陝西師範大學。因為魯迅的緣份,我舆先生便有了忘年的交往。

衛俊秀先生當時已八十多歲,稍瘦的身材還很結實,清秀的面龐上總是挂着温潤的微笑,看去神揚氣朗,如春山秋水。和朋友在一起,他的話不多,也很少提及個人遭遇,喜歡静静地聽對方講話。他常穿中式服裝,系着腰帶,活脱脱鄉間的一個老農。交往中,才知先生也是研究《莊子》的專家,更是一個名氣很大的書法家。我對書法是外行,但也喜歡欣賞。在我的好朋友閻慶生教授——他是衛先生書法虔敬的崇拜者——的影響下,我們與衛先生的來往,竟然談書法多于談魯迅了。先生自幼喜歡臨池,解放前即有《傅山論書法》行世,而真正在書藝上鑽研并日漸精進,則已届垂暮之年。長安文風特盛,書法家甚夥,先生却不喜歡凑熱鬧。這不是故作高蹈,而是天性使然。

九十年代後期我在青藏高原工作,因患眼疾,在北京八寶山附近一所醫院的病榻上輾轉了半年。朝夕相對的西山,由滿目青翠到層林盡染再到冰封雪裹。踏遍昆侖夢想的破滅,日復一日打針吃藥的無聊日子,使我十分苦悶。這時,忽然收到衛先生的千里飛鴻。先生在信中鼓勵我安心養病,早日痊愈,并書寫了杜甫《登樓》中的名句“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赠我,先生那凝重而又奔放的書法,使杜詩中籠天地、涵古今的高闊境界更鮮明地呈現在我面前。詩句與病似無關,但我看後,却如《七發》中楚太子聽了“要言妙道”而“霍然病已”一樣,精神為之一振。個人的一點小病小灾算得了什麽?人生短暫,但事業無限,天地悠悠,于是胸次漸為開朗,恹恹之氣盡掃。遂以一闋《金縷曲》回復先生,绝口未提自己的病,祗是贊嘆先生的書法,雖未必中肯,但相信還是道出了一些特點,詞曰:

腕下龙蛇走。但须叟、喻麋香溢,月辉风骤。金石为师勤摹写,更把自然参透。卫家样,俊逸浑厚。无意成名名更著,岂晋秦、薄海流芳久。谢雅意,受琼玖。书坛自是风猷有。更学成、迅翁真谛,傅山操守。野草幽幽漫漫路,兀自风中抖擞。任荣槁,此心依旧。秀骨庞眉肠尤热,尽馀晖、八八承平叟。金缕赋,祝遐寿。

在新的千年到來之際,中國青年出版社决定把我主要在高原工作期間寫的詩詞結集出版,書名《陟高集》。我的第一本詩詞集《雪泥集》是請尊敬的趙樸初老題簽的。這個集子請誰呢?首先想到的自然是衛俊秀先生。先生的字好,可令拙作增色,尤其是先生字中所蘊含的那種昂揚、大氣、至剛的精神,與蒼茫雄渾的高原風格一脉相通。先生是一名戰士,猶如魯迅筆下荒野中迎風揚眉的小草。戰士自有戰士的胸懷。即對以“超然”、“保身”為特點的莊子的人生觀,先生所闡揚的祇是奮翮南溟的雄邁氣概,摒弃的則是曳尾途中的苟活哲學。積極進取的品格,使先生能始終笑傲逆境。執著如一,榮辱不驚,雖年過九十,仍精神健旺,真力彌漫。這正是我心向往之并努力學習的。人過九十,每增一歲,都是可賀的。我遂給先生致信,敬請便中為拙作署題書名,并填《金縷曲》為先生祝壽,亦略述自己的近况:

回首三年倏。又欣看、九旬晉一,喜增純嘏。瘦骨支離自旺健,筆下依然鳳翥。齊物我、休嗟榮辱。蝶夢鵑聲消雖盡,惟仁者、摯愛猶千斛。期頤壽,同心祝。病中總憾時光誤。更心知、學書學劍,但懸康瓠。半路出家尋門徑,國寶當堪娛目。今且待、談文論物。向慕先生如雲水,任塵紛,贏得清芬馥。草自綠,玉回璞。

先生很快復函,寄來寫法稍有不同的五幅《陟高集》讓我選擇,并說:“命題《陟高集》書名,蓋取《卷耳》‘陟彼高岡’之意耶?高雅可風,詩人高懷,并詞作,得吾心矣!快何如之。”

耋耄之年,衛先生的書藝已臻于化境,為世人所重,且聲譽曰隆。二○○○年中國書壇權威刊物《中國書法》雜志,曾刊有一篇論述二十世紀中國草書的文章,列出四位“基本標志着二十世紀草書藝術頂峰”的杰出代表,其中惟一健在且仍揮毫不輟的即是衛先生。我不敢謂此說就是定論,但先生在二十世紀卓成一家的書法成就及其地位的重要,當是不争的事實。“庚信平生最蕭瑟,暮年詩賦動江關。”衛先生的遭際,令我每每想起杜甫的這兩句詩。“最蕭瑟”的人生,使我們失去了本應可以作出更多貢獻的學者和教育家,却陰差陽錯地成就了一位書壇大家。幸耶?不幸耶?抑或不幸中之大幸耶?似都很難說。但依我來看,無論是學者還是書法家,兩者之中自有共通之處。對衛先生而言,不管在哪方面多下工夫,都會成就一番大事業。這是肯定的。

素以“文化積累”為己任的河北教育出版社,其年輕的社長王亞民先生以其睿智的目光,决定斥巨資出版衛先生的書法集,這無疑是書壇之盛事,出版界之壯舉。公元二○○○年一個秋陽嬌媚的日子,我坐在古城西安衛先生簡陋的小書齋中,先生一邊翻着即將整理告竣的書法稿,一邊略作介紹,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在有生之年能看到自己作品付梓,獻給社會,傳諸後人,既是先生的願望,亦為他諸多友朋的夙意。

這次見面,先生賜我一本新出版的《衛俊秀碑帖札記輯注》。書不厚,一百五十來頁,收集先生八十年代以來散見于所讀碑帖上的評語、札記。語錄式的片言短語,似散金碎玉,彌足珍貴。有感悟,貫通古今,出入傳統,有評議,藏否名家,鋒芒恣肆;有探索,取法自然,碑帖兼容。我似乎窺見了先生書法理論的堂庑,那是豐饒的海,那是奇崛的山。他最重的是人的精神,追求的是“書人合一”,因此不祗把書法視為專門的技藝,而是當作生命的體驗,始終升騰着一種不可遏止的鮮活的力量。至此,我才發現過去對先生的認識是太膚淺了,才感受到先生瘦小身軀裹涌着掀天的波浪,“狀貌如婦人好女”而充盈着大丈夫的浩然正氣。如此平淡而又何等熱烈,遠離囂塵而又不失至性,造就是先生。

在衛先生書法集即將出版的時候,特敬獻《金縷曲》一闋,謹申賀意:

當世驚瑰玮!墨淋漓、勢如寸刀,意如流水。傲睨顛張與狂素,更蔑書奴巧媚。其有自、熔清鑄魏。

章法百千求意趣,會于心、碑札天花墜。雄且麗,大哉衛!不堪回首艱辛備。任天游、大鵬南徙,道家深味。景迅崇傅風與義,化作流形正氣。何曾顧、市塵囂沸。莫謂平生蕭瑟甚,看而今、晚景更霞蔚。梨棗燦。同欣慰。(《当代书法家精品集·卫俊秀》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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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19 22:22:55 | 显示全部楼层
拜觀衛俊秀先生書法

林鹏

當我們站在傅山先生的書法真迹面前時,我們首先想到的是先生的為人,他的高風亮節,他的無舆倫比的偉大人格的力量。當我們拜觀衛俊秀先生的書法時,和這情形完全一樣,首先讓我們强烈感受到的是先生的民族精神,偉大人格,挣錚鐵骨,凛凛正氣。它有一種不可抗拒的精神力量,那種攝人魂魄的情形,仿佛置身于高山大川之間,莊嚴雄偉,蒼茫遼闊,令人無限振奮。人和人是大不一樣的。一般人是“柔则茹之,刚則吐之。唯仲山甫,柔亦不茹,刚亦不吐。”(《詩·蒸民》)仲山甫是軟硬不吃。吾閱人多矣,同衛先生結識也蓋有年矣,先生非常嚴肅,同時又非常簡單明了。聽他談話,看書寫字,就仿佛来到了荒原味谷,望不到邊際。我感覺衛先生就是仲山甫,就是聖人。他軟硬不吃,刀槍不入,處治不謀進,處亂不易方。《禮記·儒行》云:“儒有不寶金玉,而忠信以為寶。不祈土地,立義為土地。不祈多積,多文以為富。難得而易禄也。易禄而難畜也。”《荀子·儒效》云:“天不能死,地不能埋。”這正是古代儒家理想中的偉大人格。衛先生的這種偉大人格,偉大精神力量,是從哪裹來的?我想,這就来源于他的整個生活過程。先生生于一九○九年,他把二十世纪中國人最艱難的路都走了。饑荒,逃難,求學,救亡,從教,批鬥,劳改,戴帽子,遣返,管制,平反……在這種情形下,先生泰然自若,随遇而安,把路子走直,走正,红心不改,旁若無人。這太難了。在這條無限艱辛、無限坎坷的路上,先生失掉了許多珍貴的東西,同時又得到了許多更加珍貴的東西。正是這種生活過程,造就了衛俊秀先生的個性和偉大人格,造就了衛俊秀先生的書法藝術,和它的深邃的内涵舆無窮的魅力。

一九九五年。正值全世界人民紀念反法西斯戰争勝利五十周年之際,衛先生的故鄉山西省襄汾縣,為先生建立的書法藝術館落成,同時并召開了“衛俊秀先生書法學術研討會”。那是一次盛况空前的大會。使我强烈的感受到一種激動人心的現實意義。會上,衛先生回憶起三十年代的抗日救亡運動,他激動的說:“我的筆就是我的刺刀,我的藝術就是我的憤怒……”似乎是無關宏旨的小事,然而它的作用却不可低估。書法乃是我們獨有的藝術,它是中网古代文明和古典藝術的奇葩碩果。七十年代末以來。在中国自發地掀起了一個經久不衰的“書法熱”,這可以說是世界文化史上最為奇特、最不容易解釋的一種文化現象。這是無意的群衆行為最终演變為自覺的文化運動的一個奇妙的例證。這在歷史上是不多見的。這是一種一時說不清的民族自尊心的不自覺的进發。它像火山爆發一樣,不可預料,不可阻擋,來势凶猛,驚天動地。“書法熱”正好又和“新儒學”的崛起相映成趣。這就更加發人深省,令人振奮。衛先生身上充滿了這種時代的激情,他的人品和書品,他的氣質和藝術風格,堪稱我輩心目中的典範。

衛俊秀先生生活在一個大變革的時代。時代的風尚深深的影響着他,熔鑄着他。清末民初的書風,以及“五四”以後的新文化運動,使他在傳统文化的基礎上獲得了全新的政治覺悟。衛先生平生最為崇敬的有兩個人,一是魯迅,二是傅山。這就從而確定了他的政治,學術、人格和書風的發展方向。本世纪初正是碑學的天下,所以衛先生在碑學方面打下了深厚的基礎。他的腕力之遒勁,非常人所能比擬。再者,衛先生一直在西安工作,當然不可避免的也要受到于右任的影響。即使于右任,其基本功力依然是在碑學之中。這是有目共睹的。然而,又因為先生崇尚傅青主的為人和書藝,所以在先生筆下那種飛騰跌宕的精神風貌,又是一般習碑書家所没有的。秦晋兩地不少青年後學,仰慕衛先生的人品書品。極力追随其後,苦磨苦練若幹年,才知道不能望其項背。對于衛先生的書法藝術,無論評價多麼高,也不過分。毫無疑問,它是我們這個灾難深重的時代的標幟,是二十世纪中國書法文化的最高成果之一,在它裹面凝聚着中華民族優秀文化傳统的精髓。人們往往對近距離的東西,看不甚清,拿不甚準。這需要時間,需要距離,需要反復的比較和驗證。我堅信,將來人們會深入地研究他,體味他,把他和古代大師們相提并論,并使之發揚光大。(《衛俊秀書法·跋》)
发表于 2008-9-19 22:31:11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如果能够配发一些图片则更好!
 楼主| 发表于 2008-9-19 22:31: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阔海长天小布衣

——读卫俊秀书法作品集

柯文辉




    新世纪旭日升起,卫俊秀教授立于文化峰肩挥动藤杖代笔,在凹凸如浮生小道的石壁上,替百年来的书法写了“谢幕”两个大字。老人原非气吞山河纵横捭阖的书星,作品远离媒体市场走俏的墨猪、扭筋、颤抖、长尾诸“体”,似随和而清冽拔俗。云头名人,峰下如我芸芸众生极少有鼓掌者。他花去九十多年悠长岁月修炼到这一冷场是另一类成功,或曰超越成功。
    他忘了带图章,就撕裂灵襟坦露赤心在壁上按了个血印。淡淡的印痕中射出细微光波,邀请知友们进入一片静野,那里不见崇山陡岭,参天乔木,方竹瑶花。仅石桌上有幽泉一壶,饮之不干,碧草芊芊,闲鹤阔步,老藤挂翠,小鸟鸣琴。远方是黄土高坡,牧童高唱《信天游》,与卫老吟哦《归去来辞》声相和答,像是叱诧风云的碑学奇境,跟帖学意味的山阴道上的会合点……
体力限制了他从鸟道去直攀峰巅,祗能降低坡度迂迥上行。不怕慢,祗怕站。没有功利心捆绑,量力而耕。知足知不足。有为有弗为。



    巨人林立时,人们想不起来要呼唤巨匠。
    巨匠,不能向明天订购或调拨。
    艺术家过剩的地方没有艺术家,锣鼓声太闹腾,扮成巨人的演员们高跷一一折断,观众发现此辈不比自己高大时,感到被包装术士愚弄,才呼喊巨匠。
    二十世纪之初,碑帖渐渐互补,有了生产宁馨儿的契机。万恶的日寇入侵,杀人几千万,制造大片焦土。学者失去生存、治学的条件。书法教育大伤元气。书家群体水平低于晚清及战前,再没出过开宗创派凌越千古的大家。无形的民族内伤未被足够重视。对重温大东亚共荣旧梦的军国主义者,要有足够警觉。
    铅笔、钢笔、电脑不能替代毛笔,但对书法有冲击力。用科技之长,强化书法及审美教育,帮助沉潜心志的书家跳过浮躁和炒作的假象,造就学者型见道的艺术家,写字而外,兼通艺术史,艺术理论,诗词曲写作,大器晚成。
    何谓巨人?写出自己在天地间独特感受,精通又走出传统,把一种独创风格推到一时无人企及的高度,又是民族情感的代言者。
    什么是佳作?胆识才情独具,人格美立于字外,对前人审美内容有突破者是。无态生众美,尺幅千秋。否则,万米陈言,仍是废纸。
    你为什么说卫老是“最后的巨人”?
    在旧世纪巨人行列中,他排在最后。
    在遗交给新世纪的书家中,相对而言,个儿很高。
他若生在唐代以前,称不上大家。中国幅员辽阔,卧虎藏龙,大家还会不断发现。笔者恳请专家读者用比卫字更精美的作品来匡正我的谬误,将由衷稽首!



    钱君匋先生留给我的遗言是:“我写字不及卫俊秀,填词画画不如吴藕汀!你能为油画家卫天霖写出感人的传记,也要替健在的卫吴二老做些小事。否则日本人笑话我们不识货,也无高手!我对三位素昧平生,评价出于大公,不会看走眼!历史地位抬不上去,拉不下来。”
    林散之先生教诲我:“艺术家要死后一百年,作品以外的条件不起作用,方能公正评价。现在对我的评价过高,你要努力发现无名大师,让他们在生前为大众理解!”
    卫老没有非艺术因素炒作,正是他高洁可爱之处。我个人一向尊之为师长,甚至是英雄。因为他的艺术良知不受名利干扰,静如澄潭,对父老姐妹又似火一团。字是冶炼自己灵魂的副产品,历坎坷而无奴性,累为善良过头上当受骗仍杜绝机心。“天地同肝胆,江山阅鬓华。”(顾亭林句)人品格调高于书法,一身阳刚父爱的关西大汉,爱憎分明的书法诗人,人即是诗!
    西方人生不出老子、庄子、陶潜。祗有莫扎特一些与宫廷趣味无涉的乐曲略为空灵幽远。卫老不是莫扎特那种十一岁写交响乐大歌剧的天才,所领悟的苦难与献身创造百折不回的坚定,超出莫大师体验的疆域。彼此作品主题相隔万里,而忘却自己不幸去抚慰人的善良并无二样。莫氏永远年轻,卫老亦不迟暮,都睿智单纯,拥抱着贡献过美的幸福。历史癖教训我们:多少人德才比卫老还高,不曾享到这类幸福,匆匆沦入被遗忘的巨川!卫老总算在圣人凡人交接点上划出一条长痕,就算不是圣者,也是难以造就出第二个的超凡者。他没有白来人世一遭,完成了艰辛异常的自我超度!
即或在严峻年月,同事学生问及卫老近况,他总是莞尔一笑:“很好!很好!”强者拒绝怜悯安慰。仅有一回,在路口碰上打听他处境的女孩子,他无意间冒出一句:“还在挣扎呗!”但立即用几句笑话把前言稀释了。



    寄幽愤于飘渺,示旷达于寓言,行文波诡云谲,神龙仅见鳞爪而不可端倪的庄子,一向被我敬而远之。卫老力图还其本色,将寓言和道用生活来索解,解剖刀拨开百川而指源头,汲取“无穷的力量,开阔眼界,壮我气魄,长我志气,入世用世,不甘出世,民胞物与,不让古人。”毫无消极厌世的虚无观念。有几十年的人海沉浮垫了底,抛开架式套路,促膝而谈,两心碰撞出微型瀑布汩汩流泻,不猛不竭。庄子,卫老与我们三点一线。或有疏漏,也将拜古、语言、知识三大障碍锐减。乃得上亲银汉,中抱沃原阡陌,下照旧我。玄者易之,不玄者钻探之。使《逍遥游》即升华之游,为全书导读总纲,人生蒸镏出的结晶。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和无私,无我,无执,济世,利群是庄夫子内在二重唱。《养生主》不是延年秘笈,而是受命于天,顺乎自然,减少人为苦难,提高存在质量。主动把握浮生,全性尽年。全性,不受外扰,保持高度清醒的麻木,韬晦不惟是躲过坑坑洼洼的暂时策略,而是自觉的大朴素对功利的冷淡。失性延年,扭曲思维,甘做奴隶,赞颂压迫,乃是苟活,庄子不取。压缩内伤,嬉笑怒骂,非玩世不恭。
    卫老仰慕鲲鹏展翅九万里之大,懂得无风寸步难飞,人足一离泥土便陷入浮泛。他不时摘记日寇侵华罪行史料,关心庄稼的丰歉,豆棚瓜架下的民歌,扫净门前雪,悠然见太行,熟悉老农们旱烟的气息,孩子们刚刚习字的稚拙笔姿,灯前一卷古书一杯茶的忙里偷闲……大落实于人间烟火。
    卫老半生憧憬系诗哲。归田是陶潜无可选择的挑选。告别不切实际的治国平天下之类幻想,摆脱对权势的依附,带着孩子长工务农,找到相对安宁,是向上的行为。舍此,寻不到出路。卫老写了陶公全部著作,陶诗独步千余年,对卫公的处世写字均有推动。卫字或是陶诗现代版的旁系。对半真半幻的小农宇宙不复存在,吼出欢送他们涅槃的余情。自绝仕途并未自绝于红尘,浓得化不开的人情味像飞天一样翔舞于字里行间。陶公“猛志固常在”是自勉,不等于妄想重整河山。卫公洞悉隐士早已消失,心隐市隐能与尘嚣互不侵犯。同一世间,佛见灭灭,《易》见先生。是非善恶,一方独存就否定了辩证法。
    一九四七年,卫老出版了《傅山论书法》,八十年代修订再版。是书讴赞民族英烈傅青主重节尚气,人正字奇古。
    卫老对傅山为人和书法看得很深:
    傅山走笔运转锐利非常,又如行云流水,自然极矣。至其字之姿致,犹如其人之脾性。与其说不逊,不如说贬俗,以天下为混浊,不足与庄语也。我行我素,有甚顾虑之处?拗笔、狂笔奇中有正,正中有奇,恣肆古朴,高漫愤俗,绝世独立,横空出世,气势磅礴,不可一世。笔墨沉重,支离杈桠,如粗枝大叶,左支右撑,横压斜绞,倒折在一堆者,时有藤络缠绕,高挂其间,一片神态,难见其端倪,书中之画也。气力足断王柱,汪洋辟合,仪态万千,如长川绕梁,瀑布飞冽(一九七五年一月五日日记)。
    傅山老笔夹黄河浪涛与中条山翠色陆地腾飞,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直率毋安排,理论实践一致。卫老自知格局逊于傅山,追逐形似,易陷于缠绕疙瘩,鼓努为力,剑拔驽张。这时庄子的舒展,陶诗的大奇若凡,解开了习傅书的难题。书卷雅趣与山林野气相得益彰,碑海劲风抵制了江湖符箓的圆熟,透视陈词滥调花样翻新的冷眼,化繁为简的判断力,躲开过犹不及的地雷区,学到庖丁解牛的自如状态。
    研究鲁迅与尼采关系的闵抗生教授写道:“卫先生的《〈野草〉探索》是《野草》研究的开山之作,其功不可没……我受惠于卫先生处最多。我的‘以鲁迅证鲁迅’的方法,是受卫先生启发。对整本《野草》作微观的研究则是从卫先生开始的,我不过步其后尘,卫先生的书还帮助我明白了一些篇什和形象的涵义。”《野草》可能是鲁迅艺术性最强的代表作,又是中国第一册散文诗。冷却的孤愤,彷徨但不绝望的大寂寞,变形的造型,言外存意的博大,向往美好不能扫净怀疑的缕缕哀愁,七十年来无人并驾齐驱。在学习外来形式上,一步到位就成为世界经典。考定每篇诗诞生的大环境不难,作者外部小环境也可勉强求索,诗人内心世界,一诗一形象孕育过程,联想如何损益了初衷,寻得达诂是难而又难。卫老迈出第一步,何况研究者受到时空局限,笔有所忌。卫老的很多创见历半世纪考验而未过时。
    拓宽内在宇宙,眼前得失放到一边,不强迫自己去背改变不了的重荷,如强暴、昏迷愚昧、自私、受尽凌辱又找更弱者施行报复等等。独立不羁,不同流合污的自省、自尊、自重的风骨,更易视角重读古代典籍的方法,使基调相去甚远的四老在卫先生心中和谐对坐。他时时忠告自己:在流放地继承鲁迅的批判性格等于找死。而背离傅鲁精神去偷生,生又不如死。这时道儒两家忧谗畏讥全神保命的呼声钻入他的脉管,成为处世指针。委屈求全,祗固暂时做稳专政对象,避免新的灭顶之灾。奇特现实使人心分裂:为人日柔,写字日刚。不这样分工如何生存?柔则无是非可言;刚则半点含糊不得。思维成了拉锯场所。假认罪与自知无罪的深心争吵片刻不停。人们皆知多行不义必自毙,但不能预见四人帮几时倒台,至少卫老不是先知,但不甘于负罪而死。便时时回到傅山鲁迅那里,痛饮乐观的灵乳,加强做个普通中国人的自豪,对祖国文明的眷恋与分析,对祖国人类前景的自信。误会、打击、刁难都成了思想肥料,灌溉着胸臆的苍山旷野,使之日夜壮大,任何阻力被喜爱文采和负重的驮碑神兽赑屃情怀,拦阻在记忆的厅外,逐步让宽容冲入无何有之乡。起始痴劲,蛮劲,阿Q杆菌不时鼓动他,还期待早点证明自己骨骼的分量,血热得发热。等上升到热得发冷,希冀失去了重量,宠辱不惊地冷对失去悲哀的悲哀。除去庄子,陶、傅、鲁三贤未必勘察过此类海沟。
把卫老旧作当通天小道,伏在这条粗弦上倾听,先生双脚跫音落差不小:入世的热音离我们越来越近;观世的冷音渐远。两类旋律或双峰对峙,或轮流做东道主,一方协奏。他用作指挥棒的笔管上刻着铭文是《易》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先生写了陶、傅、鲁三家诗。虔诚见于书道者,如春风无形,柳摇花舞;亮尾已黯,星仍在飞。
 楼主| 发表于 2008-9-19 22:39:12 | 显示全部楼层


    卫老自评解庄子的行文:“语体,文言,雨夹雪,逞兴走笔,颇不一致,也不广征博引,不做作,不粉饰,如此便了。”“从我内心出发,不掠美,不誊抄,自然也有和前人雷同处,有引用名人佳句处,出乎自然,自有我在。姑妄言之,难免有偏颇之见。”自谦之辞道出了书风。语体,行草;文言,篆隶;“雨夹雪”,碑味行草,楷书。“名人佳句”,汉魏六朝好碑。临习时注入情绪并让欣赏者理解,使跳过“广征博引”、誊抄、掠美而“自有我在”。“出乎自然”和“从内心出发”基本是一回事;有时又不全如此。自然是美的极顶。神品、妙品、逸品、高浑皆需妙合自然。精品多刻,能品熟而易甜,不是天籁。创作不发自内心,如应制应景,求美失美,背弃自然。诱发创造力的初心还要符合大多数人的正义要求,方有共震基础,弋培尔从内心出发歌颂独夫大魔希特勒,遗臭万年。在大众饥馑的日子吟颂莫须有的丰收,或用美丽的自然风光来加以藻饰,动用非艺术力量可以傅诵一时,久之脂粉剥落。奇才也不能改变定律。心动了,腕力孱弱,点划间无源头活水及书家脉搏,“电码”发不了就无从破译,乃哑巴字,不会唱歌。“旁征博引”是必要手段而非目的。遍临诸家,不似任何一家,才是开天辟地的自家。大多数人走不出旧胡同饮恨而终。
    不经营,老辣出童趣,变中存常,常不离变,在延伸流淌中凝蓄成卫老活脱书风。
    篆生隶草隶生楷。卫老不以金文享名,成长的年华被碑学晚霞笼罩。习篆滋补了他的隶草二体,一气领中峰,线条颤动着一股隐性的逆行的微澜。如提琴家运弓,使音色沉厚。又似下象棋时用炮,篆书是炮架子,隶草是靶子。篆书实用机会少,不似行草多练笔余地,加上曲高寡和,卫老怕精力分散,就不多作。他写章草圆以涵方,钝锐照映,侧锋借势,仍结束于中峰,结体近今草。隶肉篆骨均较内向,仅具一格,不在舞台中部活动。
    卫老神与天游的仙车,对话的长者,减去无形重荷的雪帚,首推隶体。临碑,祗是自娱,几乎想不到要请人共赏。对碑学未入堂奥,无从分享卫老的大欢欣。


《开通褒斜道》摩崖美得极丑,丑得太美。从原始触摸到人类某几根永恒的神经,便弹奏出意外的现代气息。与霍去病墓石刻,贺兰山及内蒙等地喦画异中有同。卫老带着庄子入世的出世法,《古诗十九首》的世间法,天地万古,生命一瞬,必须高飞的意志,临来中气充盈,亦童亦叟,非叟非童。似之不似,不似之似,忘工拙而至上,无法而法涌毫端。无锐不钝,无钝不锐。是安全的冒险,倚斜有重心,随腕点化,无终无始。紧凑的开张,疏宕的收敛,临者就是写凿原件的书吏石匠,与我们对坐而笑,不是卫老在再现表演他们,寒士逸客,无剑长啸,声声鸡鸣是呼唤曙色还是挽留月的脚步?非我所知,卫老也无从说起,惟读者们明白。
    《霍扬碑》临得外俊内雅,抱气苍润,畅涩有节,吃纸透,端穆未染祭奠味,没有绝对的曲直线。对古人法不泥不慢,后劲长而稳。那境界联想起的画面是:
    险——白发盈耳的老艄公,顶着暴风雪用羊皮筏子渡你过黄河,潮山如沸,你目瞪口呆,艄公的大笔——蒿上长着眼睛,指挥若定。
    朗——你在一条小巷中问路,星月被云遮住,摸到几十把铁锁之后,忽然一扇大门洞开,灯火如画,云开星明,万象如在水晶中。你豁然开悟,又难指所得是什麽。
    临《云峰山论经书诗》大字,有太行昂头问天,漠原驰马的势态,峰蒸汗雨,虹起岚沉,那拙味似腕指不听使唤,或故意闹点别扭,实则游刃恢恢,皆是无意得之,简透静远,卓荦苍古,风仪有道家气,符合原旨。没有新诗作家卖弄古体的捉襟见肘,当然,也有笔划是老生串黑头,似水涵火的酒性尚欠浓烈。
    大指挥家,大演奏家,处理前修乐谱,一个音符不改,便足以渲发天机,又吐出自己块垒。威尔弟的创造,又成为卡拉杨、帕瓦罗蒂的作品;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是乌兰诺娃的代表作。
    临古代表个人和时代的双重高度。
    陈子昂的五古,气格不及汉诗、阮籍、嵇康、渊明、左思、鲍照、刘琨,颇见讥于尺度过严的选家王夫之。在唐时萌芽期属于一流。
    魏碑上承先秦两汉,下开隋唐百家。在魏碑与草书之间架起飞阁栈道,使之通为一体,孕育新机,是千余年来许多书家未能完成的课题。卫老对魏碑情有独钟。他说:“魏造像书法是我最心爱的碑帖中之一。因其在字形结构上,富有童体意味。童然如新生之犊,无知无识,无思无虑,耳目所触,不知其然,亦不知所以然。一片纯真、稚气。举止乖巧处,诗意浓而难以言传。文字对象是佛,以故字作不拘是楷,是行,或放笔似汉简处,笔笔厚实,无不令人感到虔诚,毋不敬。其自然天机之妙,‘月来水上真人心’,也即是佛心吧。字体仍是魏体,而与魏墓志不同者,墓志的对象是人,字法较有规格,矜持、刻意做作,社会性强,缺乏自然美”。
    他以造像者敬佛之诚敬吾土吾民吾圣哲,临习民间无名大家造像杰作至勤。但不想在此体上给自己创作划个句号,而是吃透化透她,在千帆止步的漩涡启锚,将沉着厚重、方正、刀味甚强的魏书根系深埋地下,嫁接圆转奔腾的草书,另育天葩。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要七言绝句写出五言古诗的风神,由华赡清脆的古筝里流出古埙古琴质朴的旋律,让白话文写出魏晋诗文的韵致,烹调出油炸冰棍的美味。求破格兼美便不怕两败俱伤,过头的赞谀令人厌恶,我不能说他超越古人,但这个头开得好。碑帖溶合,替书法史老人的心愿还得有分量,达到时空允许的高度,有益后昆,当无大谬。流光推移,知音渐多。认识一位九二布衣创的奇迹允许有许多阻力。卫书在造型上不像王蘧常先生那样:一点一划出自对前哲的蒸镏,溶铸的苦心让读者一目了然。卫字基因一半借自傅青主,经七十多年的血肉投入,另结胚胎,造就了新我。傅字壮大了卫书,卫书是以朱衣道人肩头为起点乃显而易见。这样,卫字对傅书局部的成功突围或出蓝,包括魏书诗魂闪现于卫老草书骨骼筋肉上时,仍被傅字顶天立地的雄姿所遮挡。傅公太雄强!傅书可谓明末清初人在天崩地裂年代写的《野草》!卫老无愧为傅公三百年来走得最高最远的珍贵弟子(撰文尊卫老为圣人的当代学者林鹏是傅公另一功臣,他是卫老真知己。所著《丹崖书论》创获甚多,惜印刷较差,流传未广为憾)。
    此外,给先生教益最多的是王羲之,助他从深层理解庄周陶潜。《兰亭序》、陶公诗文都写出短暂生命过程中的大寂寞,把无可奈何加以静化滤出平常心的挽歌,顺从规律,走向不朽,若消极而坦诚,与宇宙山川抱为一体,在朝在野,地位不一,心实沟通,卫老学到冷静中的动与热。工王书兼擅《瘗鹤铭》的黄山谷,也给过卫老乳汁,尤其是人格伟岸,博大爽利,卓尔不群,冷对雪打霜欺而奋进不懈,神立字外。卫老说过:“山谷字无奇姿,不如傅山者盖此,然亦雄伟非常,如广宇大厦,派势逼人,正大昂扬,放得笔开,规矩不野”。他反复临过《幽兰赋》(这一拓本伴随他半世纪,历尽人海风涛而独存),《廉颇蔺相如列传》、《经伏波神祠》等名帖。今存《奉题琴师元公帖》临件尤见悟性。古稀而后,黄字造型已消融在卫书气势中。八十前后卫老临诸家书已含我临古贤、前哲注我的自如,而大石慕高峰的敬忱则一似初衷。临件渗入自身感受便有创作成分,跑调处尤见性情。尤其是临傅山草书《千字文》,扎实跳荡,起伏存乎一心,质朴拗峭有后劲,已由入而出。
    临郑板桥“六分半书”格势略输纵逸,而含蓄静律稍有胜原作之处。呼吸轻快,似斜实正,转折收勒有度。似是借板桥坡上了自家驴,扬鞭大笑驰去,而非郑家绝活。
    卫老现存草书,是一条大山脉,高度藏在地下。很表面地拔出几座高峰,着眼燕瘦环肥,未免肤浅。
    卫书杨继盛句“骨中铁冷磨难热,头上霜浓晒不消”、自作词《长相思》等,落墨重,点划丰满萧森,中宫严谨,向四周辐射,不用山谷公的长枪大戟。运锋轨迹含蓄而明朗,不是隶书或颜字改装摹草书,自有草体规范筋络,腾、抑、跳、扑不设计而出华彩。
    “神游古国”似块石堆成,魏碑引进《天发神谶碑》、《爨龙颜》构架,饱满幽邃,有庙廊气又是巍然独立的寒士风操,西北大山气象。赠斯木兄中堂《能与贫人共年谷》,丰厚不臃肿,壮心不张扬,极具普通人的尊严。
    条幅“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得金”等力作,字字略向上跳跃,瘦得银针铮铮,但肌肉发达,目光炯炯,活虎生龙,使我们忆起鲁迅刻划的黑色勇士。《铸剑》中的宴之敖者,剽悍轻灵,行似疾风,乌金打成,不杂粒沙。人在少年都梦过游侠,读此书后乃知朱家郭解为小侠,墨子止楚攻宋,鲁仲连义不帝秦,蔺相如完璧归赵,方是大侠。这类行草以韵律取胜,整体无懈笔,干净麻利。卫老书风成熟已过古稀。吹尽狂沙原是好事,带走可以用于艺术的赤金岁月过多。这金,掂在掌上就烫手。
    据近代学者胡朴安先生所编《中华全国风俗志》一书说,唐人公孙大娘所舞《剑器》手执长条红绸。其英姿已见杜甫长诗。卫老对己书的修长竖划,亦戏称为《剑器》,矫若游龙,流似闪电,时露飞白,狂叫束带恨天低。一幅作品敢于一用再用,唯不经营,才少重复,远比近映,放中有收,处理之妙,为卫书一特色,俯拾即是。
    异峰突起的《陶渊明集》、《鲁迅诗集》、《古诗十九首》,无所谓腴瘠,惊龙入海,苍藤摇风,乘逸兴挥洒,养兵万日,用在一朝。回环翔舞,行行抒情符号,红叶漫地,明艳电火,晦暝丛林,无心播入较多心音,结字是情绪符号。作为愚夫,我惋惜卫字鲜为人知,发表太迟,显然短视。字在,迟早获得公认。用亦师亦兄的老作家耿庸的警句说:“浩叹是浪费!”早享盛誉,如蒸馒头开锅过早,有害无益。残酷的成功胜过舒舒服服的失败!老人无讳自真,无求自刚。字后侧映出万卷书万里路自雄,雄安于小必清。正生大慈。卫夫子平生追求是此。脚力所限,走多远多近又何伤焉?
卫老说:“书法运笔,急如雷电骤升响臻,不及掩耳;缓时如处女从容姗姗而来者,娟然袭人也。直如蛛丝,瀑布直倒,气势无涯;曲如蟒蛇走动,回环游移,活泼而蓄力无穷……字画有粗细,如草木之枝蔓,本粗梢细,自然之理,字亦然。笔划中之飞白,亦若枝干中之长条,有力之表现,所谓字中有画也,岂勉强哉?松梅惊人处,在奇态殊致,骏马高鹰亦如此。若碌碌如母鸡,何可贵耶?”这些体会都能从作品中得到检验。



    我曾问卫老:您喜欢什么样的字?
    答曰:大而活。
    大,不是指形之大小,在于格局气势。有些人把字写到桌面大,挂上墙越看越小。汉碑及上乘魏造像记写得再小,看上去也有一片大人气,一笔一划都经得起细看。起笔收笔绝不飘忽。字,就像院落,骨架铺排,必须舒展宏大,轩敞,否则就小器。《石门铭》硕大娟秀,有圣哲风,气度雍和涵厚,有若容人之宽,不疾不徐,如其德也。端凝紧凑,一疙瘩劲儿,《爨龙颜》特色也,山谷傅公字势如飞,劲瘦挺拗,大见精神,行笔无布置等当意,大方处盖如此。如豪杰走路,大步前去,有什么顾忌?秀才举人走路似有规则,放行而谨慎,祗怕人笑骂;小脚妇人更可怜。字受拘束便不足观。
    字不能写得像老牛上山,让人看了吃力,能似轻车之奔驰方好,需有鼓荡性,笔笔在进行,有生意,如见活物,非轻灵活泼莫能到,遍体浩气流行,才出现行云流水,小鱼跃浪,龙灯竞跑,快马加鞭,变化不同。不管千人在场,一如无人之境,放笔直写不拘,一意为之,神行而已。书法即书家写照,可看到作风、品格、灵魂、德业、秉性。
    再问:久处逆境,最深切的感受是什么?
    答曰:精神不能垮,不能散,无论多困苦,不抱怨,甚至要欢迎逆境长我志气,增我毅力。顺流而下,哪个人不会?逆流而上,非大勇者莫能。大起来,高起来!内省无咎,又有何惧?人若无德,处顺境反会自毁。我在农村,垂云欲暮,扎刺柴一筐,暂时没事,寒气袭人,反锁蓬门念书,向往诗人的高大,哲人的通晓,学者的气宇,英杰的豪迈。一入书境,心无滞碍,清新爽朗如中秋明镜,万事拨得开,放得下,怡然自适。正是:常读《逍遥游》,时忧天下忧。坐观垂钓者,心系岳阳楼(指范仲淹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再问:请谈谈读书与写字的关系!
    答曰:题目太大,三言两语说不明白。祗举二例:
    一、学了《庄子·逍遥游》使我认识到宇宙无限的大和时间的无限长,开阔了我的胸次。书法的境界、气象,立即腾上太空。至矣,尽矣!复读傅山《〈南华经〉杂文》,云“读过《逍遥游》之人,自然是以大鹏自勉,断断不屑作蜩与鸠为榆枋间快活矣。一切世间荣华富贵,哪能看到眼里。……莫说看今人不上眼,即看古人上眼者有几个!”这就成为我作人的一着。但且勿误认为傅翁独自尊大,目中无人。而正是先生善于思考,得到内在的成熟,形成伟大的人格的升华!
    二、《太极拳经》对于我的启示之大,超过多少论书精语。书法通乎射,而更通于拳。书法中所云:虚实、劲力、刚柔、疾徐、生熟、聚散、收放、动静、巧拙、疏密、轻重、有法无法、心、意、气、神,种种难以表达出的词类,拳经都告诉了大家。详细说来,比如“劲力”一条,写字也要用力气,即“劲”。劲是有意识的力量,由功深苦炼而来。有似跳水,在空中翻转身腰,控制得当。不是《水浒传》人物的蛮劲儿,一味使气,力散在外,缺乏修养,不若内功之深。刚柔互用,易于致胜。劲分懂劲、用劲、蓄劲三种。懂劲,是把握劲的势头所向;用劲,考虑用劲的轻重、大小、快慢,恰到好处;蓄劲,是保持最后一定的贮力,不能使尽。“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岳飞论用兵语),作字正是如此。再说“虚实”,虚的作用在求变化,含有动的美;实则稳定,有静的美。《拳经》有忌“双重”之说,两足踏地皆重,稳如泰岱,倘遇有力者猛推,便无可救矣。若两者一轻一重,重足虽倒,而轻的不倒,转变为重的,固立如常。所以作字,若笔笔都用铺笔,不足观矣。此外《拳经》中有“中正安舒,周身通灵”之语、……对于行楷、草书都是良好的警句。
    又问:书家如何师造化?
    答:论书画语中,有“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古训,说明客观对象和主观心灵结合的关系。“造化”即大自然界的形形色色——高山大川、白日皎月、飞禽、走兽、游鱼、昆虫之类,以及植物中之大木、丛林、小草、野花等等,无不都是书法所需的观研对象。但是如何师法?困惑了多少年不得门路。说到书评中的“境界”、“气象”,更是茫然,幽妙幻霍,不可思议。傅山《诗训》有一段文对谢道韫《登山》诗句“气象尔何物,遂令我屡迁”推崇备至。一九四三年冬,余赴重庆,途经西秦第一关,一眼望见迎面一座馍头山,峻高蔽日;及至下到山底仰望,祗觉有种威压逼人,让我喘不过气来之势,这大约就是谢氏所说的“气象”吧。因想到鲁公书法的磅礴俊伟之气势。又一九六零年秋在陕北一座原始森林中劳动时,见到一株野葡萄树,粗壮如椽,直缘着一棵参天乔木盘旋而上,忽而远扬的梢枝奋然而下,旋舞曲绕,穿扦盘错,蜿蜒如龙,伸则欲飞,屈则为蛰,枝枝别趣,千姿百态,目不暇接。我想这不正是一笔绝妙的狂草吗?这才是草书的真迹!今流行书法碑帖,不过翻版罢了!如何“师法造化”,这才懂了。因而推想到古篆、甲骨文的奥妙,今人还学不到手,何以故?不知向大自然学习。
    有人问序文作者:卫老的字与字之间距离甚远,是否缺点?
    敬答曰:用留白支撑起画幅比用物象来填满空白要难得多。祗有物象笔划里的大气充沛,方能空而不空。八大山人在这方面是典范,给留白灌进了生生不息的元气。这气有时比物象还重要,但不能离开后者而独立存在。“此时无声胜有声”,前面必须有声,这是中国人对世界艺术卓越的贡献之一。卫老想让每个字在足够空间里能行能舞,顾盼多姿,让观者视觉豁亮,已实验四十年,还未达到十分满意。怎么演进?不知道。紧凑舒展服从创作整体需要,为形式而形式便入歧途。
    有人问笔者:卫老的字气魄还欠雄伟奔放,法外生法,未能“酒渴思吞海,诗狂欲上天”,是否遗憾?
    敬答曰:人格人性之美都是多样而无尽的。卫书谦朴坚毅,学人本色,要求他接近张旭、怀素、祝枝山、徐文长,那将是另一家,而非“这一个”。他变不成雄奇狂放的浪漫主义者。他来人世走一遭,留下了自我完善过程中的苦涩、挣扎,也是尘寰妙味。人为求雄,再衰三竭,恣肆不足,已入狂躁。创作、学习、鉴赏都需要宽博。艺术家的现状都是内外因塑造与反塑造双重力量共同耕耘的成果。他景仰前修的阔大与内在的辉煌,就包容着自见差距的谦逊与清醒的沉痛。自青春以来,性格中原来不多的狂放成分,未得到允许他乃至默认他狂放的环境,靠言行不越雷池来减少外在高压,正是潜修内功,壮大襟怀,寻找生之动力,未必能兑现的自信,苦待春光,抗御病与死的肆虐和诱惑。评论家徐树文先生说得对:卫书在“气势和人性美还没有达到极致!”早年没有一段雄放的书风把天地理法置之度外,对他风神内敛的老年作品有所制约,否则更有烈雷万钧的震撼力。老人最贫困时,苦累一年祗挣九元钱,设身处于斯境祗会“泪向心流涩味多”,能活到春回地暖已是奇事。一月之前,我和卫老对坐吃便饭(长期独处与炼狱岁月造成积习,他至今乐于独自进餐),就是那祗写出强驽如《剑器》般竖线的手,用筷子夹菜时不住颤抖,祗得用左手捧一小碗接着才不溅落桌上。他咳嗽大笑时牙齿都摇动,却为我唱起《马赛曲》!这是何等雄放的生命力和人格美!不是过来人无从悟解!
    书家学者字每重法度和理性,卫老作为书法诗人,抒发不限于个人,而是蕴藏民族美德的大情感。艺无止境,书道又是晚熟艺术。先生说:“我天天在变。”作品还在发展,那种飞动的草书写来已较费劲,但略具行味碑韵的楷书现出新机,射出了衰年变法的响箭,人世甘苦凝汇于庄敬不迫的静趣,锋颖锐减,不复求势,而倚斜归于平正,苍润高华,以凡见道,无意间走近了萧散,但还不是萧散。给我们以更有魅力的期待。
    沉思二十世纪艺术史,书法受到重视不过近二十年,有意栽花使书家队伍之大空前,诞生于世纪初或十九世纪的名家纷纷谢世。天时、地利、人和、现实的审美水准与特别发达偏偏缺乏穿透力的媒体,造就书星伙颐,传世名作却不多。钱潮带来名利心的躁动成就了许多活动家。总结收成是百年后的事。书坛虽存在过趋附热流及三十年来日本书法的局部影响,不似其他艺术受到外来势力那样猛烈的冲击。书法教育较之前人用力较少。然而纪录中国知识分子心路历程,有兄弟艺术不到之处。留得沈曾植、康有为、于右任、黄宾虹、弘一、鲁迅、马一浮、谢无量、徐生翁、王蘧常、林散之、乔大壮等等闪光的名字,“悲欣交集”那样不让古人的名作。“保留节目”可与世界任何样式的艺术并列而无愧,反而走到姐妹艺术的前面,传世品更多。体现了我中华民族永不枯涸的创造力,多有意思!
    人生应当豁达,遭人为不公正命运时应泰然而又能动地化打击为助力,坚其方寸,完善德与学。然而不幸远非造就人最佳条件,毁人更多。试看制造不幸者谁选择逆境来造就自己的品学?伤害了兄弟姐妹把原因归之为了祖国富强人民幸福所必需。似乎自己从无自私动机。打人“正确”,平反还正确。祗有自身在文革中受点冲击是冤枉。结果是背上了包袱。卫老将走入安宁晚年,他已没有时光去做他原本可以做成的大学问了!未完成的学术仅仅成为书法的肥料,不足以辉耀后世,赖副业不朽,成就于一个强大对手极少的九十高龄,庆幸生命凯旋时有无悲涩万分呢?夭折多少方可造就一个孩子?高坐珠穆朗玛峰巅的慈祥母亲!您老人家的代价也够惨重了!虽说慰情聊胜无,忘了就似乎没有发生过也是好办法。快腾出手来制止殖民地意识享乐恶劳的观念侵蚀您的小命芽儿们,几时用道德给欲望砌上大围墙,让它劳逸结合,多多静养,我们相信您的智慧!
    中国太辽阔,底气太厚。和卫老一样迷恋过书法,熟读从老子庄子到鲁迅典籍的人很多,遭遇比他更不幸者也屡见不鲜。近几年为什么他能浮出水面为父老所接受?这种“卫俊秀现象”是有魅惑力的课题。坦率承认:我无此学识来作有说服力的简述。恳请高明,彤笔一挥,对后世功德无量。
    大师难能处在于不定型,是在发展中的历史人物,勇于和自身的不足拼搏到最后一息。最小者最大,故须弥纳入了芥子。与小绝缘,大,落于虚无。
    世纪性竞赛严酷,百年难选三十人。拙如铁,人书俱老是天都峰,确已巍巍乎高哉!较之昆仑,如老子所称的“能婴儿乎”!回生到其嫩如金,书家还要奋发晚程,无暇听颂扬。艺术的高级阶段,石破天惊,觅之不见,惟放下者得之。纵使健康长寿,善于自我净化,书内书外切磋助力可遇不可求。作为爱莫能助的后辈,欣欣然带着艺术史给我的启迪与焦急,鼓掌送本书走出卫公书齐接受公众检阅,又不肯掩饰几句矛盾的废话:我尊崇卫老,上亿人中难选一人堪与并肩的成就,渴望他再上一层楼;就友情及先生过于险峨的历程而言,又盼他多多休息,放松一阵,颐养天年,当书家长寿的状元。鱼与熊掌都抱着不放。理想的取舍法,读者赐教!
    炮竹声声,红巾吉服的龙年掀帘入室,坐在我的案前,带来壮丽的晨曦!收拾卫老作品照片时,书页间落下小笺,上有赠老人旧作四绝,记不得几时所草,用来作为序文的尾巴:
    庄周陶令尽忘机,青主迅翁不我欺。岂怕天低风雹急,汉碑魏笔铁蓑衣!
    无态忘身契妙机,神来造化亦堪欺。举松难拭星之泪,海阔天长小布衣!
    鲲鹏挥泪笑天机,寸草贞心抗雪欺。笔秃砚穿真我出,千层喜脱古贤衣!
澄空雾海共玄机,君子自强道不欺。愧我俗情缠笨腕,灯前寄语尚依依!
(《当代书法家精品集·卫俊秀》序二)
 楼主| 发表于 2008-9-19 22:49:00 | 显示全部楼层
又见卫老

——读《卫俊秀书简》

费秉勋


  卫老是我心向往之的知识老人之一,我活到现在有许多遗憾,其中之一是没有尽早与卫老结识,既结识又没有抓紧交往,少受了多少精神濡养,成为终生遗恨。如今读着他的书信,这种憾恨有增无已。晋人庾道季说:廉颇、蔺相如虽然是古人,千载之下犹使人感到凛凛有生气。我现在读着卫老的书信,他谦和幽默的长者气态,一下子浮现在眼前,宛如面对其人。

  大约有近30年时间,卫老是被剥夺了通信权的,或者说可以写信,但一写就会招来祸殃。所以他基本是从1979年即古稀以后才写信的,他在衰年写了六七百封信,由于写信之勤,我们通读这些信,即使不读他的日记,也可寻索出他最后二十五六年的生活轨迹和大致行踪,什么时候去临汾?会见了哪些人?什么时候去了太原?做了哪几件事?哪年哪月哪日回的景村?住了几天?由于什么机缘,结识了哪一个人?哪个月谁来索字?他什么时间给写好寄去的?每次的个展怎样筹备的?他哪些日子感冒?哪些日子做白内障手术住院?等等等等,都可以从这些书信中考索得清清楚楚。

  卫老写信之勤,说明着他对亲戚朋友的尊重和爱。收到一个贺年片要回一封信;从亲朋处归来打招呼要写信;由于心系亲朋,所以总是不断写信问候他们,并把自己的平居状况报告给他们。他心里总装着朋友,和他比较,我们比他年轻,比他精力好,却老爷一样的矜懒。我自己常常是受了朋友极大的恩惠,虽也心存感激,但既不会口头表达谢意,又懒于写信表示,无形中造成人情的冰冷。读卫老的信使我感到无比惭愧。“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在许多人只是嘴上说说的愿望罢了,而卫老实实在在躬行了这种古贤倡导的美德。谁替他做了一点事,他总是记在心中,不忘感激,不忘报答。

  最近,我的一个同事向我说到他前两年上京办事时,当时已92岁的启功老人雨天上门去看他的情境;卫老平时的作派与启功老如出一辙,我们在他的信中能见到许多他枉驾上门会见年轻人的记载。老辈文人这种谦诚虚怀的作风,现在是越来越看不到了,我觉得这是一种富于魅力的风度,一种精神内充的表现,我愿意踵其前武,厌弃拿板做势,终生尊重别人,包括晚辈的朋友。

  一般人到了耄耋之年,唯一重视的就是自我珍摄,心如止水,万事不关于心,而卫老却始终保持着关怀人类、热爱祖国、拥抱艺术、正气凛然的颇似热血青年的心态。一看到书坛上的邪风,他便会洋溢起一种战斗的激情和雄心。看到霸权国家口称民主和平,却颐指气使任意践踏弱国,卫老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多次向朋友说他信奉了社会达尔文主义,实际是无奈的激愤。他在近十封信中说过类似这样的话:“人类社会进化,已从文明社会到了‘动物世界’,弱肉强食,狮虎不会自我批评,检讨认错,更不会召集丰狐纹豹兽类大会,成立法庭,公审罪犯。”“看国际风云,达尔文主义不易推倒,安理维和,很像正人作风,却都在竞军备。地震谁也不知道,但地球终有一天会遇到彗星,或不遇而自崩毁,只怪万物之灵,不能怨上帝。”在20多年里,他从《参考消息》等报刊上剪贴了几十本资料,准备写一本挞伐日本军国主义的书,只可惜天不假年,未酬遗愿。这种到老都胸笼寰宇的襟怀,世人中能有几人!

  卫老书信可以作为人格教科书和道德教科书来读,当说到他的体力尚好时,他真诚地说:“感谢‘劳教’对我的恩赐!逆境比顺境有益得多!”他晚年虽声闻很高,但却很淡泊,很低调,世俗人很为卫老惋惜,其实世俗人很难进入卫老的精神境界,不可能理解卫老。卫老一生折心《庄子》,《庄子·秋水篇》中写,惠施为梁相,听说庄子要来梁,惟恐夺了他的位置。庄子说,鸱枭嘴里叼一块腐烂的老鼠肉,空中飞来一只凤凰,鸱枭惟恐凤凰抢了它的腐肉,望着凤凰,嘴里发出“吓!”的威胁声,哪里知道凤凰是非练食不食,非醴泉不饮呢!卫老的志向很像庄子。在1994年的一封信中很郑重地写道:“我有一句称心话:无名是福!”1999年5月他在给一个学生的信中说:“钉子是谁也免不了的,可以受到鼓舞,处顺境常使人退步。没有刺激性战斗不起来。”这些从苦难人生中凝铸的哲言,非常精警,简直是金是玉,可以使我们受用无穷。

作为书家,卫老把艺术看得非常神圣,他乐于用自己的作品给人们以精神滋养,而从未想以之招邀名利,这除了他平时磊落的作为,在书信中有着充分的、实际的表现,他这种风范对书坛趋名逐利之风,不啻扫氛除尘的细雨。我们都应当接受这种雨露的沾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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