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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连春《拯救父亲》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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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 11:41: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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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连春《拯救父亲》之三




       母亲等在门口,屋里还坐着几个乡亲,有二大爷、王三伯、邻居张叔和张婶。他们看见谷禾和父亲进到院里全都站起身。队长回来了,他们一致说,连国也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父亲说,都坐下吧。时间不早了,他们中的一个说,队长你歇着吧。明天八点啊。父亲说。十点吧。是二大爷的声音,你多睡会儿。多睡啥,母亲说,麦种等着下地哩。是啊,父亲说,准八点啊。谷禾看着墙上的钟,已经七点半了,再看看屋外,天差不多亮了。父亲还没有洗完脸,李拐子就来了,一手拄着支拐,一手端着个木盆。我看见队长回来了。他在院门口就响亮地说。他径直坐到了炕上。走了一夜。他说,到底是老了吧?叫连国帮忙了。他说,明年别去了吧,乡上贵点就贵点吧,也贵不了多少。这时,母亲插话了。母亲说贵不了多少,你来啥?我是困难户啊。李拐子说。李拐子下了炕,啦,还给日本尿素穿衣服哩。他把绳子上的扣解开了。队长,我还来十斤吧。李拐了说。好啊。父亲说。他已经洗好了脸。有现钱吗?没。大概明年才有吧。嘿嘿。李拐子一乐,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叫队长又出力又垫钱……明年就明年吧,父亲挥挥手,自己动手吧,别少了。好哩。李拐子弯下身,他早已把拐放到一边,往木盆里装日本尿素了。他妈的,人家外国的化肥就是劲大,看,多亮啊……他脸上的东西: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全都在跳舞。他妈的。他说。他装了满满的一木盆。一木盆正好。他说。父亲已经在炕上躺了下来。他的一只手在被窝里惯住了腰。谷禾知道,父亲的腰常疼。那会儿,谷禾看见被子在父亲腰的部位那儿,分明有一只手在作劲,一下一下地用力。买化肥的乡亲一个接一个进来了。谷禾到了厨房里。母亲说,你也上炕睡会儿吧。我不困。谷禾说。其实他是不愿意去挤父亲,再说,屋里那么多人,哪能睡?他走出院门,来到村道上。冬天的早晨在多少有些狡猾的风中跌宕地展开,原来是那么干净和静温。

       跑进赤沙庄以后,谷禾慢下来。他看见有几户人家的房顶上已经冒出炊烟。这几缕炊烟,反过来使村庄顶上的天空看上去更加整洁和亮堂,让人觉得温暖了许多。谷禾几乎像是在悠闲地散步了。他在忖度和掂量一会儿见到母亲,怎么说父亲在广东被抓了的事,还有另外四家,尤其是李拐子家。李拐子惟一的儿子李岩也和父亲一起被抓了。还有张叔张婶的二儿子张小波,还有二大爷的大孙子周地儿和二队白寡妇的儿子锁子。捎信来的人说一人要交五千块钱才能放人,不然就一直关下去。他们几个人都还年轻,可是父亲……在广东被抓了,乡亲们会怎么想。一人五千。谷禾的手扶在父母家的院门上,久久敲不下去。这院门原本是涂着蟑螂色的油漆的,现在油漆已经几乎全部都被岁月剥落了,木头纵向的地方还裂开了无数大小不一的缝。谷禾的手指节弯曲着,据进了一个大缝里。他本想把眼睛巾到那个缝上,往里看的……泪水已经在他的脸上飞掠,仿佛几只不怕冷也不安分的乌鸦。谷禾在院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就听到院里的脚步声。是母亲!是母亲来开院门了。谷禾突然心发虚,人慌慌张张地想找个躲藏的地方。村道上空空如也,一阵风刚从身边吹过。谷禾想,我总不能钻到风里去吧。母亲已经把院门开开了。谷禾只好硬着头皮,装出刚刚抵达的样子,低得不能再低地叫一声:妈。

       母亲把谷禾让进院门,他们一前一后走到屋里。有啥事?母亲问,你这么早就回来了。谷禾垂着头,他不敢看母亲。说吧,母亲的声音听上去是平静而隐忍的,这些日子我的眼皮一直在跳,准有事。说吧。母亲在催他。爸,爸……谷禾说。你爸咋、咋啦?母亲的声音像一片枯叶,被一阵风突然摘下枝头,一时颤得厉害。在广东,谷禾想,我豁出去了,被抓了。被抓了?他做啥了?母亲的声音尖起来。啥都没做,就是扒火车。谷禾在炕上坐下来,他们五个,一个五千,就放。谷禾听到自己的胸膛时扑通一声,想,我终于说完了。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于是就看见父亲从炕上坐起来,披着棉衣出了门,他一边走一边把棉衣穿上,一边和院门口的什么人说着话,然后和院门口的人一起走上了村道。今年多少?是父亲的声音。一人一百八。那人回答。狗日的,父亲在骂人,又涨了二十。乡里说是今年的棒子和明年的麦子一块提留了哩。那也不能年年都涨二十呀,刚交了公粮,卖的余粮乡里还没给哩,要明年麦收时才给,哪里来的钱……父亲和那人走远了。谷禾在炕上躺下身子。他就那么躺着给母亲说话。是一个四川人来学校告诉我的,爸还不让告诉哩。那四川人咋知道的?他也被抓了。那他,咋出来了?人家有保人啊,保他的是广州市公安局的。母亲不说话了。母亲在炕边站了一会儿,好咋办?爸的钱我出,关键是二大爷他们,怎么给他们说?谷禾坐起身,望着母亲,因为他发现母亲的情绪比刚才好了一点,也许是由于他说了爸的钱我出的缘故吧?他说了那句话,母亲就看到了拯救父亲的希望了。照实给他们说吧,母亲说,这年头还要不要人……母亲走进了厨房。她得去给猪弄食。谷禾和母亲说话的时候,就听见猪在叫唤了。




第四章



       那个广州的朋友,在公安局的那个,叫什么名?在三联书店门口,谷禾问我。万里平,我说笔名老刀。噢,我不熟,没有读过他的东西。他的诗不错,他出过一本书,《力缚狂魔》,写广东黑社会的。这人非常好,很仗义……以前我也认识他,我在收容所里呆了一个月,感到特别难受,想呀想呀想我在广东知道些什么人:杨克、温远辉、万里平。黄荣和马莉……最后,我选择了万里平,因为他是广州市公安局的。还顺,电话打过去,一找就找着了。我说我是白连春。白连春,那边叫着,我刚读了你的《逆光劳作》,他妈的,好诗!你来广州了?快过来,让哥们儿认识认识……我说我非常想认识你,但我过不来……也许他从我的语气里听出了麻烦。他问,你怎么啦?我在收容所里。我说。他妈的!他说,你怎么把自己搞到那里头去了?我扒火车……你没杀人吧?没有。也没抢人吧?没有,我就是扒火车,他们要罚我五千钱……你等着,我马上过来。两个小时以后,万里平把我给保了出来。他把我领到收容所附近的一家澡堂子里。先洗个澡,他说,我去给你弄身衣服,我一会儿就回来了。就那样,我和万里平一起,人模狗样地走在了广州的大街上。没有人知道半个小时以前我还在收容所里。我们走进一家酒楼。万里平一抬手,把老板叫了过来。这是我的一个朋友,著名诗人,好好招待,晚上给他找个房间。然后,万里平拍拍我的肩膀,我有任务,可能要出去几天,我会尽快赶回来的。说罢,他把我拉到一个墙的拐角处,将一沓钱塞进我的手里。在这里你可以随便吃随便住。后来,我向老板打听,才知道万里平是他的姐夫。吃过饭,我又回到了收容所。我的心情和几个小时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我带去了五只烧鸡。他们五个在收容所的地上吃烧鸡的那一幕又浮现在我的眼前,当我在三联书店底层的书架上,伸手取书的时候,他们的影子还在我的眼前晃动。我想给谷禾说,我曾经努力想把他的父亲给保出来,但是没有成功。我身上,万里平给我的钱只有一千三,远远不够五千。我曾经苦苦地求所长,甚至差一点给所长跪下,要他用我换谷禾的父亲。所长说你刚出去,就想来换人?管好你自己吧,小伙子!所长把我推出办公室,然后关上门。这些话,我无法告诉谷禾,我只能让它们烂在肚子里。还好,他们五个,早已经出来了。他们一出来,就去建筑工地打工了。我完全用不着再在心里背什么负担。可是我为什么总有点怕谷禾呢?连春。谷禾在那边叫我。他朝我举起一本书。我走到他的跟前。那是一本新诗选。《中华人民共和国五十年文学名作文库》,谷禾把上当翻开,指给我看。我看到了我的名字:白连春。原来我的一首诗《一双藏在竹篱笆后面的眼睛》被选入了。我接过书,看了书的定价,又放回到了书架上。31.00。我才不买哩。我移身走了。我买了一本《鲁迅小说集》。17.70。我还承受得起。十多块钱,就能得到鲁迅的全部小说,我心里想,挺划算的。坐112路电车回鲁迅文学院的路上,我终于想起了我的那首诗。它和这篇小说的主题差不多是一致的。于是我把它录在下面,不喜欢诗的朋友可以跳过去不读。

       一双藏在竹篱笆后面的眼睛

       这不是一双惯于藏在
       竹篱笆后面的眼睛
       不是 它的光泽也不是这样可以
       点燃行路人的背脊 现在你除了
       一双沉重的手之外连胸口都
       火辣辣的了 像针扎 像刀刮
       像锤打 大锤 天空那么大的锤
       时间的锤 今后 无论你坐在
       哪一张办公沙发上 你的心
       都感到这一双眼睛的力量
       它藏在竹篱笆后面
       没有泪水涟涟
       没有怒火熊熊
       没有噪噪不休地向你评说
       也没有大声疾呼
       它只是从魂魄处看你
       你躲不开它的存在


       我和谷禾在鲁迅文学院旁边的小店里一人吃了一碗沙锅米线,回到鲁迅文学院。三楼楼梯拐弯处墙壁的黑板上写着:今晚八点大教室文学班举行诗歌朗诵会,欢迎同学们参加。谷禾看了看表。现在八点半,去看看不?去吧,我说,看看能不能认识一个诗人朋友。我把〈〈鲁迅小说集〉〉放到了谷禾的床上,然后,我们上了楼。教室中间的课桌全被拉开了,约五十个同学围坐在教室的三周,正前方黑板下面讲台延伸出来的一片地方,约十米左右做了朗诵台,一个女生正在朗诵。她朗诵完后,主持人把谷禾推上了台。谷禾一走进教室,主持人就发现了他。主持人是个男生,衣着很得体,脸上的皮肤绷得很紧,头发很长,眼睛里有一种高傲的不可一世的光芒,一看便知是一个现代派的诗人。我本能地感觉到他也许是想出谷禾的丑。我和谷禾一前一后走进教室。教室里的人没有一个认识我。走进教室后,谷禾也没有同我说话。谷禾站在那一片被视为朗诵台的地方,他有一些不知所措。有人鼓起了倒掌。这些作家们都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货色。他们是老子天下第一。谷禾果然陷入了窘困状态。他抓了抓头发。他的举止一点也不像一个中学教师,更不像一个诗人。他穿着蓝不蓝黑不黑的上衣,和与上衣颜色相近的裤子。脚上是一双黑布鞋。他的脸和他脚上的鞋的颜色相近。这样吧,我朗诵一首,他说,这首诗我是写给我的父亲的。这首诗在公开的报刊上没有发表过。谷禾羞涩地向大家笑了一下,然后,他低下头。那首——就是这篇小说开头,我引的那首——就从谷禾的胸膛里流了出来——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这首诗。我被深深地感动了,特别是父亲搬不起一大袋麦子的那个细节。谷禾朗诵完,泪水就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又看见了我和谷禾父亲在收容所的那些日子……谷禾还站在那儿。看来,他还在那首诗的情绪中出不来。我看见他突然泪如泉涌。他一定想起了他父亲在收容所里的事情。这时,我听到一个冷酷的声音:真他妈农!是那主持人说的。一首破诗还他妈哭了!那主持人坐在我的左边,在我和他之间坐着两个低头说话的女生。不知怎么,我一下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仿佛刚才在校门外我吃的不是沙锅米线,而是炸药。我腾地站起身,举起我坐的椅子,就砸到了主持人的头上。那两个说话的女生跳起来,各自发出一声尖叫。主持人趴到了桌子下,他的头上,潇洒的长头发被血染红了一片。当天晚上,我被值班老师赶出了鲁迅文学院。那本还留在谷禾的床上。



第五章



       我喜欢鲁迅的作品,尽管现在有人说鲁迅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说鲁迅的东西分文不值,我认为鲁迅的高度是永恒的,没有人能够超越,尤其是现在这些跳来跳去的作家们,无论他们怎样不把鲁迅放在眼里,无论他们怎样骂鲁迅,他们的咒骂实际上只暴露了他们的无知和浅薄。他们的父亲应该好好地把他们打一顿。他们中有的人也许和谷禾和我一样原本也是农家子弟。他们长大了,进城了,然后转过身去骂他们的父亲和兄长:真他妈农!他们从来不为农民说话,他们只为自己说话。他们把自己的隐私,自己的性生活拿出来给大家看。他们以各种各样的手段占据着大刊和小报。他们成了封面人物。他们是明星。他们放一个屁吐一口痰都值上千块钱……而农民们,辛辛苦苦干一年,一分钱也换不来,连过年买盐的钱都没有。要想过个好点的年,他们就必须出去打工。他们中的许多人,出门连车都坐不起,如果想不走路,他们就只能执车。他们中有的人,比如谷禾的父亲,他已经是一个五十六岁的老人了啊(现在——即我写这篇小说的时候——他已经六十一岁了。五年一晃过去了。)他是一个共产党员,他还是一个生产队的队长,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是大学生,他最小的女儿明年也要考大学了。他就是这样年年在农闲的时候去广东打工,挣钱供他的儿女们上大学……他说他有责任组织生产队的劳动力……听听,他有责任。他说我是他们的队长。他把我也包括在了他们里边。他说是我叫他们扒车的。他说要关就关我一个人吧,我是共产党员。你是不是觉得他有一点滑稽,有一点可笑?当他在收容所里对工作人员大喊大叫,说我是共产党员,不关他们的事,放了他们的时候,我真为他感到难过。共产党员怎么了?共产党员扒火车更应该关起来。工作人员说。对,我更应该关起来,他说,他们不是共产党员,所以他们不应该关起来。听听他的逻辑,你还认为他是滑稽可笑的吗?他是想救我们哩。在那样的环境里,他首先想到的是别人而不是自己。然而,谁想到过他呢?让我们来看看他的左手吧。在他的左手背上:拇指、食指和中指,甚至无名指和小指上都刻满了刀伤留下的疤痕,它们经受的风雨最多,它们也是最先坠落和腐烂的——在收容所里,因为我和他紧挨着整天整天坐在一起,有机会如此细致入微如此接近地观察他,于是发现——它们已经有些僵直了,它们会莫名其妙地颤抖,有时甚至不由自主地乱动,那曾在一本书上看见过的帕金森综合症一开始就是这样的。这是劳累过度造成的。但愿他不会得上帕金森综合症。他如果得了帕金森综合症,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我曾经无数次把他的左手(当然,也包括他的右手),抓在自己手里,反复地看、摸,在他的左手背上,两条鼓起的粗大的时而一跳一跳的青黑色的筋之间,有一个可以放进一粒花生米的坑。坑的左右两边都露出了白森森的掌骨。那坑也可以伸进我的一个小手指头,于是我就伸了一次。我的这个好奇的动作显然是愚蠢而残忍的。那一瞬间,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感觉到他死了过去,然而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就仿佛一潭止水。在他的左手背上,还有几块或几颗沉淀的黑色素,那样子有点像庄稼被虫咬过后不小心遗留的证据。在虎口的那地方还有一个浪子,它的形状和一粒黄豆想像。有两次,我曾看见他用右手抠它,其中一次,他把它抠破了,奇怪是的它并没有流出血。也许那块肉早已经死了吧。还有两片狭长的冻疮留下的深紫色斑块,它们在右手背上非常醒目,样子像小学老师给小学生的算术作业打的一个大大的X。有这个X长在他的右手背上,给人的感觉就是他的右手从来没有对过,一直都在错中。还有一点必须指给你看:就是他的左手的五个手指有三个失去了指甲,它们是拇指、食指和小指,它的小指不仅失去了指甲,而且还少一个关节,另外,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上面的两个关节都是弯的,突出的骨头在那儿形成一个个坚硬的鼓包,恍惚一看,他的左手上就像长着六颗硕大的卵石。现在,让我把他的掌心翻过来。你再看看他的左掌心吧。他的左掌心上有三个令人魂飞魄散的旋。旋怎么会长在掌心上呢?一般都长在手指上的呀。可是他的左掌心上长着三个。它们的位置看上去是一个等腰三角形。三个旋的中央部分都是一个小小的结,就仿佛波涛汹涌的大江下藏着的三块巨礁露出的尖顶。那三个旋向着无数的方向扩展,形成一浪追赶一浪的样子。还是让我早点把谜底揭开吧。这三个旋其实是三个活着的伤疤,它们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他的左掌心上潮起潮涌,企图将他淹没。掌心,掌心,掌里面就是心,掌的痛连着心。你想象一下那三个活着的伤痕时时刻刻分分秒秒痛着的情景吧。手指尖上扎进一根刺,那痛都钻心哩。那是农业学大寨的时候留下的。后来他告诉我。怎么留下的?我没有问。他也就没有说。我的左掌心上也有一个旋。那是我小时候扎进一片碎玻璃留下的。我还记得我的妈妈在煤油灯下,用针给我挑出那片扎进肉里的碎玻璃的事。那玻璃渣陷在肉进而怎么也挑不尽。那个地方总是肿着、红着、流着脓,那脓呈乳白色,很绸,有一种腐烂的味道,那种腐烂一天一天扩大,延伸……那种痛,至今我仍然不能准确地说出。有一些伤口,它们看上去很小,然而你要毕其一生,才能体会到它们带给你的是什么,因为它们,每一个,差不多都是致命的。那些日子,我看着我的化脓的左手掌心,害怕它会一天一天烂到手臂,烂到全身。从夏天到秋天,从秋天到冬天,又从冬天到夏天,它整整烂了一年。它把骨头都烂出来了。它差一点就从掌心烂到掌背。我的奶奶不知从哪里听来一个土方,就是用烧红的烙铁去那块腐烂的肉。那年我八岁。我坚持要奶奶给我烙,因为我怕它烂到全身我就死了。我要活。我疼得晕死过去。我晕死过去正好。我的奶奶于是把那一块腐烂的肉烙得干干净净。不到一月,我的左掌心就好了。它好了,就留下一个旋。它的纹像滚滚的波涛。每一次,我看到我的左掌心都会心惊肉跳,我忘不了它带给我的苦难。天气一变化,它都痛:刮风了,下雨了,落雪了,出太阳了,起雾了,阴天了,打雷了……它比天还无常。你想想谷禾的父亲,他的左掌心上有三个跟我的左掌心上一模一样的旋。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对我说:那是农业学大寨的时候留下的。如果你问我左掌心上那个旋是怎么一回事,我肯定会毫不在意地告诉你:小时候扎的。除此,我还能说什么呢?所以,当我反复抚摸谷禾父亲左掌心上的旋时,我理解他脸上呈现出的那种会意和满足的神色。因为抚摸实在是那种情况下最好的语言。我相信在我抚摸他的左掌心时,我的心和他的心是相通的,而且可以肯定,从此以后,我们的心就永远相通了。这不仅由于我们有过相同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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