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题跋

沐云堂

96.书赠王十六
    王十六秀才禹锡，好畜余书，相从三年，得两牛腰，既入太学，重不可致，乃留文甫许，然缄所牢甚，文甫云：“相与有瓜葛，那得尔耶？”十六及弟，当以风味风字大砚与之，请文甫收此为  ，十六及弟，当以十绿天猊，为仆作利市也。
    97.记潘延之评予书
    潘延之谓字由曰：“寻常于石刻见子瞻书，今见真迹，乃知与鲁公不二。”尝评鲁公书与杜子美诗相似，一出之后，前人皆废。若予书者，乃似鲁公而不废于前人者也。
    98.书赠徐文正
    江湖间有鸟鸣于四五月，其声若云麦熟即快活，今年二麦如云，此鸟不妄言也。又：或问东坡草书，坡云不会，进云学人不会，坡云：“则我也不会。”
    99.跋文与可论草书后
    与可云：“余学草书凡十年，终未得古人用笔相传之法，后因见道上斗蛇，遂得其妙。乃知颠素之各有所悟，然后至于斯耳。
又：留意于物，往往成趣，昔人有好草书，夜梦则见蛟蛇纠结，数年或昼日见之，草书则工矣，而所见亦可患，与可之所见，岂真蛇也，抑草书之精也，予平生好与与可剧谈大噱，此语恨不令与可闻之，令其捧腹绝倒也。
    100.跋草书后
    仆醉后辄作草书十数行，便觉酒气拂拂，从十指间出也。

云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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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记与君谟论书
    做字要手熟，则神气完实而有余韵，与静中自是一乐事，然常患少暇，岂于其所乐，常不足耶？自苏子美死，遂觉笔法中绝，近年蔡君谟独步当世，往往谦让不肯主盟，往年予尝戏谓君谟，言学书如溯急流，用尽气力，不离旧处，君谟颇诺以为能取譬，今思此语，已四十余年，竟何如哉。
    102.跋秦少游书
    少游近日草书，便有东晋风味，作诗增奇丽，乃知此人不可使闲，遂兼百技矣，技进而道不进则不可，少游乃技道两进也。
    103.跋鲁直草书
    草书只要有笔，霍去病所谓不至学古兵法者为过之，鲁直书去病穿城蹴鞠，此正不学古兵法之过也。学即不是，不学亦不可，子瞻书。
    又：
    昙秀来海上见东坡，出黔安居士草书一轴，问此书如何？坡云：“张融有言，‘不恨臣无二王法，恨二王无臣法，’吾于黔安亦云，他日黔安当捧腹轩渠也。”
    104.跋鲁直为王晋卿小书尔雅
    鲁直以平等观作欹侧字，以真实相出游戏法，以磊落人书细碎事，可谓亦反。
    105.跋晋卿所藏莲华经经七卷如箸笼
    凡世之所贵，必贵其所难，真书难于飘扬，草书难于严重，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小字难于宽绰而有余，今君所藏，抑又可珍，卷之盈握。沙界已周，读未终篇，目力皆废，乃知蜗牛之角可以战蛮触，棘刺之端，可以刻沐猴，嗟叹之余，聊题其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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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书杜介求字
    杜几先以此纸求余书，云大小不得过此，其意不问工拙，但恐字大费纸，不能多耳，严子陵若见当复有卖菜之语，无以惩其失言，当干没此纸也。
    107.书赠宗人镕
    宗人镕贫甚苦，吾无以济之，昔年尝见李驸马玮以五百千购忘夷甫帖，吾书不下夷甫，而其人则吾之所耻也，书此遗生，不得五百千，勿以予人，然事在五百年外，贾如是不亦钝乎，然吾一生六十小劫，五百年何足道哉。
    108.戏书赫蹄纸
    此纸可以钱祭鬼，东坡试笔，偶书其上，后五百年当成百金之直，物固有遇有不遇也。
    109.自评字
    昨日见欧阳叔弼云：“子书大似李北海，予亦自觉其如此，世或以为似徐书者非也。
    110.题欧阳帖
    欧阳公书，笔势险劲，字体新丽，自成一家，然公墨迹，自当为世所宝，不特笔画之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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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跋刘景文欧公帖
    此数十纸，皆文忠公冲口而出，纵手而成，初不加意者也，其文采字画，皆有自然绝人之姿，信天下之奇迹也。
    112.题苏才翁草书
    才翁草书真迹，为历世之宝，然李白草书歌，乃唐末五代效禅月而不及者，云  麻绢素桃数箱，村气可掬也。
    113.题所书归去来词后
毛国镇从予求书，且曰当于林下展玩，故书陶潜归去来以遗之，然国镇岂林下人也哉，辟如今之纨扇，多画寒林雪竹，当世所难得者，正使在庙堂之上，尤可观也夫。
    114.书付龚行信
    辩禅师与予善，尝欲通书，而南华静人，皆争请行，或问其故，曰：“欲一见东坡翁，求数字终身藏之。”予闻而笑曰：“此子轻千里求数字，其贤于蕺山姥远矣，固知辩公强将下，无复老婆态也，绍圣二年六月十二日书付龚行信。
    115.跋所赠昙秀书
    昙秀来惠州见东坡，将去，坡曰：“山中人见公还，必求土物，何以予之？”秀曰：“鹅城清风，鹤岭明月。人人送与，只恐他无着处。”坡云：“不如将几纸字去，每人与一纸，但向道此是法言，笔墨里头有灾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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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题所书宝月塔铭并鲁直题
    予撰宝月塔铭，使澄心堂纸，鼠须笔，李廷桂墨，皆一代之选也，舟师不远万里，来求予铭，予亦不孤其意。绍圣三年正月十二日东坡老人书。
塔铭小字，如季海得意时书，书字虽工拙在人，要须年高手硬，心意闲淡，乃入微耳。庭坚题。
    117.跋希白书
    希白作字，自有江左风味，故长沙法帖比淳化侍诏所摹为胜，世俗不察，争购阁本误矣，此逸少一卷尤妙，庚辰七月合浦官舍借观。
    118.题自作字
东坡平时作字，骨撑肉，肉没骨，未尝作此瘦妙也，宋景文公自名其书铁线，若东坡此帖，信可谓云尔矣。元符三年九月二十四日游三舟岩回舟中作。
    119.书舟中作字
    将至曲江，船上滩欹侧，撑者百指，篙声石声荦然，四顾皆涛濑。士无人色，而吾作字不少衰，何也，吾更变多矣。置笔而起，终不能一事，熟于且作字乎。
    120.书沈辽智静大师影堂铭
邻舍有睿达，寺僧不求其书，而独求予，非唯不敬东家，抑有不敬西家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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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书墨
    余蓄墨数百挺，暇日辄出品试之，终无墨者，其间不过一二可人意，以此知世间佳物，自是难得，茶欲其白，墨欲其黑，方求墨时嫌漆白，方求白时嫌雪黑，自是人不会事也。
    122.书怀民所遗墨
    世人论墨，多贵其黑而不取其光，光而不黑，固为弃物，若黑而不光，索然无神采，亦复无用，要始其光清而不浮，湛湛如小儿目睛乃佳也，怀民遗仆二枚，其阳云清梅烟法墨，其阴云道卿，既黑而光，殆如前所云者，书以报之。
    123.书海苔纸
    昔人以海苔为纸，今复无有，今人以竹为纸，亦古所未有也。
    124.书岭南纸付子过
    砚细而不退墨，纸滑而字易燥，皆尤物也，吾平生嗜好，独好佳笔墨，既得罪谪岭南，凡养生具十无八九，佳纸笔行且尽，至用此等，将何以自娱，为之慨然，书付子过。予自谓此字不恶，然后世观之，必疑其为模本也。
    125.书诸葛笔
    宣州诸葛氏笔，擅天下久矣，纵其间不甚佳者，终有家法，如北苑茶，内库酒，教坊乐虽敝精疲神，欲强学之，而草野气终不可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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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记古人系笔
系笔当用生毫，笔成，饭甑中蒸之，熟一斗饭，乃取出悬水瓮上，数月乃可用，此古法也。
    127.记欧公论把笔
    把笔无定法，要使虚而宽，欧阳文忠公谓余，当使指运而腕不知，此语最妙。方其运也，左右前后却不免欹侧，及其定也，上下如引绳，此之谓笔正，柳公权之语良是。
    128.书鲁直所藏徐偃笔
    鲁直出众工笔，使仆历试之，笔锋如着盐曲蟮，诘曲纸上，鲁直云，此徐偃笔也，有筋无骨，真可谓名不虚得。
    129.书吴说笔
    笔若适士大夫意则工书人不能用，若便于工书者，则虽士大夫亦罕售矣，屠龙不如履□，岂独笔哉，君谟所谓：艺益工而人益困，非虚言也，吴政已亡，其子说颇得家法。
    130.试吴说笔
    前史谓徐浩书，锋藏笔中，力出字外，杜子美云，书贵瘦硬方通神，若用今时笔工，虚锋涨墨，则人人皆作肥皮馒头矣，用吴说笔，作此数字，颇适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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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书砚
    砚之发墨者必废笔，不费笔则退墨，二德难兼，非独砚也，大字难结密，小字常局促，真书患不放，草书苦无法，茶苦患不美，酒美患不辣，万事无不然，可一大笑也。
    132.书汪少微砑
    予家有歙砚底有款识，云吴顺义元年处士汪少微铭，云松操凝烟，楮英铺雪，毫颖如飞，人间五绝，所诵者三物尔，盖所谓砚与少微为五也。
    133.书文忠赠李师琴师
    与次公听贤师琴，贤求诗，仓卒无以应之，次公曰：“古人赋诗皆歌所学，何必已云。”次公因诵欧阳公赠李师诗嘱余书之以赠焉。
    134.书王进叔所蓄琴
    知琴者以谓前一指后一纸为妙，以蛇跗文为古，进叔所蓄琴，前几不容指，而后劣容纸，然终无杂声，可谓妙矣，蛇跗文已渐出，后日当益增，但吾辈及见其斑斑焉，则亦可谓难老者也。元符二年十月二十三日与孙叔静皆云。
    135.书李岩老棋
    南岳李岩老好睡，众人饱食下棋，岩老辄就枕，数局一辗转云，我始一局，君几局矣，东坡曰：“李岩老常用四脚棋盘，只着一色黑子，昔与边韶敌手，今被陈抟争先，着时似有输赢，着了并无一物，欧阳公梦中作诗云：
“夜凉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种花，棋罢不知人换世，酒阑无赖客思家。”殆是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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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书古铜鼎
    旧说明皇羯鼓（卷）以油，注中不漏，或疑其诞，吾尝蓄古铜鼎，盖之煮汤，而气不出，乃知旧说不妄。
    137.书临皋亭
    东坡居士，酒醉饭饱，倚于几上，白云左缭，清江右洄，重门洞开，林峦岔入，当是时，若有思而无所思，以受万物之备，惭愧惭愧。
    138.书临皋风月
    临皋亭下，不数十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眉雪水，吾饮食沐浴皆取焉，何必归乡哉？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问范子丰新第园池，与此熟胜，所不如者，上无两税及助役耳。
    139.书赠古氏
    古氏南坡，修竹数千竿，大者皆七寸围，盛夏不见日，蝉鸣呜呼，有山谷气象，竹林之西，又有隙地数亩，种桃李杂花，今年秋冬，当作三间一龟头，取雪堂规模，东荫修竹，西眺江山，若果成此，遂为一郡之佳观也。
    140.书赠何圣可
    岁云暮矣，风雨凄然，纸窗竹室，灯火清荧，辄于此间得少佳趣，今分一半，寄与黄冈何圣可，若欲同享，须择佳客，若非其人，当立遣人去追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