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州诗篇（组诗４９首）

白连春

泸州诗篇
白连春


泸州，四川的西南部，和云南、贵州交界，有条河叫赤水河，像地球最边的一条河，有座山叫乌蒙山，像地球最边的一座山，有个村庄叫水潦，像地球最边的一个村庄。1965年，我出生在长江南岸的沙湾乡。在泸州，有很多爱我的人，最爱我的两个是陈天啸和王杰军，他们都是我的老师，更是我的父亲，一个重庆人，一个安徽临泉人，都参加过革命，都当过反革命，一个扫厕所，一个拉板车，可谓饱经沧桑，最后，都得了癌症，一个骨癌，一个肝癌：痛，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就这样活活痛死，饿死，疲惫死``````

白连春

　　　我


十岁，一条鱼吃一口
刚尝到美味，一根刺扎在
喉咙，咽不下吐不出
四十岁，泸州的诗写一句
刚尝到故乡，一滴墨水扎在
笔尖，咽不下吐不出。六十岁，我
还在咽还在吐。八十岁，我
不咽了不吐了，承认一生
卡住了：发炎吧，痛吧，烂吧
一百岁，我死了很久了
还发炎着，痛着，烂着
我的坟长满草，且开出一朵
小白花。没有人知道
我还发炎着，痛着，烂着
我已成为
一根刺，一滴墨水
扎在泥土里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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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天啸       

在我的骨头里你写诗
声音很轻，像神漫步
诗是从骨头里生出来的
你说，诗人不写诗的时候也是
诗。你死了很多年了
你写诗的声音听起来还像神漫步，真的
在天上了。你和天一样
辽阔，灿烂，灰暗
时常下雨。像两片树叶：老叶和
新叶，我们曾经紧密地
挨在一起。很多年了
我分不清我和你
觉得我是死了的
你，你使我的尸体活着
每天，你都握住我
颤抖的手
紧紧抓住母语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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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多鉴

如果夜再静一些
月亮的渴就是
你的渴。如果酒瓶没有碎
还和你一起坐在
长江边，就不会制造闪电和
雷霆，我就不会在夜里
沿着月光飞，像一颗露珠，更像
一滴泪。如果夜再下一些
雨，整个大地都会
得到滋润变得干净，除了我
还像牛，挣脱栏圈
把长江嚼了个遍的同时
也把长江弄脏了
如果我能飞得更快
就能牵住你的手
在清晨
像本来的世界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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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宗


家住长江边，眼里
含着一颗沙子
照着尘世的沧桑。看到他
我仿佛看到了人生的
方向：生命的珍珠靠生活本身孕养
曾经受伤，曾经有爱
都已习以为常。既不失败，也无
胜利，只是头发白了
脸上的皱纹和笑容一样
如果描述，只能描述为纯净
如果还要形容，只能加上朴素
现在，对于他
一切都很平常，无论
孤独，幸福，还是死亡
就像他真的
不是一只珠蚌，也
不止一生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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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杰军


他是凌晨三点死的，我
梦见他给我打电话
他是安徽临泉人，五十岁
定居泸州。我认识他
那年他六十岁，穿一身蓝色公安服
仿佛世界为我单独制造的神
他家吃鱼来叫我
吃鸡来叫我，还四处托人
给我介绍女朋友
但是，因为我太穷，诗人气太重
至今没有女人肯嫁
他给我的爱暴露无遗，像蚕
死了丝还在，且在我的
肝和胆中刻下痕迹
而他的死
将悲伤从我的
血里唤醒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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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守之和陈德明


他们八十岁了，都胖
都不高，步履踟蹰
像孩子。陈老师不能下楼了
每当李老师下楼，她都
站在窗口。他们很少说话了，坐着
一张沙发，一个这头，一个那头
中间是他们的青春，祖国和
一代一代学生
当官的，经商的，和他们一样
做老师的，许多下了岗的
还有一个是我，写诗的
别人爱不爱他们
我不了解。我是爱的
有天，我产生了抱一抱
他们的念头
张开双臂才发现
自己太小了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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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光郁的家

李光郁的家在此左拐
李光郁的家在楼上
每次看到她给他留的路标
我都噙不住泪水
她的头晕，腰也痛。他得了老年痴呆症
泸州的天很低，压着他们枯瘦的
肩膀。他们的脸苍白
头发更白，目光温和，有一些
麻木，手不停地抖，除了
让岁月流逝，还有什么可以放弃
他想在身体里留下最后的甜
吃了太多红苕
不得不切除三分之二的胃
她在冬夜里咯血
想赶在春天前
把长江边的桃花染红
烧黑了自己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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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钱叫钱代富


当过知青，对农民有
感情，儿子小名牛牛
我能到城里和老钱有很大关系
我没请老钱吃饭，烟都没
敬过。去年回泸州
老钱带我找某领导，爬上五楼，双手
托腰，喘气。我发现老钱老了
怕哪次回家见不到了
提前怀念一下
老钱叫钱代富，报社记者
爱好围棋，不喜欢竹子，支持
我到北京。就这样
梦的齿轮，把我和祖国
咬合在一起，虽然
在北京，我只是
打工的，不知哪天就
让人见不到了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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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承耕

谁是你血里
忧伤的小船
谁能把你骨头里的盐
一粒不剩全部捧起
即使你埋在
岁月的最深处，谁也能举你到生命的
头顶。你岩石里的呼吸
比历史重，谁也能把你举成彩虹
风雨中，谁把你点燃
让你在灰烬里
燃烧。谁摁住你的翅膀
不让你飞，要留你在人间
谁，还有更小的力
苦难把大海
灌满你身上所有的
伤，也能
忍住你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