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州诗篇（组诗４９首）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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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思成

路在脚底发出轻微的
声响，他走得很慢
不理即将围困的夜
如果母亲活着，一定喊他了
他爬上一座山
草丛中有一个土堆。他坐下，点燃
一颗泪。泪，萤火虫儿，星星
全都一闪一闪
仿佛合谋带走他的灵魂
他扛着锄头，走在回家的路上
像一截被岁月
啃干净了的骨头
只要有一捧沙子的地方就是
天堂。夜，又冷又黑
路，又弯又长
一颗露珠
把他含在眼里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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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荣

岁月锋利
构成你一生逼窄
像一把竹刀
小且薄，能把一根竹子
剖出无数
比头发还细的丝，编成各种东西
身不由己，一次次，你
也这样像竹子
被剖开，被烧烤，被浸泡
最终标出了大小不等的价格
满身伤口，喊不出痛
甚至一滴泪也
流不出，像你真的是竹子
身体坚韧
一节比一节高
胸膛里
却是空的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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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季田


女儿考上大学了
他直起身朝女儿笑，顺便
抱起草，放在地头
他没有和女儿一起回家
天黑了，他才扛起
锄头：一边走，一边仰头看天，发现
一颗星是女儿，另一颗是儿子
泪水，就流到了下巴
他饿了，累了
必须尽快回家，把自己
搬到床上，好好睡一觉
明天，他要早起到城里的医院
儿子考上大学时他去过
我儿子考上大学了
他说。这次，他要说
我女儿
也考上大学了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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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令松


身体里装满了
时间的碎片
一天到晚拚命喝茶，从
一间茶馆到另一间
一滴泪到另一滴
企图点燃那些飘散在风中的旧报纸
他不孤独，寂寞一直和他
做伴。他不痛，痛是他
唯一的故乡
多年前，他就灿烂得腐烂了
一撮被自己喝干净的
茶：无色，无味
已经透明
还坚持不死
像秋天半僵的虫子
蠕动着
还没吃够叶子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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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



十六岁就是出色的木匠了
小时候，我看祖父
高大威武，总是背着沉重的
背篓消失在路上
影子像张开的翅膀
长大后，我看祖父一天比一天小，小成
一只他做的矮板凳
两只眼睛一暗一亮，像相反的泪
这个我心中的英雄竟然在哭
他似乎被击碎了，躺在床上
一只手伸到床外向我
招了又招，要我摸他的手
还要我摸他的脸
他紧紧抓住我不松开
我还是挣脱了。他死时
我不在家。现在
我才知道我错过了什么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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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

天一黑，祖母就在
我家的三分坡地里
走动，摸摸包谷，红苕，白菜
查看我种的所有庄稼是否
都比别人的好
有时夜里刮着风下着雨，祖母仍然
在我家的三分坡地里走动
她不怕黑暗和寒冷很多年了
很多年来，我都怀疑
是祖母在夜里带着我家的
三分坡地沿着长江
奔跑。祖母一生最大的
心愿就是我的幸福
她埋在我家的
三分坡地边很多年了
这个心愿
一直保存着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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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公


必须双手同时伸出
我才能捧起你肋骨右边
第三块砖，必须紧紧
抱住头，我才能回忆起
你睡在我身边的
城市的气息。我这个乡下孩子
你知道我最爱的菜是白菜
最爱的事是看电影
你死前念着我的名字
你盖在身上的被子还温暖着
我童年的梦
我懂得了死
不是放弃，是继续
是将忘记了的细节照亮
是把心擦洗干净
用你的泥土和青草
用我的泪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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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婆



一滴水里有多少长江
长江里有多少滴水
我都不知道答案
但是，我知道长江里最大的
一滴水，长得什么样子
叫什么名字，她的脸上有多少皱纹
她的手上有多少力，风中
她如何弯曲，在长江边
清洗岁月的灰尘
不像我，在黑暗中弯曲，拿着笔
却写不出一个字。我弄不清
自己是不是长江里的
一滴水，究竟堆积了多少
灰尘，需要清洗
长江又涨水了
最大的一滴水埋在
一块石头里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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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外婆说她和外公的爱情


结婚前外婆不认识外公，轿子把外婆
抬到外公家时天黑了，她是结婚第二天
才看清外公的。外公是私塾先生，长得不错
疼外婆，外婆就给外公生了十一个孩子
外公的命短，差五天四十岁，就死了
跳长江。随即，外婆的孩子也开始死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七个
为还剩下的四个，外婆一直活着。那天是外婆
八十六岁的生日，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没有
丝毫悲伤，有的只是一个女人的深情
我捧着外婆的一只手，问：外公的书呢？
烧了。怎么烧了？现在，可值钱了
三天三夜，才烧完。外婆说。我看见
外婆的眼睛里有两团火，仿佛还在
烧外公的书，火在外婆的眼睛里
沸腾成了水，汹涌而出，仿佛那年
外公就是跳进了外婆的眼睛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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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每个人都是河，夜晚
飞到天上成为燃烧的星星
父亲的背脊和胸口
都刻着河的波纹。遗址
古堡。溶洞。悬崖。族谱
随着河漂泊四方
水中生长，娶妻生子，白发苍苍
坐在岸边，一只水鸟和
一条鱼一左一右站在
他的肩膀。他了解河的每件事
跟着河也了解了世界
太阳落山，他跳进水里
像水鸟，鱼，更像
河，比我年轻
点燃我的心，带着我飞
高一点是大地
低一点，就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