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州诗篇（组诗４９首）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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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地球比宇宙小。亚洲比
地球小。中国比亚洲小
四川比中国小。泸州比
四川小。沙湾比泸州小
母亲比沙湾小。我比母亲小
完全可以忽略，竟然出生了。我叫
白连春，注定要死的名字
我写诗，注定要死的诗。死从母亲开始
退：沙湾，泸州，四川，中国
六十年后，肯定退到地球之外
我被死神攥在手心
死神看我太小，诗写得更小
完全可以忽略，让我
再生一次。我来到地球
这个叫沙湾的地方
扒开一丛草
找到蒋英才的坟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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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娘


乳房比花朵灿烂
婴儿时我没有吸吮过
腰身比长江水柔软
青春期我没有抚摸过
我第一次和最后一次
拥抱她，都是在去年秋天：我们共同
热爱的一个男人死了
他不是我父亲
所以，她不是我母亲。她只是
我的师娘。师娘也是娘啊
娘。对着泸州轻轻
喊一声。我相信她就能听见
她的一切都照亮我的心
白头发，满是
皱纹的脸
以及风中缓慢移动的
肥胖的身体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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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个孩子


一百个孩子，不知
哪个朝代刻的，不知
被砸于什么时候
很多老人都给我指过那一块
沱江边的岩石。一百个
孩子，全长大了是多少个。无人告诉
我，但我肯定我是从
那块岩石上下来的
我的身体里至今还有石头。泸州
就这样从内部使我重
无论多亮多暖和多黑多冷的
夜晚，我都思念不成月亮
只能从骨头里
打开一扇向南的窗
哪怕吹着一丝
很小的风，我身体里的
石头，都会流水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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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姓杨的同学


杨元海搞建筑，走南
闯北，要在中国每个省的
省城都打两年工。前年
从西宁回来，身体
出了问题，想在泸州养几年，然后到
北京。杨昭龙搞卫生，去过
最远的地方是泸县分水
他老婆刘家秀的娘家
岳母是赤脚医生
岳父是个小老头儿，种了一辈子
田，会讲故事。为听故事
我和他在一张床上睡过
每次回泸州
我都要在杨昭龙家住几天
他守着的地方
一棵茅草的根收藏着
我的童年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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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妹

桑树上长大，三妹
是最白的蚕
樱桃树上长大，三妹
是最红的樱桃
香樟树上长大，三妹
是一万片叶子里最香的一片，夹在
我最深的喉咙，吞不下咯不出
只得当作岁月的书签
但是从此，我再也不敢读书了
只能双手捧着，像
捧着一块冰
我在冰里取暖。我一个人
取暖：自己烤自己
冻僵的手
捂在冻僵的胸口
一辈子
喊不出冷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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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


一粒草籽，最终
成了草。一座坟
最终成了土。一盏灯
最终成了黑夜的一部分
一枚纽扣，最终
丢在风里。一颗泪，最终咽进了
肚里。九爷，最终消失在
我的身体，成了我的血
无数灰烬，最初是
一块煤。无数伤口，最初是
一把刀。无数甜，最初是
一只蜂。无数个我
童年，青年，老年
最初都是九爷的一条腿
世界很大
村庄很小，不知
从哪里开始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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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的地方

夜晚，雨把每一棵草
都下得湿漉漉的
白天，太阳把每一朵云
都照得亮堂堂的
更多的时候，相反
每当相反，母亲总是站在我家的三分
坡地前：右眼下雨，左眼出太阳
在她身边是辽阔的山
桔子树在山顶
龙眼树在山脚
中间，是数不清的黑色和白色的
房屋，有的低矮，有的高耸
一种既伟大又渺小的
呼吸。这是我出生的地方
人民长着庄稼和
家禽的乳房，也一样
快乐和悲伤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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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熟悉这里的全部



我熟悉这里的夜晚和白天
我熟悉这里的男人和女人
老人和孩子，还有庄稼和家禽
地边的每一条路通向哪里
我都熟悉。路边的每一座坟
里面埋的是谁，我也熟悉
我熟悉这里的全部。高兴，我把这里的
全部揣在怀里，不高兴，我仍然
把这里的全部揣在怀里
我不能不把它们揣在怀里
它们是我的内脏：我的心，我的肝
我的胆，我的肺，我的脾，我的肠
我的胃，还有我的阑尾
饿了，胃疼。冷了，肺疼
害怕了，胆疼。发炎了，阑尾疼
它们是让我疼的刀
直到剔割干净我的身体

宝德居士

白连春

长江

长江多长，流多久才能到达
海洋。长江里有多少水
多少鱼，多少沙子和
多少石头。长江上有多少桥
岸边有多少村庄和城市
多少少年在波浪里学会了飞翔
沉没了多少船，淹死了多少妇女
毁坏了多少人家
这些，我都想知道
多少桃花在她的额头开放
多少竹子站成她的睫毛
多少母亲为她干瘪了乳房
多少诗人燃烧成了她的灵魂
这些，我都想知道
我还想知道一个人
跳下去怎样
才能捧住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