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州诗篇（组诗４９首）

白连春

云峰寺


佛的温度计
测量人心和世界的黎明
那个在云彩里
扫雪的唐代僧人
依然多情
灵魂从天敞开到地：火热的岁月和
冰冷的历史。透过一册
发黄的书。雨一直湿着灯
一直没把灯浇灭
却使我害了相思病。这古老的病
是唐代僧人传下的
他还把一只青铜的钟
藏进我的胸膛，教我聆听
我的生命
具体地说是身体
就这样
有了一道微光

白连春

杜甫石

长江边一直醒着
杜甫石，眼含热泪
捧着半轮残月
又一次，杜甫遇到了人民和
祖国的问题：他想象
自己是一个梦游者，但是不能，因为
大地的每条河都是倾斜的
每座茅屋，都牵动他的心
他更加老了，更加
忍不住泪水，一年一年
走在回家的路上，忧伤的木船
像一条旧棉被。他还没有
学会沉默和撒谎
他不是一块堵塞的
石头，而是另一条长江
时刻泛滥
在我的身体里

白连春

门



在泸州乡下
人民喜欢开着门过日子
老人和孩子像
两棵草，挨在一起
到处都是河和山
人民住得很远，有些人家，一家人
就住在一条河边
或一座山上
你走进任何一扇门，都是
回家了，只要你把那家的父亲
当做自己的父亲
母亲当做自己的母亲
在泸州乡下
每一扇开着的门里
都站着
无数双眼睛
在盼望

白连春

最后一粒盐



一颗泪带着一粒盐
流了多年
终于找到能把自己
晒干的地方，就是故乡
我的生命
只剩下最后一粒盐了。我的父亲和
母亲，回到泥土多年
他们晒出全部的盐，支撑我
一辈子。我叫喊着
走遍了世界
现在，我默默回到故乡
从骨灰里掏出最后一颗泪
挂在一片叶子上
希望夜晚无边的黑
能晒出我最后一粒盐
我要把它
埋在一棵草下

白连春

南寿山公墓



他们活在泥土里
以埋葬的方式
手挽在一起，脚树根般
抓着。看着他们
渐渐地，青苔爬上我的脸，闪电落进
我的眼睛。通过他们
我拥有了地球
我站在他们手掌的天空
走在他们脚底的大地，呼吸着
他们呼吸过的空气
劳动，睡觉，生儿育女
他们把阳光播在白天
把星星撒在夜晚
把爱和思念种在人民心间
他们活在泥土里
证明埋葬
绝不是死亡

白连春

水母



地球上最古老的生命
小，轻，翻一个身
世界已经一万年了
所有革命的和反革命的罪
都在波澜里波澜
不惊。水母，长江的母亲，长江岸边
一切事物的外祖母
我这个一无所知的孩子
想喊你一声，想摸一下你的手
我赤裸裸站在这里
被生活包围
还将被死亡逼进坟墓
水母，你这生命中最古老的
奇迹，我的存在虽是
你不经意叹出的一口气
像一棵草
也要把根搂紧

白连春

龙眼树


老人们说，张坝生长着
全中国最多最古老的
龙眼树。老人们说，龙眼树
是龙和人的祖先
老人们说，天上太阳神的马车
是龙眼树的根做的
海里龙王的船，是龙眼树的一片叶子
老人们还说，龙眼树
其实不神奇：会生病，会痛
会死，而且，也需要
爱情，也怀孕，生儿育女
最后，老人们说，如果你病了
或有什么愿望要实现
到龙眼树下
无论哪一棵，她都会
张开所有的手
把你捧住

白连春

飞



飞过一座山
再飞过半座，站在
山上喊一声
贵州，云南和四川
全能听见，像完整的春天
草丛中的三只蝴蝶
在北京，夜里睡不着，我常去西南的
天空漫步。心切，总是
飞过四川，从贵州和云南
到达泸州。走在
青石铺成的街上，雨
就开始下了
正好落在我的眼睛
这，就是我的泸州，生长着
数不清的雨
给我任何一滴
我都能飞

白连春

哭


长江，沱江，赤水
汇在一起，到达
海：就是我的心，小，脏
像八岁的储蓄罐
钥匙早丢了，除非打烂
才能掏出苦涩的泪
所以我还没哭就已经哭不出了，像雨
全落进母亲的眼睛
一千个母亲有两千双眼睛
还有两千个乳房
泸州，你有数不清的母亲
不要让时间
在尘埃里埋葬母亲
埋葬我吧
埋葬前把所有的雨下在
我的手里
像我哭出来了

白连春

投降



泸州古称江阳，到处
是战场，总让我
幻想自己是勇士。当我
热爱的姑娘全成为别人的
新娘，时间变暗
母亲的灯再不能把我照亮，我只能
远走他乡。用了半辈子
我离开泸州，又用了半辈子
我回头张望。我越来越老，驮着
一本白发苍苍的
诗集，走在一条不知去往
何处的路上。万物繁荣
大地搂着，像
一只只有一个小缺口的缸
唯独，把我漏下了
我抱紧骨头
暂时不想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