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组诗１２首）

白连春

劳动（组诗１２首）

破土


和大地心相连的人
会在春天来前
听到泥土底下
种子破土的声音
和大地心相连的人
无论在什么地方
心都是种子，埋在泥土里，时刻
准备破土而出
长成真正的庄稼
和大地心相连的人
一生，以在大地上侍候庄稼
为荣。即使晚年
生命也不需要任何见证
一捧泥土
就是全部和永恒
一颗种子
就是爱和高贵


吐芽


曾经无数次
我一动不动趴在地上
看种子吐芽
感受那股神秘力量
我趴在地上
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认为
吐芽时的种子不是奇迹
简直，是神本身
曾经无数次
我学种子埋在泥土里，最长
一次，埋了三天
实在受不了啦
我体会到种子的伟大
我相信我肯定有吐芽的
时候，当我
放弃一切
把自己彻底埋葬


挖地

我的心板结很久了
看见这个挖地的人
我多想把他移进我的胸膛
我多想借用一下
他的锄头
我的心板结很久了
再也不怦怦地跳，再也不流血，再也
不生长任何东西
远不如土地，只要挖掘和翻动
只要阳光照耀，就能
一茬一茬收获
我的心板结很久了
又硬又冷又黑，成了石头
挖地的人，我多想
躺在你的脚下
我的心板结很久了
究竟谁遗弃了我


挖田

我和父亲一起挖田
在一场父亲盼了两个月
才下的雨中。秧苗
全干死了。父亲笑着说
种一季萝卜正好
雨不大也不小，刚把我和父亲打湿
老天从不绝人的路
父亲手中的锄不停地起落
我和父亲一起挖田
整整三天，我们终于在稻田
种下萝卜。看见一田
萝卜苗绿油油的
我懂得了人心也是田
不能荒。只要勤劳
总会有收获
不管谁收获
我都要好好长着


捉虫

要怎样咬紧牙齿才能
把泪水一滴不剩地
咽进肚里？已经弯曲的
身体，还要怎样弯曲，才能
捧起脚下这巴掌大的
一小块土地
卑微的人，你只关心脚下这巴掌大的
一小块土地。恨不得
把这一小块土地像巴掌一样
攥在心里，不让虫子
伤害她的一片叶子
更不让虫子伤害她的果实
你捉虫子。捉呀捉呀捉虫子
捉了一辈子
怎样也捉不尽
你不知道，在地球，人
其实是最大的虫子


打药

你舍不得给庄稼打药
就像你舍不得给自己
吃药。有病了
你总是死死地扛着
有虫了，庄稼也总是死死地
扛着。你给庄稼捉虫
捉呀捉。你终于下决心给庄稼打药
你不戴口罩。背着喷雾器
你低低地紧贴着给庄稼打药
有的庄稼，你早上打
有的庄稼，你中午打
有的庄稼，你晚上打
你熟悉庄稼比熟悉自己还多
你爱庄稼比爱儿女还多
你总是一个人
悄悄给庄稼打药
怕人看见你的痛苦


薅草

弯在田里，像弓
并不是把自己
射到天上，只是更多地流淌
汗水。每一滴汗水里
都有一轮太阳
世界需要草，但是，长在田里就是
一个农民的耻辱
也是整个人间的耻辱
薅草的人赤裸着大半个身体
陷在泥水中
田里有蛇，更猖狂的是
蚂蟥，无孔不入的吸血动物
趁机锲进皮肉
薅草的人年年清除草
使田干净，就像他的心
只生长稻苗
确保大地丰收


拔草

大地无边无际
拔草的人多么孤单
一点小小的黑
在绿中蠕动
这是红薯地，或土豆地
拔草的人一边拔草
一边翻动藤蔓：企求把所有的草
拔尽，把阳光均匀地
分给每一片叶子
还有很多草长在地里
还有很多叶子晒不到太阳
就像生活
就像诗。其实
只要拔尽草，把心翻到
阳光下。拔草的人
不欠任何人
却一直为我们忙碌


锄草

草比庄稼长得快
尤其春天，草甚至
比麦苗先开花
麦地卷起层层绿浪
海一样辽阔。锄草的人像
在时间中央挣扎
天地空空荡荡：前不见古人，后不见
来者，只有锄草的人
他还得轻轻松动泥土
让阳光穿过泥土的缝隙照耀
麦苗的根。年复一年
锄草的人坚持在
人类之外，绽放生命的
黄金。用血，汗和泪
拥抱大地。我们
无视他的存在
即使饥饿的时候


除草

所有的庄稼都需要
除草。特别是高杆
植物：包谷和高粱
春雨后，见风长
叶子舞动，骨头一节一节
往天上冒。这时候
更要除草。不能让草抢夺它们的营养
除草的人手拔，锄铲
一遍又一遍，把草连根除掉
而包谷和高粱生长
一天比一天长的叶子一天比
一天，用力地打在他的
脸上，手上，留下无数
血迹，虽然细小
汗水流淌也会痛
除草的人从来
没有为自己担心过


割草

从清晨到傍晚
山坡上，弯腰割草的人
要把所有的草
割尽，要在草丛中
把豆苗展现
大地寂寥，因人太多而荒芜，而草盛
豆苗稀。自古就草盛豆苗稀
割草的人从远古
割到现在，且将割到
时间的尽头。割草的人像
他手中的镰刀
已经成为薄薄的一块铁
硬。黑。亮。而他的劳作
近乎无用
在荒草深处，他偶然
仰起的脸
抓住了谁的泪


看地

夜里一点至三点
农民会突然醒来
梦游般走到地里
察看庄稼，随着年龄
增加，睡眠会更少，会用
更多时间和庄稼
在一起。看一看，摸一摸，给庄稼
说一会儿悄悄话，或
流一会儿泪。不代表痛苦
不代表幸福，只是为了
黑暗中和庄稼在一起
天高。地大。人小。庄稼更小
不是时候的风，雨，阳光
都会受伤
小小的虫子也要命
作为农民，更
懂得庄稼不容易

fenshi

杨之

下面引用由 雪泥 在 2007-8-5 14:59:27  发表的内容：
我想，城市里长大的孩子
若干年以后
只能用想像
读你的诗并羡慕地向往

宝德居士

雪泥

我想，城市里长大的孩子
若干年以后
只能用想像
读你的诗并羡慕地向往

荣阳

冰山雪莲

一组劳动的好诗，在城里长大的孩子是体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