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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说陆俨少
魏春雷
从我读小学学画算起，知道陆俨少的名字已经有三十年了。由最初喜欢他的画，到后来逐渐喜欢他的诗文、书法，都与书有关。
《看图画学古诗》 我保存着一套《看图画学古诗》（全四册），二十四开，骑马钉装，是上小学时妈妈买给我的。看名字不起眼儿，但每页一诗一画，诗自然没的说，画的作者多为了不起的人物，陆俨少、程十发、戴敦邦、方增先、顾生岳、施大畏、韩天衡等大手笔每人都不止一幅，实在难得。这套书陪我多年，其中不少作品我都临摹过，里面的诗已熟读成诵，对我的影响很大。这套丛书收入陆俨少山水和梅花多件，书名“看图画学古诗”几个字也是陆俨少题写的。“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陆俨少为王安石的这首诗画了一幅梅花，还在上面题了这首诗。这件作品被选作丛书第二册的封面。
《怎样画水》 小学那会儿每逢寒暑假，我都待在兴城古城北门外姥姥家，除了看书画画，就是到书摊租小人书看、到书店和报刊摊买图书和杂志。陆俨少的《怎样画水》就是那个时期我从兴城新华书店买的，这是我买的第一本陆俨少写的书。这本小册子是上海书画出版社“中国画技法入门”丛书中的一种，内文仅仅二十页，薄薄的，骑马钉装。陆俨少在其中示范了水的各种画法，极工致的和极粗率的画法只是一点带过，更多是介乎其间的画法，江流漩涡尤见其风格。画云画水，是陆俨少自家手段，也是其山水画中最为迷人最见功夫的地方。诸如皴法树法，一般尚可规模，至于水云，长线流转，圆活无滞，丝毫藏不得拙，恐怕后来学者只有望洋兴叹的份了。 此册一页一图，文字不多，陆俨少力求讲得通俗，饶是如此，仍不免文气可人，后来熟悉的题画文字风格于此可见一斑，如写急流行舟就惊心动魄。因为时常翻阅，其中几页的文字不知不觉背了下来，印象最深的是从中学到“额手称庆”一词。
《山水画刍议》 《山水画刍议》是我在锦州市第二师范学校读书时从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邮购的。这本书是陆俨少论画专著，虽然字数不算很多，但以见解独到、文笔平实而成为研究陆俨少绘画不可或缺的资料。知道这本书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书与画》杂志上，其中有一篇画家谈学画经历的文章，提到这本书。那些年我经常与全国各地的美术出版社读者服务部（或叫邮购部什么的）联系，好多市面难得一见的好书就是那时候买到的，这个习惯坚持了很多年。 《山水画刍议》是1980年出版的，我手里的是初版1991年第5次印刷。那时候美术技法类图书虽然印量很大，但印刷水平自然无法同现在媲美。《山水画刍议》里面附图以黑白为主，少量彩印，在当时已经是不错了。 陆俨少在《山水画刍议》中提出学画精力分配要四分读书、三分写字、三分画画，这是备受好评也为人乐于引用的观点。书中专门谈到题跋，还选了陆俨少自己的题跋文字，有小品文，也有旧体诗。比起七绝五律，他的小品文更具特色。说是小品文，其实只寥寥数语甚至只一两句，但读来朗朗上口，词藻精当，音韵铿锵，确实迷人。这也是陆俨少题跋文辞的独特风格，画面为之增色。从那个时候起，我对陆俨少题跋产生了兴趣，一直很留意搜集。 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作为美术出版名社，素有声誉，加上出版名家专著，更马虎不得，却也百密一疏，出了纰漏。“雁荡逢霉季，黤黮万壑寒。雨深非自主，云乱亦相关。兀坐寻诗得，凝看欲画难。将何开异境，不负此名山。”（题雁荡对雨）“沙际归人打桨迎，楼头山翠与云平。十年回首松陵路，风月横江一笛清。”（题松陵道中）这是收入《山水画刍议》的两首陆俨少诗，前一首“坐”误作“尘”，后一首“归”误作“妇”，我就如此这般地记诵十几年。当时，“兀尘”自然不知所云，“沙际妇人打桨迎”却诗意盎然。多年以后看到陆俨少手稿，才知道原来如此。想来是“坐”与“尘”（简化字）、“归”与“妇”形近，才有此误会吧。 那个时期我还在上海书画出版社买到一期《朵云》杂志（“中国绘画研究季刊”），里面有陆俨少的《题画掇存》数页，收入他的题画诗文数十条。在这两种书刊上，我领略了陆俨少诗文的风采，后来网上搜索，又积攒了些。近几年在北京，经常跑图书馆，有了更多机会查阅资料，又费了一番周折，买到了《陆俨少诗文题跋手稿》和《陆俨少诗文题跋集》，算是一步到位了。前者系陆俨少手稿影印，宣纸印制，虽然我不太喜欢这种形式，但爱屋及乌，可以接受。后者文字排版，收录较全，可惜对照前者墨迹，发现后者舛误之处绝非仅仅屈指可数（此书当从《陆俨少全集》来，舛误之处两者一般不二），古人所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此亦一例。
《陆俨少书法精品选集》 从陆俨少的画上熟悉了他的书法。小时候不懂，只是觉得东倒西歪，写得很随意，跟一般写法不一样。后来见得多了，慢慢领略到其中滋味。《陆俨少书法精品选集》系“陆俨少亲选”，由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是我最喜欢的一册。其中收入的行书《杂录〈苏黄题跋〉》精彩非常，堪称经典。《陆俨少全集·书法卷》也收录了此卷，奈何版面限制，高大约一寸，虽为彩印，又附局部放大，但细节未能尽显，不足以见其风采，与《陆俨少书法精品选集》的黑白印刷效果实在无法媲美。陆俨少1983年为此作作跋，谓“此予十余年前所书”“癸亥十月陆俨少跋于晚晴轩，时年七十有五”，可知此作当作于1970年前后，其时陆俨少六十岁上下。 《陆俨少书法精品选集》收入的陆俨少同一时期的一批小幅行草《杂录古诗文》，总体水平整齐，虽“闲居遣兴之作，用有光纸，信笔落墨，初不思流传”（沙孟海《沙邨题跋》），却因技术纯熟，时有精彩的表现，让人折服。对陆俨少书法，我最喜欢的是上世纪六十和七十年代的作品。我认为这个时期可以说是陆俨少书法高峰期，期间所作，流传未多，弥足珍视。陆俨少晚年书法虽偶有妙迹，因目力、体力等条件所限，总不免老迈衰颓之感，此不为贤者讳（尽管如此，毕竟功夫深湛，即便平平之作也时有可圈可点之处，偶露峥嵘，不可小觑）。 诚然，陆俨少晚年书法风格更突出，但如果说风格越突出品位就越高，恐怕难以让人信服。风格越是突出，越要注意分寸，否则难免为风格所累，过犹不及。目下陆俨少大部头的书法作品集所收作品以其晚年所作为多，所收作品尽管量不少，但精彩之作不多，对客观评价陆俨少书法成就产生一定的消极影响。《海派代表书法家作品集·陆俨少》和《陆俨少全集·书法卷》是影响较大也校权威的两种，收录陆俨少书法较全，也一定程度上存在上述问题，好在收入作品总数量不少，精彩之作出类拔萃，还是可以领略陆俨少的本领的。上述《杂录〈苏黄题跋〉》之外，《“有得微瑕”五言联》（1977年）、《毛泽东信札》，都是可以代表陆俨少书法成就的作品。早期的代表性作品《蜀中秋兴六首》（1950年）也在其中，此作个人风貌初露端倪，从中更可窥见陆俨少纯正扎实的功夫，是值得注意的一件作品。 陆俨少的书法造诣还体现在其他几个方面：他的题签多有佳作，如《刻印技法图解》《历代印学论文选》；他的画上多题有诗文，字多而小，尤其题在扇面上，远小于一般的小楷，写得有板有眼，毫不敷衍，真正是小大由之，让人叹服；他可以蘸白色颜料在板子上书写，可以横式书写，都很有可观之处，甚至有与一般作品不一样的妙处……诸如此类，如果不是扎实的功夫，是很难有这样应付裕如的表现的。 2004年，我写了一篇谈陆俨少书法的文章《入古出新 当行本色——陆俨少书法摭谈》发表在《书法报》上，现将其最后一段移来，聊作结语：“陆俨少在一篇跋文里说过，‘余无书名，然每私自与今之善书者比，进而窃与古之大家相高下，则亦无甚憾焉。而为画名所掩，又不表曝于人，故知之者甚鲜。然知与不知，予之书固在焉，后之人可以考论，则庸有伤乎？’（题自书卷），颇似陆放翁‘后五百年言自公’之慨，然方今之世，艺文中兴，公允地评价陆俨少书法，何须再等五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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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4-8 10:2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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