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意碑帖之间 挥笔潇洒俊朗
----我看方建光书法
傅德峰
自古至今,大凡成功者,皆有一番不同寻常之人生经历。一个人只有在不断磨砺和感悟之中才能一步步走向成熟。孟子云:“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若非亲历诸多人生磨难者,断难领会夫子其中之深意。人在少壮之时多吃点苦,并非坏事。只有身处逆境,才更会懂得奋发图强,才更会如渴骥奔泉般学习文化知识以武装自己。方建光先生在书法上跨出的每一步,便正是一个极好的验证。
听说书坛上出了个方建光,其实已经是好多年的事情了。但由于种种原因,我对他的关注不够多。可能也是彼此之间不甚熟悉的缘故吧!这次搞沈老课题班的系列评论,方建光先生做为其中之一,当是这一方阵之中的佼佼者。因此,今天在这篇文章当中,确实要认真分析评品一番方建光的书法的。
从其给我发来的自述文章中了解到,方建光先生在青年时期也是遭受了很多生活的磨难的。因为某种机缘,喜欢上书法,这种情况,与诸多学书者都大体相类。其学书始自《张猛龙碑》,可谓入门起点甚高。《张猛龙碑》用笔沉着痛快,如断金切玉,结字险峻而富有变化。其特点是疏密突显,有时将一主笔夸张伸展,有时将点画紧结于内,形成大疏大密,使字更加险峻跌宕、意气纵横,颇有出乎意料之效果。此碑方笔居多,尖锋出笔,但学习时不可一味强调棱角,避免生硬呆板。清代杨守敬评价此碑:“整炼方折,碑阴则流宕奇特。书法潇洒古淡,奇正相生,六代所以高出唐人者以此。”康有为《广艺舟双楫》将其列为精品上。
从方建光的楷书作品可以看出,他对《张猛龙碑》所下的功夫是很深的,对此碑的感悟也是到位的。能将此碑消化吸收,成为一种“基础功夫”,对于写好它体特别是行书可谓善莫大焉!而不善学者,往往刻意模仿碑刻之圭角,而不能巧妙摄取此碑之魂魄,徒具形貌而神采尽失,终究未识“透过刀锋看笔锋”也。方建光食古能化,于笔法、于结体、于章法、于行气通变化合,机锋自运,诚属不易。所作古意洋洋而天趣时露,得金石气之外更具书卷气,当期涉足行草,其气象之可观自不待言。
然其进入行书,又以米芾为法,悟“沉着痛快,风樯阵马”之深意,与其多年临习《张猛龙碑》关系甚大。米颠行书与《张猛龙碑》有异曲同工之妙,结构之多变与用笔之沉着劲利如出一辙。米芾作为北宋尚意书风的代表人物,于行书造诣极高。米芾行书的章法有两个特点:一是因体赋形。字形本来有大小长短之不同,米芾往往根据每个字本身的特点,曲尽其态,而不计工拙,粗看似乎大小长短参差不齐,细看则和谐匀称、天趣盎然。二是据势变形。即根据每个字在全篇中的不同位置及其与上下左右的关系来确定字的形态,或欹或正、或缩或放,往往天机自动、妙合自然。但再优秀的书家,也难免会有软肋。即便是米芾这样的大家亦概莫能外。明代吴宽认为其书法“猛厉奇伟,终堕一偏之失”;《宣和书谱》谓“其字神峰太峻,有如强弩射三十里,又如仲由未见孔子时风气”。综观米芾的书法,既得益于“刷略奋迅”的势,也失于过分逞势。可见凡事以适度为宜,过则为病,乃世间普遍规律。
因此,我们或学或赏,皆须心存戒心,不然便会以颦为美,从而夸大其习气。这对于学习米芾的方建光而言,无疑也会产生这样的困惑。故他能够通过学习二王简札、王珣《伯远帖》、五代杨凝式《卢鸿草堂十志跋》来进一步调整自己。二王书法之高古中和世所共见,其可取之处无需多言。《伯远帖》除用笔流畅自如,峭劲遒丽之外,最大特点为善于取势,不拘成法,如“远”、“别”等字,可谓别出心裁,饶有异趣;结字善于以虚为实,不主故常,境界颇高。黄庭坚有诗指出:“世人尽学兰亭面,欲换凡骨无金丹。谁知洛阳杨疯子,下笔便到乌丝栏。”后人视为善评。杨凝式的行草书也奔放奇逸,气势雄浑,风神磊落极似颜真卿《祭侄文稿》。方建光从上述法帖当中自有其会心处,由是也就有效地纠正了单纯学习《张猛龙碑》和米芾行书而有失浑融圆通的不足,大大提升了自己的书境。
从方建光的学书历程来看,他所走的路子也是一条兼收并蓄、碑帖兼容的发展路线。用帖意来弥补碑书在气息上的不足,以碑的骨力和结体的多变来强化帖的内质。但这种认识,也绝对不可能是在短时期内就可以自行领悟的,既需要功力的积淀,也需要才情的激发,更需要学养的支撑。向高师请教,与同道交流,都是不可或缺的。因此方建光从中国书法院到国家画院沈鹏课题班,乃至到首都师范大学学习,均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专业院校的教育理念和学书观念还是有其自身特点的,虽不敢说凡是进入高等院校学习的就都能在书法上出手不凡,但对于真正于书法“有心者“而言,却可以扬长避短,据此辟出自己的一条路来。院校照样可以培养出很多平庸无能之辈,关键在于学习者的天分、基本素质和自身的取舍究竟在哪里!
方建光的确是一个善学者,他能充分把握自身,不断为自己创造机会并抓住机会。时至目前为止,尽管他的书法已经在国字号展览上不断出彩,摘金夺银,但他似乎根本不满足于眼前的收获。而我时常坚持这样的一个观点,那就是一个人行事的高昂和做人的低调往往最有可能成就大材。那些稍稍取得一点成绩就自鸣得意而从此飘飘然者,大多都是明日黄花。一个书家可以通过在展览上入选获奖进而获得一定的眼前声名,甚至也会据此改变自己的命运。但真正的有志者,其用意是绝不止于此的。
就方建光目前的学书状态来看,其作品之格调品位已远远领先于一般青年书家,作品当中所表现出来的硬朗、劲利、恬淡、萧散,反映出他不同时期对书法的审美的倾向和取舍,也曲折地体现出自己思想认识的一个相对漫长的转变过程。对于一个在新时期经历了展览文化洗礼的青年书法家而言,完全不受时风的左右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且也没有必要刻意地去和流行形成思想上的抵触。石涛名言“笔墨当随时代”,有其深刻的特定含义,我们完全不必机械地理解。我觉得学习书法的一个关键就是首先眼里必须有古人,有经典意识,然后眼里也须有我们这个时代的思想关照。只有古与今的结合,才可能真正塑造出一个真实的自己。无视古法自我作古是行不通的,但一直匍匐于古人的脚下亦步亦趋固步自封,也将是行之不远的。因此,我们眼里更需要有自己,要知道自己的存在和自己所处的位置,以客观的眼光来看待书法艺术发展的根本规律。
所谓“古不乖时,今不同弊”,谦虚自守,知己知彼,博古通今,食故知化者,方能在与古人和今人的不断对话中吸纳出自己所需要的营养。方建光能一步一个台阶,稳扎稳拿,由此足见其聪慧处。假以时日,能成大器者,当如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