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从最早接触书法,到现在这个面目,您是怎么发现,怎么转变的?能不能大致地做一个简要的回顾?
曾:应该是1975年的冬天,我从随州当兵到北京,走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就带了一支毛笔。当时家里比较穷。我们村每年三十都要写春联,我们家哥仨都读点书,经常帮乡亲们写对联,写对联人家管你饭吃,这挺好。当时理解也很通俗,书法就是写大字。走的时候,父母问我带什么?家里也没有值钱的东西,我说就把毛笔带上吧。去了北京也不知道什么叫书法。有一天在书摊上买了一本唐人《灵飞经》小楷。原来写大字,到了北京从小楷写起。写了两年,没人指点,就觉得那个东西好看,秀丽,很美,老百姓都认识,我那会儿就停留在这个审美层次上。领导觉得这小子小字写得还挺漂亮,就开始办黑板报。后来又开始写《黄自元的九十二法》什么的。学了很长时间,不知道什么是宣纸。我就把首长看完的新华社的资料呀,新华社内参呀,一本一本,裁出来泡上水,等干了在上面写,有点意思,有点像宣纸的感觉。粉碎“四人帮”之后,突然有一天,在《北京晚报》上看到了办书法学习班的启事,当时北京开始有很多人办学习班。我的老师叫王任。学习三个月才16块钱。从王老师那个地方开始改学颜真卿的《多宝塔》、《东方画赞》。后来自己又学习了《郑文公碑》,再后来又喜欢《爨宝子》,这个也没有人让我学,那时,大门打开之后,书店关于书法的书多了,觉得都很稀奇,那个时候胃口也大,一见到古人的东西都觉得挺好的!所以一股脑就全都弄回来了。我记得有一本颜真卿的《大唐中兴颂》,外面没有买的,从故宫借回来复印。那会儿对古人的东西没有很高的见解,就是觉得古人的东西很多,很丰富,没见过就觉得好,就开始学。当然王任老师给了我很多的指导,我写了之后拿给他看。王任老师会说你学得很到位,或者说你学得还不够好,但是从来不在风格上干涉你。他能够尊重学生的选择,同时能给学生正确的指导,你这个学得哪儿有点问题?或者是跟原风格有什么变化?甚至有时候你改掉的东西,他也会加强肯定。我后来也是这样对学生的。
由秀美逐渐走到古拙,这期间经历了很长的一个过程,可能和你身边的朋友,和你对美的认识,还有自身能不能捕捉到这个时代的气息都有关系。能不能捕捉到这个时代的气息,对一个艺术家很重要,你捕捉不到时代的气息,你就不可能走向成功。这有可能不是人家教你的,而是你自己感觉到的,你感觉到了你就抓到了。我由《灵飞经》到《二爨》到后来的杨惟祯、金农,再到汉隶、金文,这一路走来,都是自己慢慢地感悟到的。一下从《灵飞经》就写到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不成,这里有一个漫长的过程。
肖:您是哪一年转业的?
曾:1987年。转业的根本原因,是我当时在部队里从事机要保密工作,主要是和文件打交道,整天像机器一样工作,没有时间去写字。转业时,我主动提出来不要组织安排工作,为什么?因为组织安排的还会是和我原来的工作大同小异,要发挥人的长处,你不是在中央军委办公厅搞文件吗?转业后可能还是到北京市相关政府或者是中央相关部门搞文件,还是老本行。我自己找到中华妇女管理干部学院,条件就是不坐班,当时我27岁,初步的想法就是有更多的时间来写字、学习。到了中华妇女管理干部学院,领导还比较重视,就把我安排在学报编辑部当副主任,工作相对比较轻松。我的书法学习应该是到了学院才真正开始。转业前夕,我的书法作品获得一个全总参系统的优秀奖,并第一次在中国美术馆展出。转业干部当然有时间写字了。
肖:你和书法界的接触大概是在什么时候?
曾:刘炳森先生、沈鹏先生是在部队认识的。与刘炳森先生认识是通过我师兄的引见;认识沈鹏先生是通过我们部队一个领导,他坚信书法必须有名家的指点,出于对我的爱,有一天把车安排好了,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你必须出来,带着字,今天去见老师,进了门,才知道是沈鹏先生,我带的是一幅对联,沈先生看了看说,挺好的,你以后有时间就来吧。
转业后,我家离北京书协特别近,那个时候刚认识了北京市书协的苏适先生。他们中午没有吃饭的地方,总参办公厅和书协正好是马路南北之隔,我就帮忙在总参办公厅食堂给北京市书协的朋友们解决了中午吃饭的问题,这样才渐渐和北京市书协的朋友交往多起来。曾经有一段时间,苏适先生还想把我调到北京市书协,结果单位没有同意,领导说,你怎么没有和我们打招呼,北京市文联就来考察你了,不行。那时候反自由主义,没有让我调到北京书协。
肖:你是什么的时候开始把书法作为一种毕生追求的?
曾:我一直就没有把书法作为自己的毕生追求,只是觉得挺好玩的。
肖:现在书法已经成为你的专业了。
曾:看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书法是一种爱好,没有想到要把它作为一生的追求,只是随走随看,觉得还有点意思。一个农村孩子,从喜欢大字开始,逐渐地深入,觉得这个东西越学越有意思,越有意思越愿意去做,而且要学的东西越来越多,作为毕生追求,未必能做得到。你要说我为书法献身,有点太沉重了,一路慢慢走,慢慢学。我觉得还是要轻松一点,不要希望它成为怎么样!就是走得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这是我真实的一种态度。
肖:听说你在单位还开过餐馆?大概是什么时候?你开始餐馆的那段时间书法界的朋友一定是高朋满座。
曾:这和书法有关系。那是1993年,全国形势都一样,所有的事业单位都要全民经商啊!那个时候学校穷,院领导要发现一些能够给学院创收的人才,我被发现了。领导说,我们学校门口有临街的三间瓦房,你看能干什么?我说,我这个人朋友挺多,学校对面是过去老单位总参大院,吃饭的客源都有了,开个饭馆得了。找好了客源,我才下手,给学校立了军令状,下海!第一年交给75000元,第二年交85000元,第三年交95000元。当时向学校借了50000块钱,向朋友借了50000块钱,就开业了。店名还是赵朴初先生给起的,叫“华龄饭庄”。为什么说和书法有关系呢?因为我干编辑部的事,不能全脱产,写字,还不能天天写吧!开了饭馆我当老板,我说了算,我想来就来,我不想来就不来。就是因为开饭馆,那两年,我的作品开始参加全国展。我记得是1994年,在枣庄,全国第四届中青展,我第一次入选了国家级大展,北京市只有四个人入展。这就是饭馆带来的功劳。紧接着是“五届中青展”,然后是“五届全国展”,都是在开饭馆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