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心空没有月亮

虫甬

城市的心空没有月亮

陈崇勇

　　
　　今天是中秋节。
　　和往年一样，提醒我中秋节将要到来的，不是高悬天际的那一轮日渐丰满的月亮；而是通过各种媒介不断在我耳边鼓噪的月饼叫卖声。
　　和昨天一样，吃完晚饭后，我看电视，看完电视后睡觉，一点也没有觉得有吃月饼赏明月的必要。只是偶然间到阳台时向天上望了望，天空灰蒙蒙的，没有什么看头。
　　
　　子夜时分，忽然醒来，我感到窗外很明亮，包栏的钢筋投下了清晰的倒影。于是起身来到阳台，循小梯上了包栏的平台，在儿子经常站着眺望我回家的位置坐下（儿子经常把两只小手握住两条钢筋，小脑袋瓜挤在两条钢筋间的位置，有时让我产生了如在监狱的感觉，不知儿子是否也这样想）。抬头望天，月在中央，这样的角度，其实并不适于仰望；低头看地，月光和路灯的光芒掺和到一块，让人分不清是灯光还是月光。坐了一会，没有引发出半点的遐思，只好回到床上，辗转反侧，再也无法入眠。
　　
　　是谁杀死了月亮，掠走了中秋节？！
　　像中秋节这样一个产生于农耕文明时期，富有中华文化内涵的传统节日，和许多传统文化事物一样，在现今这个工业文明时代，她们的生存都面临着严重的挑战，即便得以保留，也会产生一些不如尽人意的蜕变。
　　就说面对“月亮”这个物象，古代只用一个单字“月”，现代则用“月亮”双音成词，这其中构成词的内核已经不自觉地疏松了好些；古人的夜晚，室内即使有亮光，也只是一星如豆的烛光，而室外则是茫茫的黑暗所笼罩，一轮明月的照耀给古人以多少便利与遐想。同样面对一个月亮，古人联想起更多的可能是“嫦娥奔月”、“玉兔捣药”等曼妙的神话传说，勾起的是离愁别恨等情思，总之都是些充满温情的事物。而今人的联想就贫乏得多，“月亮”很可能只是一个概念，背后隐藏着的是一个荒凉死寂的星球。据说，美国宇航员在月球上踏上第一个脚印时说了一句话：这是我个人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但他从来也没有想过，他这一脚也踏破了千万年来人类所共同营造的那一只充满温情和想像的月亮。
　　
　　纵揽古人诗文，对月抒怀的作品虽有无数，但都可以相对地概括成三类：一是怀人之作，寄托对亲朋的思念之情，如杜甫的《月夜》：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末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此类情怀在现代社会，由于交通的便捷，通讯的方便，地球如同一个村子，思念的浓度被稀释了许多。
　　二是怀古之作，对人生及浩渺的时空发出无穷的感慨，如张若虚的《春江花夜月》：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此类情怀在如今，已多被坐实为科学对浩渺时空探索的欲念或考古发现之类的好奇，而少了那种真正的人文情怀。
　　三是极度孤寂之人，将月亮幻化自身的影子，如李白的《月下独酌》：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现代人虽说可能交往的空间被空前地扩大，但由于强调自我，给自身留下了相当的私密空间，无形中也就扩大了人心之间的距离。所以“孤独感”比起古人来相对要大些，只是人们通常将它有意无意地“遗忘”罢了。而且现代人的“孤独”充满了荒诞感……
　　寂寞如花，绽放在月光下的花朵显得更加朦胧与美丽，然而前提是需要有能够全身心地融入自然的人（此种融入自然是中华文化所特有的，与西方所谓的“热爱自然”有本质的区别），才能够真正具有品味寂寞的心情与能力。只是这样的人几乎绝种了哈。
　　综上，不难看出，人文的月亮已经渐渐地走向了死亡。
　　唯一发达的是月饼的商业属性，在商家的不断吆喝下，愈发膨胀起来，如同商家的利润。而其中寄托的情感内核已经发生变异，越来越像包装越来越精美的月饼，往往徒有其表。
　　
　　当然了，作为精神个体的存在，在某种特殊的情境下，中秋节也还是可以过得很古典、浪漫的。
　　记得十多年前，我单身在一个乡镇工作，晚饭后，时常散步在一条江边的公路上。对面是山，脚下是水，天上是月亮，看山，看水，看月亮，激发了许多的灵感。在一个中秋节的夜晚，我吟下了：“一树一舟一沙岸，一人一月一中秋；当随流水悠悠去，却系江边不自由”的诗句，自以为离古人诗歌的意境并不遥远。后来我进了城市，在人群中穿梭，为生存而奔忙，很少有闲情逸致更难再单独地面对真山真水，而对所谓的公园里的人造景观也没有多大的兴趣。在自然山水间看月亮，充满了诗情画意；而在楼群中长时间仰望天空则有神精病的嫌疑。我只好改掉了经常举头望明月的旧习。
　　
　　最后，不妨也说一下我心目中理想的中秋节，她应该是这样的：背景时间起码上推一百年，我则回到童年。中秋的圆月冉冉升起，将它的清辉柔和地洒在一家暗香浮动的小院落，在一株缀满米粒般大小的花朵的桂树下，支着一张小桌，桌子中央的盘子上摆放着一块圆圆的月饼，几乎有占据了盘子内所有的空间。桌上还沏有一壶清香四溢的桂花茶，白净的小瓷杯一字排开。旁边则四周摆一圈竹椅。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有一个位置空着。由爷爷开始发话，今年中秋如何如何，而我们小孩关注的则是圆盘中的月饼。母亲将月饼均匀地切成若干份，并把其中一份用小盘盛着放在桌上空着的位置，那是留给在外谋生，不能回家团圆的父亲。我们则分食基余。那月饼真好吃，香、酥、甜、软，吃完后，仍用舌头舔食留在手指夹缝里的芝麻。
　　在听完奶奶讲的嫦娥奔月的故事后，我们都仰着脖子，望天上那一轮圆月，想看清楚玉兔到底藏在桂花树的哪边？直到脖子酸后也没能看得分明。于是就端来一盆清水，把天上的月亮捉到水中，仔细辨认，依旧看不清所以然。最后恼了，用手指将水搅起，将月亮捣碎……

虫甬

搬几首以前吟咏有关月亮的诗歌：


          夏

          一
明月两三点  修篁四五竿
悠游如此夜  叩梦有清凉


          秋

          一
正是深秋景  独行看翠微
风寻黄叶落  鸟爱碧云飞

          二
一树荻花轻  半江秋水明
人行风月下  无语自留心

          三
古来望流水  太虚轻渺茫
淡云轻梳月  尝试系流光

          四
独上索桥游  遑遑几度秋
有风清客梦  无语大江流

虫甬

：
         有感

          一
还如昨夜去  同绕一江行
曲水浮光动  幽风暗叶鸣
魂来轻蔽月  梦逝显空灵
缱绻为君意  蹒跚是我情

          二
登楼观景物  独自叩心音
环岫连城暗  街灯对列明
思多追远梦  看久吐轻吟
星月半空老  苍茫月色新

              三
黯然诗绪近三秋  自倚栏干看水流
有月迎风思远梦  无人对酒话清愁
迢迢桂影西山落  渐渐晨光东海泅
隔岸云开江雾起  安知何处是来舟

              四
月下飞思逸孤枕  游魂何处觅真身
云中飘渺非辞客  梦里依稀是倩人
足语心空横踏夜  花香意境乱飘神
我来一杩临风秀  十万精晶挂碧澄

              五
千古诗魂一梦追  孤心无翼鸟飞飞
迷茫幻境栖身苦  修远征程释道微
明月得来掬在手  韶光逝去望云灰
我空我有缘君故  爱恨如何言是非

虫甬

：
              独酌

独酌数杯酒  还拟醉后书
书书不如意  弃笔出门看
信步高复低  青山忽远近
野风冲怀抱  杂草碍轻行
岩牙吐月小  攀缘去处高
额汗寻小憩  随意置我身
半醉依巉岩  解襟卧高岗
心胸敞天宇  风云入我怀

虫甬

：
            月亮山

    月亮山
    月亮山
    一个单纯的词汇默默地吟诵
    从无到有渐渐苏醒的道路
    唯有歌者在倘佯
    衣袂联翩  风儿的舞蹈始终相伴

    月亮山
    月亮山
    不悔的嫦娥独步清寂的广寒
    流传千古的灵药
    依旧药倒许多痴心

    月亮山
    月亮山
    覆盖祖国的大氅
    那曾隆起的阳物因何而坍塌
    巨大的凹陷要用多少躯十去填充

    月亮山
    月亮山
    人的一生有多长
    陆上行舟  固体的波浪
    日渐磨损的身躯
    不要问还能坚持多久
    现在  仅仅是现在

    沦入情感的沼泽
    凡能走过的都是一瞬
    走个不过的就是一生

    月亮山
    月亮山
    道路的往返
    身前身后的影子重复不可避免
    失语的嘴唇仍有芬芳的翕动
    今夜的思索深刻的叫人怀疑
    为什么是这样

    月亮山
    月亮山

虫甬

：
            停电

无缘无故就停了电
有备无患的蜡烛绽放花朵
我在纸上写下了：
燃烧、奉献、光明等熟悉的字眼
光焰一舔一舔的
是谁在饶舌

燃烧是蜡烛的燃烧
奉献从何说起
光明已经不适合我的眼睛
   
秉烛夜读的才子
经袖添香的佳人
线装书里爬出的浪漫叫人徒生烦恼
唯有影子是忠臣
在墙上跃跃欲试
   
是谁煽动了空气
绝对没有风
钢筋混凝上的隔绝你必须信赖
   
整夜。我都想把烛火移进体内
直到看痛了眼睛


    二

无缘无故就停了电
大机器的轰呜被叫了暂停
满街流淌的都是失明的眼睛

多么奇怪的道路
风踩落的叶子比云飞得更高
秉烛夜游的人一再拾起了花朵

一整座空山在眼前辅展  
被定格的月亮清晰而冷峻
布满尘埃的道路细察边缘的履痕熟悉而陌生
我们的前生一定来过
倏然闪现的画卷被更大的手掌收起
   
从此  月亮山的传说在眼前浮动
我们长久的叩问有了清晰的指向
隔着一生的遥远
怎样的坚持才能步入
时间秩序都是亟持改变的事实
   
要抓紧了
修复体内远古的栈道

虫甬

：
        聆听内心的音乐（二）

今夜的河流是一带发光的液体
躺倒崇山峻岭之间
谁的手  冷冷地弹奏
那些闪烁的音符在树梢
一踮脚就来到天上

头顶足下的河流在天的尽头交汇
它们是一脉双流  很容易的想象

如花的往事随风飘散
透明的躯壳在音乐声中浮起
谁的灵魂逸出体外
开始一生的漂泊

轻盈的纸船张开翅膀
自在的翱游人间天上
塞北的风  江南的雨
那些叽叽喳喳的鸟鹊
那些飞来飞去的蝴蝶
两岸美好的传说不为我稍作停留

夜间行走的太阳
烟雾缭绕的白日
可以用手抚摸

它的光和热到哪里去了
我一而再三的叩问
萧索的铁干直指秋空

今夜  聆听内心的音乐
冷冷的抒情  是否根源于
那一枚千的老月亮

虫甬

：
                  有感

月光多美好  画面一再倾斜
看久的夜空  星移斗转
被遗忘的蝉声沾满了露水
入梦的青草摇拽出往事如潮

有一个声音来自唐朝

拾起了花朵
镀金的惆怅
声音的形状
是一只倾倒的耳朵


      中秋

并非有家不能回
清醒的站台  轮与轨的折磨急促而平安
一长串的浩叹穿过夜的脊梁
如此沉重声音  连山都感到震撼

团圆的意象  写在不团圆的脸上
古典的温馨  铭在不古典的心里

虫甬

：
             逝者

从看山开始
再高处都有水的奇迹
珠穆朗玛女神呵
是高与寒冷维系了她的圣洁
至于低处
所有的深渊都被水填充
连同我们的躯体

拽住冰凌  象拽住银蛇的细尾
舞动轻纱  象舞动长河的虚影
头顶足下的河流在天有尽头交汇
它们是一脉双流

仰望之水  有多种形态
眩目  虚无是它的假象
没有人到过虹的那边
但它却维系着一个世界的完整

仰望之水  
站在头顶的深渊
它采撷着灵魂如夜晚
群星闪闪烁烁

仰望之水  如月光
曾经的普照
已无心潭
月亮缘何驻足

仰望之水  究其来源
是云从大海里的搬运
需要一种提升

天空是牧场
神的鞭影有时落入人间
有一种疼痛看不见伤口

一大团烟雾挤压过来
我们只好趴下
匍匐的目光寻寻觅觅  象狗鼻
嗅得见花  嗅得见草  
嗅得见周身的冷暖
可曾嗅得见天上的月亮

当大地失去了水分
山不再青  水不再绿
原野变成漠
剩余的水分聚集在城市的边缘
以罐装的形式出售
你还能仰望什么

一只蝉蜕皮之后仍是一只小虫子
它的歌声到哪里去了
莫非已遗失在蝉蜕之中

虫甬

：
     月亮光光

月亮光光  没穿衣裳
象个赤子
全不设防

月亮光光  没穿衣裳
象个处子
纯洁给你看

月亮光光  没穿衣裳
象是母亲
你从哪里来
陈给你看

月亮光光  没穿衣裳
象个男子
阳具昂昂
让你仰望

月亮光光  没穿衣裳
满脸皱纹
苍桑给你看

月亮光光  没穿衣裳
那是我的心脏
四处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