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推荐】:《在一棵草的根下》-----当代书法网专栏作家\农民诗人白连春新作出版

杨之

向故乡致敬。向故乡的父老乡亲


向故乡致敬。向故乡的父老乡亲
尤其父亲母亲致敬。向离开故乡
但一年年回去的人致敬
向离开故乡就再也不能
回去的人致敬。向一生一次
也没有离开故乡的人致敬
向已经去世静静地躺在
故乡的泥土里的人致敬
向故乡的太阳月亮风和雨致敬
向故乡的粮食和蔬菜致敬
向故乡的山冈和河流致敬
向故乡的平原和草地致敬
向故乡的牛羊猪马驴狗鸡鸭鹅兔致敬
向故乡的蚂蚁蚯蚓蜻蜒蝴蝶蜜蜂萤火虫以及
一切昆虫致敬。向故乡的树草和花
致敬。向故乡的田埂和小路致敬
向故乡的春夏秋冬致敬
向故乡的白天和黑夜致敬
向白天和黑夜都在故乡游荡的谁的心致敬

杨之

在大地上一次又一次弯下腰的人


在大地上一次又一次弯下腰的人
是我的父亲，他一生都在侍候庄稼
在大地上一次又一次弯下腰的人
是我的母亲，她要把每粒谷子都领回家
在大地上一次又一次弯下腰的人
无论什么地方，无论什么时候
无论谁，都是我命中的亲人
在大地上一次又一次弯下腰的人
我爱你贫穷但是干净的生活
我爱你手指的伤，我爱你心灵的灯
在大地上一次又一次弯下腰的人
终于把自己弯进了大地
成为大地之下那博大深厚的
看不见的部分。岁月流逝，沧海桑田
在大地上一次又一次弯下腰的人
永远是大地的劳动者，大地的主人
也永远是：全世界最底层的人
在大地上一次又一次弯下腰的人
大地淹没一切，只允许你洁白的骨头发芽

杨之

那么多的人把身体弯在大地上


那么多的人把身体弯在大地上
仿佛正被一阵风吹着，或者
仿佛他们就是一阵风，正吹着大地
那么多的人把身体弯在大地上
看不见他们的头和脸
也看不见他们的手和脚
只看见他们裸露的背脊
他们裸露的背脊燃烧着
这是人类自己的火焰
那么多的人把身体弯在大地上
背脊在天和地中间燃烧出人类自己的火焰
那么多的人把身体弯在大地上
胸膛贴着大地流汗流泪流血
一点一滴地抚摸大地
要把大地上生长的一切都抚摸过够
粮食、蔬菜、坟墓，还有青草
那么多的人把身体弯在大地上
泥土的心抱着大地奔跑
穿过死亡，以及岁月无边的黑暗

杨之

面对故乡，我久久说不出话


面对故乡，我久久说不出话
仿佛，终于回来的我是哑巴
我半张着嘴，像是话太多
而且都急于说出口，我被卡住了
面对故乡，我久久流不出泪
仿佛，终于回来的我是全世界最冷漠的
一颗泪珠在我的眼角汹涌
像一块铁生了锈，活生生锈死了
面对故乡，我久久一动不动
仿佛，终于回来的我是木头
我的手在抖，我的脚在抖
我的脸在抖，我的整个身体和灵魂
都在抖，像我不是人
只是一捧母亲筛来喂猪的糠
面对故乡，我久久地
说不出话，流不出泪
甚至不能动，我这样呆着
傻了一般，死了一般，彻底烟飞灰灭了一般
突然，扑通一声，我跪在了地上

杨之

父亲老了，母亲也老了，在故乡


父亲老了，母亲也老了，在故乡
不像城里老人有退休金有医保
他们老了，病多了重了，还得
起早贪黑，不让我们的土地荒芜了
父亲老了，母亲也老了，在故乡
我们在异域奔波，为了活得更好
我们真的活得更好了吗
我们任由父亲和母亲在故乡老着
父亲和母亲在故乡老着，故乡就是故乡
我们一年回去一次或三年回去一次
该如何面对父亲和母亲期盼的目光
父亲老了，母亲也老了，在故乡
我们认为他们会一直这么老着
他们老，他们以前就老
他们病，他们以前就病
突然一天，父亲死了，母亲也死了
我们才知道我们终于失去什么
我们悔他们活着时为什么不常回家看看
我们悔我们从他们那里得到太多回报太少

杨之

在犁田，在挖地，在松土，在拔草


在犁田，在挖地，在松土，在拔草
在掘藕，在摘棉花，在捡芝麻叶
在把稻种撒在犁过三遍的田里
在把麦种播在耕过三遍的土里
在把白菜和辣椒栽在山顶上
在把蕹菜和芋栽在山脚下
在把莴苣韭菜葱和茄子栽在半山坡
在把人粪牛粪和猪粪挑到地里
在把高粱和高粱秆挑回家
在把豌豆绿豆蚕豆大豆从豆荚里砸出来
在给土豆剪花，在给苹果修枝
在给红薯牵藤，在给玉米掰棒子
在给苦瓜丝瓜黄瓜南瓜和冬瓜搭架子
在给牛割草，在给猪煮食
天旱了，最怕稻和麦旱着
在为稻和麦求雨，求不来
就去塘里或河里一担一担地挑水浇
天涝了，最怕稻和麦涝着
在为稻和麦求太阳，求不来，只能哭泣

杨之

那个生下我的人，用汗泪和血


那个生下我的人，用汗泪和血
凝结的乳汁，一点一滴把我养大
小时候饿了，我扑进她的怀里
喊她妈妈。长大了，我远远地
离开了她，我已经羞于再喊她妈妈了
那个生下我的人，一直守在
我的诞生地，守成永恒的故乡
无论我在离她多远的地方
她的目光穿在我身上总是最温暖的衣裳
当我受伤，她的目光又是医治
我的最好的药。那个生下我的人
一天比一天老一天比一天轻一天比一天
接近泥土，终于像草消失在风中
夜里睡不着，我想起她，实际上
我已经忘记了她的真实模样
那个生下我的人，给我生命
把我带到这个世界的人，我曾经喊
她妈妈的人，已经化做萤火
飞越天地的苍茫，悄悄照亮我的骨头

杨之

夜里，母亲睡不着，轻轻地


夜里，母亲睡不着，轻轻地
坐起身，抱着头，敲打关节
抚摸胸口，或者，把一只手握成拳
摁着肚子。母亲一直这样
治她的病。她和父亲一样
有很多种病。父亲痛的时候
肯定和庄稼在一起。母亲痛的时候
只能自己忍着，实在忍不住了
母亲会下床，走到猪圈前
看看在梦中生长的猪
走到鸡窝和鸭窝前，听听鸡和鸭
睡得是否安稳，走到粮囤前
攥攥稻和麦，高粱和玉米，土豆和红薯
仿佛，家禽和粮食，都是治病的药
母亲一直这样藏着她的病
她瘦小的身体越来越瘦小
她干净的心越来越干净
每一座村庄都有很多这样的母亲
她们泥土深处的命运构成辽阔的大地

杨之

母亲喜欢家禽，除了和父亲一起


母亲喜欢家禽，除了和父亲一起
侍候庄稼外，还要照顾家禽
给牛和羊割草，给猪喂食
给鸡在坝子里撒碎米或谷子
教鸭子和鹅如何从小河回家
除了照顾家禽，母亲还要
煮一家人的饭，洗一家人的衣
天冷了，要用干净的稻草
给一家人铺床，这稻草是母亲特别珍藏的
金黄金黄的，软软的，暖暖的
天热了，要给一家人换凉席挂蚊帐
每天傍晚，母亲要把水缸挑满
以备一家人第二天用
每天早晨，母亲要去池塘挑水
挑到地边，供父亲添在粪里给庄稼浇灌
母亲就这样忙着，一天
比一天穷，比一天老
终于流尽最后的汗、泪和血
完成了她作为一个乡村女人的一生

杨之

父亲的咳嗽犯了，整个胸都痛


父亲的咳嗽犯了，整个胸都痛
此时，父亲肯定在白菜地里
长大的白菜给父亲无限安慰
父亲的风湿犯了，每个关节都痛
此时，父亲肯定在稻田里
稻扬花了，稻灌浆了
稻一点一滴的成熟都给父亲万分的幸福
父亲的牙又痛了，半张脸肿起来
因为天旱，麦地浇不了水
父亲就一天天不吃不睡
白天和黑夜，都和麦苗在一起
父亲的身体里生长着很多种病
最严重的是心脏病、肺结核和贫血
父亲从不吃药，更不去医院
每当病犯了，他都在地里
他相信侍候庄稼是医治百病的药
他不知道，其实，庄稼
才是父亲生病的根本
每一种庄稼，都生长父亲的一种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