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湛著《文人书法与新文人书法研究》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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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评胡湛《文人书法与新文人书法研究》

丘 若

       能够立足于宏观的文化立场观照中国书法，而又从中国最典型的精英文化的代表――文人的生态状况入手，解剖从汉晋到当代文人世界的精神追求，展现他们的书作、书论及其书风的嬗变，从而为今日新文人书法的发展找到突破点。这就是胡湛《文人书法与新文人研究》给我们的整体印象。胡湛洋洋大观的巨著，是近年来发表论文的汇集，涉及面广，内容充实。分为上下两卷。上卷分为四篇：书法史学综论，中国古代书学史论，文人书法史考察，古代文人书家；下卷分为：科学书法美学探奥，新文人书法研究，书法创作新论。共计近四十五余万字，可谓壮观。通观此书，有以下特点：

      （一）选题有针对性，不避艰险，有的放矢。

       文人书法是相对于宫廷书法和民间书法的概念，这是大家共知的东西。而文人是处于民间与宫廷之间的文化人，可进可退，亦进亦退，他们最能体现中国文化之特点。达者兼济天下，有“外王”之志；而穷者独善其身，多“内圣”之意。一个文人书家身上常常能体现出这么丰富的变化。或前达而后穷，如王羲之、苏轼、黄庭坚、王铎等；或一生穷苦不达者如杨维桢、祝允明、文征明、傅山；或一生顺达者如赵松雪、董其昌等，无论穷达与否，他们身上在吸收儒道释三教思想的时候，总能体现出中国文人固有的姿态。在建立事功上的以儒为主，随机应变；在生活方式上以道禅为主，修身养心；在文艺创作和审美风格上兼采儒道佛禅，儒家之“文质彬彬，然后君子”的内外统一，道家“心游万仞，精骛八极”的逍遥超脱，佛禅的“明心见性”，“色空俱见”的自足观念，在文人的生命和生活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中国文人的重生意识最为明显，他们热爱“此处”的具体的生活实践，日用生活都识体验至道的机会，不会贪恋“彼岸”那抽象空洞而虚无飘渺的世界。所以说，中国文人的生存智慧是相当伟大的，仰观俯察，兼备三才。该书作者认为：中国书法的主流是文人书法，其代表性特别明显，我们可以说，中国文人书法的独抒性灵，意象腾越，天机活泼，正是体现了一种生存的智慧。在许多人盲目夸大民间书法、宫廷书法的作用的时候，胡湛等书论家重提旧题，着意恢复文人书法的正统地位，给予正确的评价，可谓功不可没。文心千古，道心不泯，得失自知。

       传统文人的生活方式奠定了新文人的生存思维格局。但在新的社会思潮的冲击下，尤其是在经济大潮，拜金主义盛行的时代，没有了那样的闲情逸致，书家是否还在寻找自己的精神家园？如何在滚滚红尘中作诗意的栖息？这是作者思考的第二个方面。新文人书法作为流派，已经得到认可，但如何与其他流派拉开距离，突出特点，是值得研究的问题。好在有传统的文人和文人书法作为参照。作为文人书法的“复兴运动”，新文人书法的道路是坎坷曲折的，但又是光明而辉煌的。关注当下，直面未来，从创作到理论的并重，正确对待文与道，名与实，临与创，复兴与创新等诸多问题，是胡湛先生对新文人书法运动的重新思考。作者采用年表的形式（包括网上讨论）将新文人书法的活动罗列出来，具有说服力。不管当时讨论的观点是否正确，但毕竟沿着明晰的思路走下去，就会获得成功。作者采取横向与纵向比较的方法，如横向的与“新古典主义”、“学院派”的对比，指出新文人以传统经典作品为依据，吸所历史文化之精华，以与取法民间的新古典主义书法相区别。而纵向又与“传统书法艺术”相对比，在强调“人品高”，“学养富”、“游于艺”等方面有共同点；但因为时代环境不同，作者以为：“新文人艺术的建立不会简单地对传统文人艺术予以观照，而必须严加清理，依据现代艺术发展的条件对其进行合理的扬弃，并结合时代精神等为新文人艺术定位，从而使其沿着正确的轨道健康发展。”（《新文人艺术的觉醒》）这是新时代的理性自觉，对于我们思考书法的发展有重大意义。

      （二）宏观把握，微观考察相结合的研究方法。

       要开宗立派，不可缺少审视全球文化的大视野；而要稳固基石，又离不开扎实的艺术实践。书坛许多“主义”昙花一现随即灰飞烟灭，关键在于他们忽略了艺术的本质，立论高远而不实际，而将那些没有技术含量的“游戏”当成艺术加以自恋，让人难以服气。文人书法既注重“道”的广阔内涵，大及宇宙的自然之道，人生之道，又注重“技”的细末枝节，小及笔墨技巧，如点画力度，线条张力，墨色变化等，技进乎道，道进乎技，互相促进，相得益彰。这本是传统文人书法的优良传统，在今日的新文人身上很难统一起来。自宋代理学成熟，“文”与“道”的关系问题就是讨论的重点。“重道轻文”与“文道并重”就是两条对立的发展路线。作者取精用宏，许多观点是有意义的：如作者认为“唐宋书法审美特质的流变就是从“激昂”到“沉潜”（《从激昂到沉潜》）；“兰亭精神”一是自主自由，超然物外的宇宙审美精神；二是崇尚自然，优游林下的天人合一精神；三是群贤毕至，少长咸集的互敬友爱的和谐精神；四是雅集交流，竞尚文艺的风雅精神。（《魏晋风度、兰亭雅集与兰亭精神》）作者重点放在宋元明清几个朝代来考察文人书法的审美观念、书法风格、创作理念等，又结合具体的技巧如笔法、结构、章法等方面来透视文人书家的创作状态。如《竹林七贤的书法》、《李邕的家世生平、文才于书艺》、《苏轼的书法艺术》、《黄庭坚的书法特征及渊源》等，对诸多文人书家的书法艺术水平作了很好的评价和肯定。如对王铎《野寺有思草书长卷》的赏析，不避琐碎，就很深入。作者对诗文的情感入手，对笔墨随着情感的变化而变化的节奏感捕捉细腻。作者的宏观视野涉及到古今对比，中外对比，甚至到“科学与艺术”等方面，而当要具体到创作之时又能言之有物。对于“新文人书法“的具体主张，作者从笔谈中作了七个方面的归纳：如以传统文人书法为主，有意于佳的创作观，遵循“道进乎技”的原则，强调主体文化修养，注重文艺于笔墨意境的有机结合，字里行间充满书卷气，吸收新的科学的创作方法，反对流俗时风等。面对书法圈外的文艺家们的反复追问，甚么是“文人”，“旧文人”，“新文人”这些低级的问题，作者不厌其烦的解释出具体而实际的理论内涵。通过对比“新文人画”，“新文人篆刻”而获得广泛的社会影响。新文人是否是专业与否并不重要，关键在乎遵循传统文人“成人”、“成才”的路子，自觉以德润身，以艺进道，凡是符合这些条件的旧可称为“新文人书法”，不管他自己是否承认。作者在针对“当代书法的探索与误区”时，指出“功利化倾向”、“空洞的形式主义”、“书家主体素质的匮乏”、“经典的断层”、“书法本体的异化”这些时弊是阻碍新文人书法发展的障碍，只有清除这些障碍，才能接续传统书法的正脉。（《作为当代“古文”复兴的新文人书法》）作者将新文人书法的复兴比喻为书法的“古文运动”，通过比较研究，指出新文人书法具有几个基点：1，重视人品强调学养――主体素养文人化；2，接续经典，宏扬精华――社风审美典雅化；科学研究，自觉创作――研创方法科学化；4，关注社会，深入生活――内涵表现生活化。这些问题应该在这样的思路下得到澄清，尽管许多问题有待深入研讨，但毕竟与其他流派拉开了距离。

      （三）艺术实践支撑理论，更有说服力。

       对于传统文人或新文人，实践之外还须有理论的支持。没有理论的流派，很难深刻流传；而没有实践的流派又如空中楼阁。所以历来文人都强调理论与实践的结合。每个一流大书家几乎都有代表性作品流传，也有较为深刻的理论传世。王羲之的“书意论”、王僧虔的“神采论”、欧阳修的“学书为乐论”、苏轼的“我书无法”论、黄庭坚的“笔圆韵胜”论，米芾“平淡天真”论，赵孟頫的“用笔为上”论，董其昌的“秀润古淡”论，傅山的“四宁四毋”论，王铎的“敢于胡乱”论等，无不可以在其作品中体会到其佳处。其道之一以贯之，则在诗文书画中也能领略其共通之处。作者以康有为为例，虽然他的书法功低不浅，从《石门铭》等北碑化出，但理论的强劲与创作的相对不足，使他自己也承认存在着“我眼有神，我腕有鬼”的矛盾。文人书家若不加强临池功夫，就很难将自己的理论贯彻到底。这是相互促进，相得益障的行为。而那些或重实践，或重理论的书家在文艺领域常常影响面有限。如张怀瓘、鲜于枢、张瑞图、刘熙载等，有所偏重一面，而忽略了另外一面，在书法史上的地位就常常不如那些一流大家。作者对“陆机与二十四友书法”的考察，指出这些文艺才士对书法的雅好也是花费功夫的。作为风雅之尚的书法，自是文人手中的最好使用工具。而新文人书法在理论相当完美的时候更需要手头的实践功夫来深化其主张。2005年在南京召开的“现代书法20年学术研讨会”上，我提交一篇《论现代书法的内向开拓》一文，阐明现代书法也应立足于传统的文化土壤，从心性气质上继承古代文化的精髓，不要只在形式上学习外国的现代艺术，毕竟我们有着自己的文化渊源和民族特质。新文人书法家的使命就是要再创精品，再创经典之作，有强烈的社会使命感。正与此文观点一致。

      “新文人书法”如何之“新”是书界人士所关注的一个焦点也是值得探索探讨的问题。除了形而上时代精神、内涵、意境等方面外，具体的创作方法路径也许是当代书人更为关注的问题。作者从《建立科学的书法美学》到《书法创作修辞学引论》对此作出了自己初步的探索研究，提出了一些较为新颖的观点。如其认为书法美学不应该再停留在古典的由上而下的哲学关照形而上的概念争论中，而应该“建立一门由书法物质形式到审美意蕴，实验的、自下而上的、分析归纳的科学书法美学”。并在这一思想关照下建立一门有规律可循的“书法修辞”现代书法研习与创作方法，从而使书法走出传统的临帖与感悟朦胧混沌的研习创作状态。这也是该书的一个可喜之处。

       此书规模宏大，不可能尽善尽美；如因为时间限制，有些论文展开不够，尚需深入挖掘完善；又由于时间匆促，个别所用资料并非原始资料，需要查阅原作；或者按照现代的学术规范要求，还有一些注释不够准确；字数较多，校对尚有疏漏等。所开掘的点越多，越需要整体控制能力。这些问题都是属于技术层面的问题，只要再花费些时间，自然能够深入下去。但作为自己选定的路线，不管是否成功，本身的努力是有现实价值的。我建议胡湛兄沿此思路继续努力，全面把握，重点突出，也从“激昂”走向“沉潜”，那么，不久的将来，就会看到更丰硕的成果。         
      
      （戊子岁二月于金陵抚云斋）

张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