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泡粗茶养太平
——— 读《小毛诗稿》
王国钦
标题是小毛的诗句。初读平淡无奇,但略加审视便会生出些疑惑:既然细泡自然应当是好茶,可他细泡的却是粗茶,既是粗茶,他却还在那里自得其乐地养着“太平”。看看字面,并无跌宕起伏的变化,但一波三折,意味分明又在那里。透过诗句,我们似乎可以看到一位自适、自在、随遇而安又认真仔细的闲散之人......诗是心声可以让人知道你的所思所想,诗是清茶可以明目养人,诗是艺术可以让人怡情养性...... 按照传统的表述,在“诗书画印”中“诗”是第一位的,也只有诗需要借助于其他形式才能最好地传情达意。但是,也只有诗能像乳汁一样滋养其他形式的艺术。
“诗书画印”同属于传统艺术,同为具有中华民族特定内涵的特有艺术。“诗”在西方多是相对散文化的分行语言艺术,在中国则特指讲究平仄、对仗、韵律的分行语言艺术;“书”与“印”则特指书法和篆刻艺术。西方虽然也有“书法”,但实际只是那些比较花梢的美术字而已,更没有篆刻艺术。“诗书画印”这一词语中的“画”,在今天来讲也更多的是指传统的中国绘画。至于“文人画”一词,更是中华民族所独有,西方则无此称谓。
令人遗憾的是,自“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原本密切联系着的“诗书画印”基本走上了单门独户的孤立发展之路。而因此带来的直接后果是:诗人、画家不懂书法,画家、书家不会写诗,书家、诗人不解画境。因此我们常常遇到这种情况:诗人往往求人将自己的诗词写成书法,画家题款只能寻找、抄写古人的诗句,很多书法家、篆刻家也只是照抄照搬他人之作去写、去刻,.......其实,艺术之间都是相通的,都需要互相滋润、互相丰富。尤其是“诗书画印”之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自然不必再说,而哪一幅书法、一方印章之中没有诗的气韵或画的因子呢?
令人高兴的是,近些年来,书画家们又开始意识到了“诗书画印”之间的血肉关系,意识到了理解、掌握传统文化的重要性与必要性,并且开始了艺术创造过程中必要的借鉴与回归。如大家比较熟悉的林锴、王澄、周俊杰等先生,都在书画之外的诗词方面有很深的造诣。而书画家谢小毛先生,堪称年轻一代在艺术探索之路上的佼佼者之一。
早就知道谢小毛擅长书画、治印,也曾在报刊上读到过对他书画艺术的评论。但当健强兄推荐他的诗作时,我则有些出乎意料了:小毛也写诗?写得怎么样?在通观《小毛诗稿》之后,我不能不对这位并无大学**的艺术家刮目相看了。其诗的语言平实无华但又不乏诗意、诗味与机趣,有一种清高之气、山林之气。他大量的题画绝句,又一次验证了古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所论之不虚,这些诗作不仅表现了作者综合艺术造诣之丰厚,而且也体现了小毛其人旷达散淡、直率真诚的处世态度以及思想境界与艺术品格。如《题摘星石》:“八角分明曾刺天,风波历尽已混元。至今未改乾坤志,望断群峰最高巅。”作者写此诗时才不过三十来岁,但作品却已充满一种沧桑之感。尽管作品流露一些面对大千世界无可奈何的情绪,但其矢志不渝的追求与舍我其谁的责任感尽显笔端。又如《感事》:“怨怨悠悠更奈何,无风也会起腥波。闲来细看人间事,不仅西游妖怪多。”寥寥几句,“闲看”不闲,对于“人间之事”不惟一语道破,而且入木三分.......由此可见,作者对于社会所作的思考和对诗词艺术的娴熟,更加出人意料了。
也许正是基于这些思考,才更使作者“不能兼济天下,则须独善其身”的意识表现得尤为强烈。“心中若有声,信手画初成。挂壁回身看,清风任我听。”(《题画新篁图》)在这首绝句中所表现的虽然不是“衙斋卧听萧萧竹”,但却有清风入耳,有气节在心。若能人人如此,何愁浊世不清?作者在另一首《秋夜写竹》中写到:“枝竿冷冷向青天,不阿权贵不周旋。平生笑傲欺霜雪,挺立腥红恶紫间。”一个不阿权贵、不媚世俗的诗人形象跃然读者眼前。
小毛说自己并无心做个诗人,更不想让别人认为自己是诗人。他说那样就太累了,就会有某种羁绊,他说写诗只是出于兴趣与需要,有兴趣、有感觉了就写,没感觉、没兴趣了就罢,一任自然,对于那些不熟悉、没感觉的事儿不会去强迫自己。对于他的这种态度,让我想到了他的一句诗:“机关尽在有无间”,也想到了齐白石“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的话,因此,我有些为难,不知该不该用真正诗人的标准去要求他,如果用此标准要求他,那么其诗作在内容的丰富性、形式的多样化、技术上的更练达、技巧上的更娴熟等方面,显然还有很多有待提高的地方。但如果不以一个“诗人”的标准去要求他,那么读着他自然、朴实且具有真情的诗作又时时令我感动。而能有“真情”说“真话”,不正是一个真正的诗人应该做到的吗?能平淡天真地去写诗、去做事,不更是一种境界吗?
在平仄格律、旧韵新韵的运用上,小毛在严格要求的前提下并不十分拘泥,比如“山长水远各一方,纵使相逢也断肠。梦里不知别恨苦,堤前柳后怨夕阳”(《伤旧三首之一》),在平仄上用的就是普通话,自然也就不管“一”、“夕”这两个入声字了。又如“空山横卧寂无声,树里平江绕路行。万木思春春尚浅,扁舟无事自己轻”(《题画溪山雪霁图》)。在这一首以及前面《题摘星石》的末句中,“己”“高”处的平仄,他就不愿改动,不想因辞害意。对于用韵,诗界的新韵旧韵之争,各有道理,各有长短,孰优孰劣尚无统一认识。小毛觉得在诗词创作中,从严要求的应该是诗意、诗格、诗境等这些更本质的东西,其他的完全可以从宽。艺术需要真情,没有真情的艺术是伪艺术,因此,任何一个艺术家首先应该是一个真诚的人,一个有真知灼见的人。这一点上,我认为小毛是有识见的。
小毛的诗作还有很多地方不尽如人意,仅仅就诗题命名上的重复而言,便是他首先需要解决的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也有一些作品不够流畅、自然,缺少一气呵成的感觉,某些对仗也不甚严格,这些都需要小毛去做进一步的努力与实践。好在小毛还很年轻,而且十分好学,扬长避短、逐步完善是没有问题的。虽然这样,我依然愿意为小毛喝彩,因为在这物欲横流、浊浪滔滔的社会,他能够如此自觉、如此钟情、如此投入地将多种传统艺术做到当下的程度,应该说已经是凤毛麟角。
我希望小毛能在诗词的学习、创作方面更多一些投入,努力将诗艺再提高一步。我也相信小毛能更好地用“诗歌” 去养 “诗心”,用“粗茶”去“明目”、“明心”,去滋养自己的书画篆刻艺术。也希望更多的书画家能知诗、懂诗、写诗,因为“书画篆刻”这几种传统艺术太需要这种“文心”的滋养了,太需要用“文心”的乳汁去洗涤浊心、浸润肌骨了!尤其在西方文化不断冲击的今天........
2004年7月15日于中州知时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