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斋杂稿
谢小毛
古人云:“书之妙道,神采为上。”神采者乃功力、学养、时境之自然结合,非鼓力可得者,可遇不可求也,若一味求之则为守株待兔,实为书家之大忌。吾观今日诸多书作皆刻意于神采,吾不敢同。
高二适先生书得竹木简之质,二王之意,汉人之骨,更得笔墨之真,观其书如临泉察流,登顶听风,尽得自然之真性,吾极爱之。癸酉初雪。
自然者,自自然然,本然也,当其如何便如何也。童子所为为自然,成人效之则非也,痴人所为为自然,效之则为笑谈也。世之万事万物皆有其本然,强开其所闭则非也。自然者,真也。无真,何言自然?
艺术为思想之表现,灵根之反映,在乎真假也。真思出于真人,人不真,思亦不真,艺亦不真。强而为之则做也,做者欺也,欺人之事,岂有众人不恶之理乎?《菜根谭》云,“贪贱骄人,虽涉虚骄,还有几分侠气,英雄欺世,纵似挥霍,全无半点真心。”此真善言,吾当慎思。辛巳春三月。
夫自古之论文艺者,多以其好恶发其言,不掺己意而论者少矣,皆以己度人也。盖文艺为思想之表现,思有别,立论自有异殊,不能同也。刘勰为文论大家,《文心雕龙》实乃体大思精之宏篇,其功大矣,然三万七千余言之宏文,论及二百余人,竟未及陶潜一字,实为刘勰思想之一斑也,亦见二公之别思也。
言为心声,心随时变,然言随心变也,心不变,言亦无变。古人之言,古人之心也,古人之心焉知今日之事,故古人之言,多有不合今之时事者,固守古言而累及今日之心,岂不悲哉。
傅青主之四宁四毋,实因人、时、事更青主之意而扬其言也,若不解气韵真境,一味狂怪,则空耗笔墨也。故读文论者,当察其言,辩其意,明其心,审其事,究其时,量其才,而后解其论,则是非曲直自见也。辛未六月。
温县赵继宣,又名小蒙,萧蒙,有才而名不显,长我三十余岁。与吾交。其书学碑,朴厚灵动,多别味。言语谦而不露。与其交者皆言其实。某日入池斋有言:“学二王求其韵,学汉碑竹木简求其质,学今之东西方理论意识而求其新。”斯言不谬,记之。
陶博吾先生曾道,人不可俗,然不可不随俗。此真过来人语也。人生于世安能凌驾于世,故不随是为不明。人为社会之动物,关联繁杂,岂可独存,故不随是为不智。人为天下之物也,然天下之物多矣,多多之物乃平常之物也,亦为俗物也。人既为俗物,谈何脱俗,故随之是为正理也。吾既随之,心且安之。三才之中居其一,人既有灵,思也多矣。思也既成,艺乃发生。艺之高下,本乎其心也。人为俗物,思亦随之。然以俗思思俗事则为下俗,不以俗思思俗事是为中俗,以俗事养不俗之思,是为上俗也,上俗之俗是为大俗也。大俗者,大雅也。乙亥春。
乙亥岁尾,余得子,心欢喜,置金城摩托。妻哺儿,无心于车。半年余,吾携妻儿同游于郊,晚归,妻忽有兴致,抱子审车一周,忽大笑曰:“此小脚踏过小,与大车身不相称,可取之。”吾告曰:“此乃挂档之器,不可取。”妻惊且忧,慎而言道:“何不稍大,以利踩踏。”吾笑而答之:“汝之小口何不长若猪嘴以便吞食。”妻似不闻,审视小脚踏笑而不止……
吾妻时有童真之趣,此一例也。
丙子六月写记。
一日将下班,余偶作一书,自视甚得意,张之于壁,立于其前,有对妙龄村姑之感,审视之,陶醉之,不觉飘然矣。忽念妻正依门盼归,急驱金城返,行至十字路口,有红灯相阻,余心在“村姑”,不见左右,忽有警察敬礼于前,索证于后,余茫然不知原由,警斥曰:“骑车为何不戴安全帽?余幌然,急辩曰:“忘矣,忘矣,允我归返取帽。”警允,曰:“以钱换罚单即可……”。入室,又审村姑,似有怒容……及至家,妻怒而不言,吾如实相告“村姑”之事,又取罚单为证,妻更甚,责怪不止,余饮食无味矣……
次日入室,“村姑”化为金刚,遂弃于纸篓不恋也。
物之善恶,关乎心,此一例乎?丁丑八月,此记。
篆刻者,篆与刻也。篆为刀之所依,刀为篆之所靠,而总归于心也,心若无所归,手则无所动,故心为上手为下。然心以迹显,迹以手成,故手为心迹之关钮。心多手少,迹则无功,手多心少,迹则无力,若心手相当,则迹可观矣。
丙子阳春,小毛题自家印稿。
冬心先生六十岁始学画竹,不知前贤,以宅东千万杆竹为师,故其竹颇具生机,为前贤所无,若专学前人能到此乎?毛有感于斯,因写是帧,庚辰秋月,羽父。
板桥道人画竹以媚悦人,缶老画竹以气压人,冬心先生画竹以韵夺人,前贤所长敢不知乎,今写是帧意在冬心,能得一二乎。庚辰初雪客京华,羽父。
八怪之中以金冬心为最古拙,纯以格高韵古取胜,其竹法在生不在熟耳,板桥先生虽有画到生时是熟时之语,然只是在口不在手,故其竹在熟不在生耳,羽父写是帧时熟耶生耶。庚辰初雪,小毛并记。
千点万点归于一点,千笔万笔终于一笔,一者为何,一者一也,整也,混蒙之初也,故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而万物终归于一,归于道也,故吾道一以贯之也,此石涛上人一画之理也,敢不知乎?今画是帧,多以点成,整乎?一乎?辛巳新秋,小毛。
书画篆刻以静气古意为上乘,静气从神定气安处来,古意从读书而思接千载处来,然静气须活,古意须真,否则静而死,古而腐矣。今以八大笔意写此,惜乎古调今日多不弹矣。辛巳六月羽父并记。
东西画道不一,各有其旨,各有其归,吾人当究其则。然世界大同之论日盛,人或谓艺无不可者,惟图效果,余曰不然,世之万事万物皆有其理,故古人有无规矩不成方圆之论,所谓东西方文化之不同乃因其理、其性、其道不同所致,否则可有东西之别乎?文化艺术之不同,自有其不同之成因,互为借鉴乃为丰富自家耳,然为今之时,借创新之旗而任意为之者多矣,细察其作,多东西皮毛类也。
古贤云:“俗人只知东是东,西是西,智者知东不必为东,西不必为西。”然“圣人明于定分,须以东为东,以西为西”也,是故;东是东西是西,第一界也,东不必为东,西不必为西,第二界也,以东为东,以西为西第三界也,不入第三界者不知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也,亦不知暮然回首也。
以史为鉴可知兴衰,华夏文明历代皆有外来文化之影响,然皆能化而用之而成我之营养,今之聪明者何以费时日,磨精气而以怪胎为美,以“洋相”为追也。
马明道兄好篆刻,善书法,同学于中央美院,观其山水,能以古为法,借古出新,可谓正道也,他日相逢,必有佳妙之作相共赏,今将作别,兄命吾读画,并记其事,故有此五百拙字也。
辛巳五月于北京陶然亭畔,羽父小毛即兴。
艺术就象一位多情善感的哑人,多么感人肺腑的言语、情意,也只能给你一个可怜的哇哇声,你也只能在那可怜的哇哇声中粗略地感受一下。至于他到底要说什么,你永远也无法完全明白。因为我们不可能找到作品与观众完全对话的媒介,所以我们的艺术家们将永远寻寻觅觅下去。
当我们看到自己儿时穿的衣服,玩过的玩具等东西时,那种感觉是难以用语言表达的。我们常常把先人们留下来的东西称为艺术品,大概也有这种感情成分在内吧。
也许“人”及所有生灵,只是造物主的一次小小实验,故“人”的存在及其过程,都将影响造物主本身。而“人”所创造的一切亦将自始自终影响甚或困扰人类自己,当我们面对自己所创造的艺术而不知所措时,直接思考的应该是人而不是艺术。
对于我们来说,发达时儒家思想是主要的;失意时,道家思想是主要的。因此我们的书法即要你表现出一种不息精神,又要让人看到你是个任来任去的散逸高雅之人。难怪老外不知道我们究竟要表现什么了。
离开篝火,你会看到那只是一个小小的亮斑,周围仍然是黑天黑地,可亮斑里的蚂蚁会认为天地是明亮的。
见《同人学刊》第1期
汉人隶法,一碑一格,千变万化,各具天机,即便残字短石,亦处处神采飞扬。浑然中时寓灵机,巧妙中常以拙胜,上承古法,下开新风,诚为学书不二机关。后人学汉,偶得一二足可立世。故书崇汉法,犹诗尊唐人,词追宋风,皆为后世之楷模。
余涉隶书,初本《石门》,后知当以平正为先,故又学《乙瑛》、《礼器》、《曹全》诸碑,以求法则,越数载,复以《张迁》、《西狭》厚之,再写《杨淮表记》以活之。为其与《石门》相仿佛耳,故一写再写,难舍难离也。
余平日临书,多零纸碎张,不成规模,今逢临书展,故以整通临习成此,得失难以为记,唯在借机取意耳,他日与识者逢,定有短长教我也。丙戌春,小毛。
创作感想
欣赏画的人毕竟多于篆刻,因此,这几年多用心于绘画,目的自然是为了生活更好一点,而篆刻也只是在“有事”以及兴之所至的情况下才刻。不象以前那么全身心投入的研习与创作了,但从概率上来说“好作品”要多一些。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有了一点所谓的“积淀”吧,但我想更多的原因可能是古人所说的“无意于佳乃佳”的情况吧,因为当紧张的“全身心投入”时“心思”自然会多,目的性也强,求胜心也切,而做作的成分必然会随之增加,当不那么在意时“自然”也自然的来了,因此作品也自然的少了一些执着,少了一些“聪明”,少了一些火气。有了这么一点体会,我便打算把画扔一段时间,看看能不能有一些新的东西。这也算是我近年来在篆刻创作较少情况下的创作体会吧。
谢小毛
2005 8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