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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当代书法论坛|当代书法网|中国当代书法第一门户网站  当代书法网是由中国书协会员、著名书法家杨崇学(杨之)先生于2007年5月创办的。网站自开通以来,以传承我国书画艺术为己任,在书法艺术交流、展览展示,推出书坛新人、通过互联网向世界推广中国的书法艺术方面做出不懈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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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卢彦桥

闲抛闲掷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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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1 13:04:44 | 显示全部楼层
走了很久,才看见她的背影。她慢慢地走着。路上还有几分泥泞,一些坑坑洼洼的地方还留着不少积水——因为经常有农民开拖拉机从这条路上压过,路面被损害得很严重。我看见,她在一个小水洼前站定,沉着片刻,准确地跨了过去。她一个小水洼一个小水洼地跨着,像在做着一个简单的游戏。她还不时弯腰俯身,捡起散落在路边的麦穗。等我追上她的时候,她手里已经整整齐齐一大把了。

  “别捡了。”我说。

  “再少也是粮食。”

  “你捡不净。”

  “能捡多少是多少。”

  于是我也弯腰去捡。我们捡了满满四把。奶奶在路边站定,用她的手使劲儿地搓啊,搓啊,把麦穗搓剩下了光洁的麦粒。远远的,一个农民骑着自行车过来了,她看着手掌里的麦粒,说:“咱这两把麦子,也搁不住去磨。给人家吧。给人家。”

  我从她满是老人斑的手里接过那两把麦粒。麦粒温热。

  那天,我又一次去姐姐家看她。吃饭的时候,她的手忽然抖动了起来,先是微微的,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我连忙去接她的碗,粥汁儿已经在霎时间洒在了她的衣服上。

  她的脑瘤再次复发了。长势凶猛。医生说:不能再开颅了,只能保守治疗。——就是等死。

  奶奶平静地说:“回家吧。回杨庄。”

  出了村庄,视线马上就会疏朗起来。阔大的平原在面前徐徐展开。玉米已经收割过了,此时的大地如一个柔嫩的婴儿。半黄半绿的麦苗正在出土,如大地刚刚萌芽的细细的头发,又如凸绣在大地身上的或深或浅的睡衣的图案。是的,总是这样,在我们豫北的土地上,不是麦子,就是玉米,每年每年,都是这些庄稼。无论什么人活着,这些庄稼都是这样。它们无声无息,只是以色彩在动。从鹅黄,浅绿,碧绿,深绿,到金黄,直至消逝成与大地一样的土黄。我还看见了一片片的小树林。我想起春天的这些树林,阳光下,远远看去,他们下面的树干毛茸茸地聚在一起,修直挺拔,简直就是一枚枚排列整齐的玉。而上面的树叶则在阳光的沐浴下闪烁着透明的笑容。有风吹来的时候,她们晃动的姿态如一群嬉戏的少女。是的,少女就是这个样子的。少女。她们是那么温柔,那么富有生机。如土地皮肤上的晶莹绒毛,土地正通过她们洁净换气,顺畅呼吸。

  我和奶奶并排坐在桑塔纳的后排。我在右侧,她在左侧。我没有看她。始终没有。不时有几片白杨的落叶从我们的车窗前飘过。这些落叶,我是熟悉的。这是最耐心的一种落叶。从初秋就开始落,一直会落到深冬。叶面上的棕点很多,有些像老年斑。最奇怪的是,它的落叶也分男女:一种落叶的叶边是弯弯曲曲的,很是妖娆妩媚。另一种落叶的叶边却是简洁粗犷,一气呵成。如果拿起一片使劲儿地嗅一嗅,就会闻到一股很浓的青气。

  “到了。”我听见她说。是的,杨庄的轮廓正从白杨树一棵一棵的间距中闪现出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14



  那些日子,我和姐姐在她身边的时间最久。无论对她,对姐姐,还是对我,似乎只有这样才最无可厚非。三个血缘相关的女人,在拥有各自漫长回忆的老宅里,为其中最年迈的那个女人送行,没有比这更自然也更合适的事了。

  她常常在昏睡中。昏睡时的她很平静。胸膛平静地起伏,眉头平静地微蹙,唇间平静地吐出几句含混的呓语。在她的平静中,我和姐姐在堂屋相对而坐。我看着电视,姐姐在昏暗的灯光下一边打着毛衣一边研究着编织书上的样式,她不时地把书拿远。我问她是不是眼睛有问题,她说:“花了。”

  “才四十就花了?”

  “四十一了。”她说,“没听见俗话?拙老太,四十边。四十就老了。老就是从这些小毛病开始的。”她摇摇脖子,“明天割点豆腐,今天东院婶子给了把小葱,小葱拌豆腐,就是好吃。”

  我的姐姐,就这样老了。我和姐姐,也不过才差八岁。

  她在里间叫我们的名字,我们跑过去,问她怎么了。她说她想大便。她执意要下床。我们都对她说,不必下床。就在床上拉吧。——我和姐姐的力气并在一起,也不能把她抱下床了。

  “那多不好。”

  “你就拉吧。”

  她沉默了片刻。

  “那我拉了。”她说。

  “好。”

  她终于放弃了身体的自尊,拉在了床上。这自尊放弃得是如此彻底:我帮她清洗。一遍又一遍。我终于看见了她的隐秘。她苍老的然而仍是羞涩的隐秘。她神情平静,隐秘处却有着紧张的皱褶。我还看见她小腹上的妊娠痕,深深的,一弯又一弯,如极素的浅粉色丝缎。轻轻揉一揉这些丝缎,就会看见一层一层的纹络潮涌而来,如波浪尖上一道一道的峰花。——粗暴的伤痕,优雅的比喻,事实与描述之间。是否有着一道巨大的沟壑?

  我给她清洗干净,铺好褥子,铺好纸。再用被子把她的身体护严,然后我靠近她的脸,低声问她:“想喝水么?”

  她摇摇头。

  我突然为自己虚伪的问话感到羞愧。她要死了。她也知道自己要死了,我还问她想不想喝水。喝水这件事,对她的死,是真正的杯水车薪。 但我们总要干点什么吧,来打发这一段等待死亡的光阴,来打发我们看着她死的那点不安的良心。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1 13:05:16 | 显示全部楼层
她能说的句子越来越短了。常常只有一两个字:“中”,“疼”,“不吃”。最长的三个字,是对前来探望的人客气,“麻烦了。”

  “嫁了。”一天晚上,我听见她呓语。

  “谁嫁?”我接着她的话,“嫁谁?”

  “嫁了。”她不答我的话,只是严肃地重复。

  我盯着黑黝黝的屋顶。嫁,是女人最重要的一件事。在这座老宅子里,有四个女人嫁了进来,两个女人嫁了出去。她说的是谁?她想起了谁?或者,她只是在说自己?——不久的将来,她又要出嫁。从生,嫁到死。

  嫂子们也经常过来,只是不在这里过夜。哥哥们不在,她们还要照顾孩子,作为孙媳妇。能够经常过来看看也已经抵达了尽孝的底线。她们来的时候,家里就会热闹一些。我们几个聊天,打牌,做些好吃的饭菜。街坊邻居和一些奶奶辈的族亲也会经常来看看奶奶。奶奶多数时间都在昏睡,——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她们一边看着奶奶,一边聊着各种各样的话题,偶尔会爆发出一阵欢腾的笑声。笑过之后又觉得不恰当,便再陷入一段弥补性的沉默,之后,她们告辞。各忙各的事去。

  奶奶正在死去,这事对外人来说不过是一个应酬。——其实,对我们这些至亲来说,又何尝不是应酬?更长的,更痛的,更认真的应酬。应酬完毕,我们还要各就各位,继续各自的事。

  就是这样。

  祖母正在死去,我们在她熬煎痛苦的时候等着她死去。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曾经恶毒地暗暗期盼她早些死去。在污秽、疼痛和绝望中,她知道死亡已经挽住了她的左手,正在缓缓地将她拥抱。对此,她和我们——她的所谓的亲人,都无能为力。她已经没有未来的人生,她必须得独自面对这无尽的永恒的黑暗。而目睹着她如此挣扎,时日走过,我们却连持久的伤悲和纯粹的留恋都无法做到。我们能做到的,就是等待她的最终离去和死亡的最终来临。这对我们彼此都是一种折磨。既然是折磨,那么就请快点儿结束吧。

  也许,不仅是我希望她死。我甚至想,身陷囹圄的大哥和二哥,也是想要她死的。他们不想见到她。在人生最狼狈最难堪最屈辱的时刻,他们不想见到奶奶。他们不想见到这个女人,这个和他们之间有着最温暖深厚情谊的女人。这个曾经把自己的一切都化成奶水喂给他们喝的女人,他们不能面对。

  这简直是一定的。

  奶奶自己,也是想死的吧?先是她的丈夫,然后是她的儿子,再然后是她的儿媳,这些人在她生命里上演的是一部情节雷同的连续剧:先是短暂的消失,接着是长久的直至永远的消失。现在,她的两个孙子看起来似乎也是如此。面对关于他们的不祥秘密,我们的谎言比最薄的塑料还要透明,她的心比最薄的冰凌还要清脆。她长时间的沉默,延续的是她面对灾难时一贯的自欺,而她之所以自欺,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再也经不起了。

  于是,她也要死。

  她活够了。

  那就死吧。既然这么天时,地利,人和。

  反正,也都是要死的。

  我的心,在那一刻冷硬无比。

  在杨庄呆了两周之后,我接到董的电话,他说豫南有个景区想要搞一个文化旅游节,准备在我那家杂志上做一期专刊。一期专刊我可以拿到八千块钱提成,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奶奶的日子不多了。我知道。或许是一两天,或许是三四天,或许是十来天,或许是个把月。但我不能在这里等。她的命运已经定了,我的命运还没有定。她已经接近了死亡,而我还没有。我正在面对活着的诸多问题。只要活着,我就需要钱,所以我要去。

  就是这样明确和残酷。

  “奶奶,”我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明朗和喧闹一些,“跟你请个假。”

  “哦。”她答应着。

  “我去出个短差,两三天就回来。”

  “去吧。”

  “那我去啦。”

  “去吧。”

  三天后,我回来了。凌晨一点,我下了火车。县城的火车站非常小,晚上觉得它愈发地小。董在车站接我。

  “奶奶怎样?”

  “还好。”董说,“你还能赶上。”

  我们上了三轮车。总有几辆人力三轮此时还候着,等着接这一班列车的生意。车到影剧院广场,我们下来,吃宵夜。到最熟悉的那家烩面摊前,一个伙计正在蓝紫色的火焰间忙活着。这么深冷的夜晚,居然还有人在喝酒。他在炒菜。炒的是青椒肉丝,里面的木耳肥肥大大的。看见我们,他笑道:“坐吧。马上就好。”

  他的眼下有一颗黑痣。如一滴脏兮兮的泪。

  回到家里,简单洗漱之后,我们做爱。董在用身体发出请求的时候,我不假思索地就接受了。他大约是觉得歉疚,又轻声问我是否可以,我知道他是怕奶奶的病影响我的心情。我说:“没什么。”

  我知道我应该拒绝。我知道我不该在此时与一个男人欢爱,但当他那么亲密地拥抱着我时,我却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我也想在此时欢爱。我发现自己此时如此迫切地需要一个男人的温暖,从外到里。还好,他是我丈夫。且正在一丈之内。这种温暖名正言顺。

  奶奶,我的亲人,请你原谅我。你要死了,我还是需要挣钱。你要死了,我吃饭还吃得那么香甜。你要死了,我还喜欢看路边盛开的野花。你要死了,我还想和男人做爱。你要死了,我还是要喝汇源果汁嗑洽洽瓜子拥有并感受着所有美妙的生之乐趣。

  这是我的强韧,也是我的无耻。

  请你原谅我。请你,请你一定原谅我。因为,我也必在将来死去。因为,你也曾生活得那么强韧,和无耻。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1 13:05: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天早上,我赶到杨庄,奶奶的神志出现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清醒——这是她生前最后一次清醒。有那么一小会儿,房间里没有一个人。我静静地守着她,像一朵花绽放一样,我看见她的眼睛慢慢睁开了。我俯到她的眼前,她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眼神如水晶般纯透、无邪,仿佛一双婴儿的眼睛。

  她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我,好像我是她的母亲。

  “我回来了。”我说。

  “好。”她说。她的胸膛有力地鼓动了几下,似乎是在积攒力气。然后,她清晰地说:“嫁了。”

  “谁?”

  “让她们,”她艰难地说,“嫁了。”

  我蓦然明白:她是在说两个嫂子。我的大愚若智的奶奶,她以为她的两个孙子已经死了。她要两个嫂子改嫁。她怕她们和她一样年纪轻轻就守寡。

  我不由得笑了。原来,对她撒谎没有一点儿必要。在她猜测的所有谜底中,事实真相已经是一种足够的仁慈。

  我把嘴巴靠近她的耳朵。我喊:“奶奶。”

  “哦,”她最后一次喊我,“二妞。”

  “你别担心。”我说,“他们都没有死。”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得吓人。

  、

  “他,们,两,个,都,好,好,的。”我一字一字地说。

  她不说话,眼睛里的光暗了下去。我知道她是在怀疑我。用她最后的智慧在怀疑我。

  “他,们,都,不,听,话,犯,了,错,误,被,关,起,来,了。”我说,“教,育,教,育,就,好,了。”

  慢慢的,奶奶的嘴角开始溢出微笑。一点一点,那微笑如蜜。

  “好。”她说。然后她抬起手,指了指床脚的樟木箱子。我打开,在里面找出了一个白粗布包袱,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套寿衣。宝石蓝底儿上面绣着仙鹤和梅花的图案,端庄绚丽。寿衣旁边,还有一捆细麻绳。孝子们系孝帽的时候,用的都是这样的细麻绳。

  下午四点四十五分,奶奶停止了呼吸。

  那些日子实在说不上悲痛。习俗也不允许悲痛。她虚寿八十三,是喜丧。有亲戚来吊唁,哭是要哭的,吃也还要吃,睡也还要睡,说笑也还是要说笑。大嫂每逢去睡的时候还要朝着棺材打趣,“奶奶,我睡了。”又朝我们笑,“奶奶一定心疼我们,会让我们睡的。”

  棺材是两个,一大一小。大的是她,小的是祖父。祖父的棺材里只放了他的一套衣服。他要和奶奶合葬,用他的衣冠。灵桌上的照片也是两个人的,放在一起却有些怪异:祖父还停留在二十八岁,奶奶已经是八十三岁了。

  守灵的夜晚是难熬的。没有那么多床可睡,男人们就打牌,女人们就聊天。有时候她们会讲一些奶奶的事。大嫂是听大哥说的:小时候的冬天仿佛特别冷,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奶奶都会把大哥的衣服拿到火上烤热,然后合住,尽力不让热气跑出来,她紧着步子跑到他的床边,笑盈盈地说:“大宝,快起来,可热了,再迟就凉了。”大哥赖着不肯起,她就把手伸到被子里去胳肢他,一边胳肢还一边念叨:“小白鸡,挠草垛,吃有吃,喝有喝……”好不容易打发他穿好了衣服,就把他抱到挨着煤灶砌着的炕床上,再从温缸里舀来水,给他洗脸。然后再喂他饭吃。温缸就是煤灶旁边嵌着的一个小缸,缸里装着水,到了冬天,这缸里的水就着炉灶的热气,总是温的。

  二嫂说的自然是二哥的事,她说二哥小时候很胆小,每当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就哭着回家喊奶奶,边喊边说:“奶奶,你快去给我报仇啊。”她还讲了二哥小时候跟奶奶睡大床的事,说因为奶奶不肯让我睡大床,二哥为此得意了很久。

  “那时候你是不是有老大意见?”二嫂问。

  “没意见没意见。”我说,“我要是在她棺材边还抱怨小时候的事,她会半夜过来捏我鼻子的。”

  她们就都笑了。笑声中,我看着灵桌上的照片,蓦然发现,二哥的面容和年轻的祖父几乎形同一人。

  因为是烈属,村委会给奶奶开了追悼会。追悼会以重量级的辞藻将她歌颂了一番,说她爱国爱家,遵纪守法,和睦相邻,处事公允。说她的美德比山高,她的胸怀比海宽,她的品格如日照,她的情操比月明。这大而无当的总结让我们又困惑又自豪,误以为是中央电视台在发送讣告。

  追悼会后是家属代表发言。家属就是我们四个女人。嫂子们都推辞说和奶奶处的时候没有我和姐姐长,不适合做家属代表。我和姐姐里。只有我出面了。我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姐姐道:“你是个整天闯荡世界的大记者,你都不会说,那我去说?”

  众目睽睽之下,我只好站了出来。大家都静静地候着,等我说话。等我以祖母家属的身份说话。我却说不出话来。人群越发地静,到后来是死静,我还是说不出一个字。我站在她的遗像前,像一个木偶。

  “说一句。”主持丧礼的知事人说?“只说一句。”

  于是,我说:“我代表我的祖母王兰英,谢谢大家。”

  然后,我跪下来,在知事人的指挥下,磕了一圈头。回到灵棚里,一时间,我有些茫然。我刚才说了句什么?我居然代表了我的祖母,我第一次代表了她。可我能代表她么?我和她的生活是如此不同,我怎么能够代表她?

  ——但是,且慢,难道我真的不能代表她么?揭开那些形式的浅表,我和她的生活难道真的有什么本质不同么? 我看着一小一大两个棺材。它们不像是夫妻,而像是母子。我看着灵桌上一青一老两张照片。也不像是夫妻,而是母子。——为什么啊,为什么每当面对祖母的时候,我就会有这种身份错乱的感觉?会觉得父亲是她的孩子,母亲是她的孩子,就连祖父都变成了她的孩子?不,不止这些,我甚至觉得村庄里的每一个人,走在城市街道上的每一个人,都像是她的孩子。仿佛每一个人都可以做她的孩子,她的怀抱适合每一个人。我甚至觉得,我们每一个人的样子里,都有她,她的样子里,也有我们每一个人。我们每一个人的血缘里,都有她。她的血缘里,也有我们每一个人。——她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母亲。

  不,还不止这些。与此同时,她其实,也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孩子,和我们每一个人自己。

  

  16



  这些年来,我四处游历,在时间的意义上,她似乎离我越来越远,但在生命的感觉上,我却仿佛离她越来越近。我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看见她,在什么人身上都可以看见她。她的一切细节都秘密地反刍在我的生活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奇袭而来,把我打个措手不及。比如,我现在过日子也越来越仔细。洗衣服的水舍不得倒掉,用来涮拖把,冲马桶。比如,用左手拎筷子吃饭的时候,手背的指关节上,偶尔还是会有一种暖暖的疼。比如,在豪华酒店赴过盛宴之后,我往往会清饿一两天肠胃,轻度的自虐可以让我在想起她时觉得安宁。比如,每一个生在一九二〇年的人都会让我觉得亲切:金嗓子周璇,联合国第五任秘书长佩雷斯·德奎利亚尔,意大利导演费里尼……

  那天,我在一个县城的小街上看到一个穿着偏襟衣服的乡村老妇人,中式盘扣一直系到颈下,雪白的袜子,小小的脚,挨着墙慢慢地认真地走着。我凑上前,和她搭了几句话。

  “您老高寿?”

  “八十有六。”

  我飞快地在脑子里算着,如果奶奶在,她比奶奶大还是小。

  “您精神真好啊。”

  “过一天少一天,熬日子吧。坐吃等死老无用。”

  那天,我采访到了安徽歙县的牌坊村,七座牌坊依次排开,蔚为壮观。导游小姐给我们讲了个寡妇守节的故事,其实也都听说过:一个壮年失夫的少妇每到深夜便撤一百铜钱于地,然后摸黑一一捡起,若有一枚找不到,就决不入睡。待捡齐后,神倦力竭,才能乏然就寝——只能用乏然,而不能用安然。

  我微笑。这个少妇能够以撒钱于地的方式来转移自己和娱乐自己,生活状况还是不错的。而我的祖母,这位最没有生计来源的农妇,她尚没有这种游戏的资本和权利。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用来空落落地怀想和抒情,这对她来说是太奢侈了,她和自己游戏的方式多么经济实惠:只有织布。只有那一匹又一匹三丈六尺长二尺七寸宽的白布。

  那天,我在图书馆查阅资料,翻到一本关于小脚的书,著作者叫方绚,清朝人。书名叫《香莲品藻》,说女人小脚有三贵,一日肥,二日软,三日秀。说脚的美丑分九品:神品上上,妙品上中,仙品上下,珍品中上,清品中中,艳品中下……还说了基本五式:莲瓣,新月,和弓,竹荫,菱角。而居然那么巧,在这层书架的下一格,我又随便抽到一本历史书,读到这样一条消息:“……光绪十三年(公元一八八七年),七月,梁启超,谭嗣同,汪康年,康广仁等发起成立全国性的不缠足会。不缠足会成为戊戌变法期间争女权、倡导妇女解放的重要团体,它影响深远,直至民国以后。”

  那天,我正读本埠的《大河报》,突然看见一版广告,品牌的名字是“祖母的厨房”。一个金发碧眼满面皱纹的老太太头戴厨师的白帽子,正朝着我回眸微笑。内文介绍说,这是刚刚在金水路开业的一家以美国风味为主的西餐厅。提供的是地道的美式菜品和甜点:鲜嫩的烤鲑鱼,可口的三明治,美味的茄汁烤牛肉,香滑诱人的奶昔,焦糖核桃冰激凌……还有绝佳的比萨,用的是特制的烤炉,燃料是木炭。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1 13:06:1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微笑。我还以为会有烙馍,葱油饼,小米粥,甚至腌香椿。多么天真。

  那天,我在上海的淮海路闲逛,突然看到一张淡蓝色的招牌,上面是典雅的花体中英文:祖母的衣柜Grandmother"s Wardrobe——中式服装品牌专卖店Brand Monopolized Shop of the Chinese Suit,贴着橱窗往里看,我看见那些模特——当然不是祖母模特——她们一个比一个青春靓丽——身上样衣的打折款额:中式秋冬坎肩背心,兔毛镶边,一百三十九元。石榴半吐红中绣花修身中式秋衣,一百六十元……

  “小姐,请进来吧,喜欢什么可以试试。”服务生温文尔雅地招呼道。

  我摇摇头,慢慢向前走去。

  还会有什么是以祖母命名的呢?祖母的鞋店,祖母的包行,祖母的首饰,祖母的书店,祖母的嫁妆……甚或会有如此一网打尽的囊括:祖母情怀。而身为祖母的那些女人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她会成为一种商业标志,成为怀旧趣味的经典代言。

  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好。

  我只微笑。

  我的祖母已经远去。可我越来越清楚地知道:我和她的真正间距从来就不是太宽。无论年龄,还是生死。如一条河,我在此,她在彼。我们构成了河的两岸。当她堤石坍塌顺流而下的时候,我也已经泅到对岸,自觉地站在了她的旧址上。我的新貌,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她的陈颜。我必须在她的根里成长,她必须在我的身体里复现,如同我和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和我孩子的孩子,所有人的孩子和所有人孩子的孩子。

  ——活着这件原本最快的事,也因此,变成了最慢。生命将因此而更加简约,博大,丰美,深邃和慈悲。

  这多么好。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6 09:25:23 | 显示全部楼层
初冬的北京,凉意袭人
从西站下车后,在附近吃午饭
尽管菜很简陋,旅游餐嘛,谁也没有过多的挑三拣四
要说北京的菜最大的特点:怎一个咸字了得
在冷风和暖阳的交错下游览了天坛
下榻南三环右安门外三条一宾馆
放下行李即与比邻弘历直奔西单北京图书大厦
从南站乘4号线地铁过去
弘历因为第一次坐地铁,异常的兴奋溢于言表
西单,我又来了
因为的图书大厦
所以每次到北京,西单都牵引着我的脚步
令我踟蹰不前
最早的一次是2004年5月的某一天
我与那时候的同事盘一格根据地图的标识从天安门一路走来
那时整整逛了一个下午
买了一摞摞的书
然后在西单商场里买一个大包
问价,说是98元
一格说30元卖不卖
那个可爱的少女气鼓鼓地说:不要钱呢!你们这些南方人
最后还是以18元成交
真真假假的商人们!
现如今我在书店买书明显减少了
因为网上买的既实惠又方便
逛书店的习惯依然改不了
这次还是买了几本畅销书
作为旅行途中的消遣消费
也是作为对西单的一个交待吧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6 09:28:01 | 显示全部楼层
北京图书大厦
DSC01986.JPG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6 21:20:31 | 显示全部楼层
今天在琉璃厂呆了一天
昨夜严师来电约好到琉璃厂集中
早餐后上网玩了一会儿
然后坐地铁过去西单,再打的,花13元
看到不少好书,因难得带回,只好记住书名、出版社
打算回家在网上买
只买了一本书《简帛书法研究》
还买了玄宗墨、朱墨,都是小日本生产的,死贵
陪吴大师看纸,忍不住买了水印的笺纸数打
中午在胡同里的一家川菜馆吃柴锅鸡
去年与墨玩十二的兄弟来京参加八桂书风优秀作品晋京展
也在这一家吃,味道好、价格便宜,可谓物美价廉
今天再次领略这一特色
返回时,才发现琉璃厂附近有地铁站——和平站
只花2元即到南站,比来时省了13元
为防像昨夜一样迷路
上午出来的时候记住了路上的高大建筑物
一路回来慢慢看着
出站时还是差点迷路
多走了好多的路
到了住处,感觉人困脚乏
正好碰见同伴们出游回来
一起去吃羊蝎子、涮羊肉
洗个热水澡解乏
累并快乐着
发表于 2012-1-22 00:03:56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楼主!!!!
发表于 2012-1-27 13:48:39 | 显示全部楼层
“别人骑马我骑驴,回头一看——还有人走路。”这话说得好,知足者常乐!
发表于 2012-2-28 17:36:56 | 显示全部楼层
很不错,支持,望多多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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