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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独白】白连春:自曝患艾滋 无奈为讨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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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8 13:17:49 | 显示全部楼层
4
第二天下午,我到了河南省,我先到了南阳市战友信上说的他亲戚家,找到了战友的亲戚。一个标准河南省中年男人。身体比我大一倍,脸上不快乐的表情也比我多一倍。
别去了,不中,你找不到的。他对我说。
我是河南人,没找到,你一个四川人,能找到?他对我说。
回家吧,别让自己也被拐了。他对我说。
离开战友亲戚,我坐上了最后一班从南阳开往信阳的汽车。车窗外,不知何时天下起了雨。我坐在最后一排。在汽车上,一个老头儿和一个妇女一左一右挨着我坐在一起。汽车开动没多久,天黑尽了,我晕车,很厉害,控制不住想吐,差一点吐到老头儿身上。老头儿赶紧把靠窗的座位让给我。我吐到了汽车外。
谢谢大爷。吐完后,我说。
你是四川人?老头问。
是的。
我们这里四川人很多啊。
噢。
我不想多说话。我难受,肚子里像突然装进一座沸腾的海,直翻腾,还想吐。我又把头探出汽车外,吐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
喝点水就好了。老头儿说。说着,老头儿递给我一个缸子。
我接过来。摸到缸子里的水是温的。也许因为我太冷了。我大大喝一口。感到舒服多了。迷迷糊糊,想打瞌睡。我努力睁开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其实,我没睡着。我怎么睡得着?我以为我睡着了。老头儿也以为我睡着了。我这样睡着了不知多久,感觉有一只手慢慢伸进了我怀里。我穿着两件衣服。贴身的衣服口袋装着我所有的钱。口袋上没扣子。我用一颗锁针锁住了。老头儿手有些哆嗦,仍解开了锁针。我才发现不知何时我头已经靠在老头儿肩膀上。我嘴贴着老头儿耳朵,低低喊了一声:大爷。老头儿手抖一下,停住了。
我冷大爷。
老头儿手还在我怀里,那手在我怀里停一会儿,缩了回去。我知道钱还在我口袋里。
大爷,怎么这么冷啊?我轻轻捉住了老头儿从我怀时缩回去的手。
我包里有衣服,你要穿吗?老头儿问。
要。
我给你拿。
谢谢大爷。
我穿上了老头儿的衣服。一路上,陆续有人下车。车上已经空了。老头儿还紧挨着我坐着。我干脆躺下来,把头枕在了老头儿腿上,同时,我一只手紧紧握住了老头儿一只手。不知又坐了多久,汽车终于到了信阳,还有十多个乘客。乘客下车,其他人很快走了。只剩下我和老头儿还站在原地。雨,下得更大了。
大爷,你怎么不走呢?
我家很远,要找个地方住一晚,不能在车站广场住,夜里很冷。
那,我们找个旅馆吧。
我没钱。
我有。
我知道有家小旅馆,我住过很多回了。
我们去吧。
那旅馆有饭?
有。
我饿了。
我也饿了。
那我们先吃饭,吃完饭再睡,好吗?
中。
很快,我们就到了老头儿住过的那家小旅馆。淋一段路雨,衣服全湿了。登了记,我拿的钱,我们一人吃了一碗面,还是我拿的钱,然后,我们到了房间。老头儿开了灯,立刻把一扇开着的窗关上了。屋里很冷,老头儿说,比四川冷吧?四川我没去过。是比四川冷,大爷,你想去四川,等我回去你跟我一块去吧。好啊。说着,老头儿脱了衣服,先上了床。衣服都湿透了。老头儿脱衣服时说。
房间里两张床。老头儿上了靠窗边一张。大爷,我说,你睡里面一张床,温暖些。我是河南人,经冷。老头儿说。听老头儿这样说,我也赶紧上了床。一是太冷,二是我太困了,自接到战友信,我就没睡好。我灭了灯。立刻漆黑一团。躺下后,我才发现我一点也睡不着。被子有些地方破了,有些地方很薄。我翻几个身,闻到整个房间里弥漫着臭味。臭味越来越浓。我一连打两个喷嚏。大爷,我低声叫,说,我冷。那,咋办呢?老头儿说,我也不暖。我想你过来,挨着我。我说。好吧。老头儿说。老头儿就抱着被子过来了。黑暗中,我拉住了他的手。他想睡另一头。我把他拉来和我睡一头。两张被子叠在一起,两个人躺在一起,温暖许多。我侧过身,紧紧抱住老头儿。我闻到老头儿身上一股味,和房间里弥漫的臭味不同,我明白:是汗味。有记忆起,我都一个人睡觉,第一次,因为冷,我紧紧抱住了一个陌生的河南省老头儿。
我醒来,天蒙蒙亮,听窗外,雨还下着。雨下了整整一晚,还下着。凭感觉,我知道老头儿早醒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问吧大爷。你一个四川人来河南做啥?找我妹妹。找你妹妹?其实也不是亲妹妹。啥意思?怎么说呢?说来话长。那你就慢慢说,反正不着急,天下着雨,我们哪儿也去不了。好吧。犹豫一会儿,我给老头儿说了我和李向阳认识的事。真的还是假的?老头儿问。我没回答,一鼓作气,又说了我的事。老头儿听了,说,你的故事更像假的。
我翻身,把脸贴住老头儿胸口,说,此刻,我贴着你的心,我相信,你对别人说你和我的故事,别人也会说是假的。
嘿,嘿嘿。老头儿笑了。老头儿笑了一阵,说,我想把你领回家,然后,我和你一起找你妹妹,你看中不中?
你不怕我是骗子?
你不是骗子,我也不是。
我们起床时,天还下着雨。晾了一夜,衣服还是湿的。老头儿说,我包里有衣服你穿吧。你呢?我们两个人换都够了。那我穿。我们穿好衣服,到了旅馆的门厅,老头儿问服务员几点了?服务员回答十一点半。一听,中午了。我说我们吃点饭吧。吃点吧。老头儿要了两碗面。等面时,老头儿问服务员能不能借一把伞?左边,走几步,有卖的。服务员回答。吃完面,老头儿起身,走进厨房,盛了满满一碗面汤。天下雨,你还喝这么多汤。我说。我渴。老头儿说。
走出旅馆,我买了一把伞,递给老头儿。老头儿把伞撑开了。我要去一个地方。老头儿说。我和你一起去。我说。老头儿有些迟疑。你在旅馆等我吧,不用一个小时,我就回来了。不,我说,我怕你把我扔在这里,自己回家了。好吧,那一起去吧。听老头儿这样说。我赶紧牵住老头儿的手。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8 13:18:21 | 显示全部楼层
雨还下着,天灰蒙蒙的。街不像四川的街,一下雨,泥泞得没法走。河南的街不泥泞。走了不一会儿,我们到了。这地方看起来像一家私人小诊所,又绝对不是。正在我猜测: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时,老头儿已经绾起了右胳膊,一个中年男人已经把一根长长的针扎进了老头儿的右胳膊。我很吃惊,问,你做啥?没事,我卖两管血。卖两管血?是啊,我卖很多次了,老头儿给我笑,每次做工拿不到钱,我都卖两管,五十块钱,一滴汗都不出。果然,抽了两管血,中年男人给了老头儿五十块钱。老头儿把钱抓在了手里。
走在回旅馆的路上,老头儿没说话,我也没说话。回到了旅馆房间,关上门,转身,我紧紧抱住老头儿。我脸上泪水出来了。我身体有些抖。我又感觉冷了。
大爷。
噢。
我不知你卖血,要知道,我不让你卖。
噢。
我有钱,我给你。
噢。
当天傍晚,我和老头儿一起到了老头儿家。远远的,透过雨,经老头儿指点,我看见一个老太太坐在一座茅屋门口,正埋头做着针线活。看见我们到了,老太太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老头儿进门,放下包,立刻,掏出五十块放在老太太手里。
老板,两碗牛肉面。老头儿说。说着,老头儿笑了。老太太也笑。中,我这就杀,一头中不中?
中。
老头儿招呼我坐炕上。老太太把我们的湿衣服一件一件挂了起来。不一会儿,碗端来了。两只大碗。碗里除了有面,还有一条一条黑糊糊的东西。绝对不是牛肉。炕上放着一张小桌子。我和老头儿面对面坐着。自面端来,屋里就飘荡一股特别的我从未闻过的香味。我们都在炕上吃饭,老头儿说,很抱歉兄弟,没牛肉,只有芝麻叶子。芝麻叶子面?我问。对,没吃过吧?这是这世上最好吃的面,我老婆小云做得最好,吃吧。说着,老头儿埋下头大口大口吃起来。我半碗没吃完,老头儿一碗吃完了,十分满意地拍拍肚子,说,老板,再来半碗面汤。
夜里,我睡在炕头。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睡如此温暖的觉。我挨着老头儿,老头儿挨着老太太。黑暗中,老头儿一只手紧紧抓住我一只手。我知道,在另一边,老头儿另一只手也紧紧抓住老太太一只手。
很快,我就睡着了。我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8 13:18:46 | 显示全部楼层
5
我醒来,闻到屋里弥漫着香味。不是芝麻叶子面的香味。有股特别亲切的亲爱的人间气息。我睁开眼睛,发现昏黄的灯下,炕那头的小桌子上摆满了刚出锅的馒头。原来是馒头。馒头如此香。我起身,穿衣服,爬到馒头前,把脸送近馒头。我发誓:馒头我吃过,在部队,我吃过很多馒头,但刚出锅的馒头,我是第一次闻。就在我这么闻馒头时,老头儿又端了一盖子馒头进来。
大爷,怎么蒸这么多的馒头啊?好好香啊。你是怎么蒸出来的啊?
我老婆小云蒸的,一会儿,我们还要烙烧饼,烧饼更香。
噢。
你没见过蒸馒头?
没。
我们农村人不叫馒头,叫馍,那,你也没见过烙烧饼了?
也没。
你来帮我们烧火吧。
好啊。
我赶紧下炕,跟随老头儿到了厨房。老太太看见我,一边忙碌一边和我打招呼:起来了。大娘真香啊。馍就是这味,我们闻惯了,没觉得香。就是好香。说着,我在灶前坐下来,往灶里送了一根玉米杆。你会烧火?老太太问。我从小会做饭,但四川人不会做馒头。我们也不会做四川饭,听说,四川饭比河南饭有名。老太太笑起来。我仰头,看见老太太黑黑的脸上粘着一抹白白的面粉,她一笑,露出两排很黄很整齐的牙齿。傻老太太,老头儿说,是四川菜有名,叫川菜,不是四川饭有名。我家老头儿说,你是个好娃,一点不嫌他脏,他说夜里冷,你还抱着他睡。是大爷怕我冷抱着我睡。我说。反正都一样,现在,我也看出来了,你的确是个好娃,不像我们娃……大娘,我叫了一声,说,你要不嫌我,我给你做娃吧。好啊,我们这地方就是穷,粮食够吃,不缺粮,缺钱。不怕,我和大爷会出去挣钱,哪里都一样,四川也缺钱。真是好娃,你可要常来啊,我天天给你蒸馍。好的大娘,我一定常来,我想把这里当家哩。你就把这里当家吧,老头儿接过话来,说,我和你大娘都已经把你当自己娃了。我们这么说着话,又一锅馒头出锅了。老太太接开蒸笼盖,一股湿润且温暖的香味,立刻弥漫整个屋子。我起身,探头,大口大口闻着。我感到我的脸热乎乎的。我闻到了真正的人间味道。
这天早上,蒸了三锅馒头,老头儿和老太太又烙了五十个烧饼。烧饼上有白芝麻和黑芝麻,又是烙的,真比馒头香,更像人间。
当天下午,天晴了,我和老头儿,背着一百个馒头和五十个烧饼,出发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8 13:19:21 | 显示全部楼层
6
我们从信阳市开始找,先去新县。新县和湖北省安徽省交界,属于三不管地带。老头儿说这里很穷很乱,拐来的四川妇女很多。
我们一个乡一个乡地找,每个村庄都打听,凡有四川妇女的村庄,都问那四川妇女的年龄,何时被拐来,年龄相当,被拐来时间吻合,我们就到有四川妇女的人家去看一看。开始,村庄里的人都反感我们打听,怕我们是坏人,怕我们把要看的四川妇女带走。但,有老头儿在就好办得多。老头儿是地地道道的河南人,和其他老头儿蹲在一起,就像一只麻雀飞进麻雀窝里,就像一粒泥土被风吹进庄稼地里,一会儿,就把事情弄明白了,就有某个老头儿随手一指。我们就知道了有四川妇女的人家。我们到了有四川妇女的人家。这家的人不让我们见四川妇女。老头儿又蹲在地上和这家的人说话,我则蹲到一边等,等老头儿说通了,老头儿给我招手,我才过去。
老头儿和这家的人说,这是那女娃的哥,女娃不见了,她娘一病不起,眼看要死了,想知道娃在哪里,是否活着,活得好不好,如果可能,带着男人回趟家,让做娘的看看,娘就放心了,其实农村都一样,四川农村和河南农村大同小异,人家找来,不是非把妹子带走不可,只是她娘急病了,就可怜可怜她娘吧,我们都是做大做娘的,将心比心嘛……
老头儿费尽心机口舌,我们终于见到了被拐来的四川妇女。我们见了一个又一个四川妇女。很快,半个月左右,我们走完了新县的每个村庄。我们是骑着自行车上路的。老头儿有一辆自行车,又从他大儿子家借了一辆,他大儿子外出做工,自行车闲在家里,基本没用。老头儿一共三个儿子,五个女儿。五个女儿早嫁人了,三个儿子结婚分家另过了,其中,小儿子的妻子也是从人贩子手里卖来的四川妇女,二儿子的妻子,是用两个女儿换来的。那家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正好可以等价交换:老头儿这一方,因为一个儿子,他还收了对方一千块钱彩礼。彩礼明里收了,老头儿暗里又给了那家嫁过来的女孩儿,要女孩儿和自己儿子好好过日子。女孩儿接到钱,甜甜地叫了老头儿一声大。老头儿说,后来,女孩儿把五百块钱还给了自己父亲,把五百块钱交给了自己男人。立刻,男人又把五百块钱送到了女孩儿手里。两口子终于过上了幸福的日子。
出发前,老头儿把两辆自行车都彻底修一遍。老头儿长着双什么活都会做的巧手。老头儿的包里背着修自行车的简单工具。自行车在路上坏了,他随时可以修。我坐在一边,或,蹲在一边,守着他。
就这样,我们找遍了新县,找遍了信阳市,没找到我妹妹李小珍。
我带的钱用完了,我们虽背着馒头和烧饼,但,出门在外,要用钱的地方仍不少。比如:住旅馆;老头儿买烟,还不能太次的烟,他向人打听,都得给人发烟,老头儿自己不抽烟,我也不抽;还有一次,我左腿被摩托车碰伤了,流了很多血,幸好骨头没断,摩托车跑了,我是四川人,比老头儿年轻很多,自行车却没老头儿骑得好,因为我以前不会骑,我是在河南省找我妹妹李小珍学会的,我被摩托车碰伤,为了节约,不担搁时间,都在村庄的诊所换药,有几天换了药都在流血,有几天村庄里没诊所,感染了,长了蛆,有几天骑在路上,痛得我都想放弃了,最终咬咬牙,忍住了。
我带的钱用完了,老头儿就带着我去卖血。老头儿已经多次卖血了。很快,我也卖了一次又一次。幸好,在河南省,每个县,老头儿都能找到卖血的地方。
当我们带的馒头和烧饼吃完了,我们就回一趟到老头儿家,
当我们的钱用完了,我们就卖血。
就这样,我们找遍了信阳市,又找遍了驻马店市,又找遍了周口市,又找遍了平顶山市,又找遍了商丘市,又找遍了开封市。花了整整三年时间。三年时间里,白天,我们都在找我妹妹李小珍的路上,夜里,如果不冷,我们就到哪里住哪里,庄稼地、树林、麦草垛下,只有实在太冷,秋末、冬天、初春和下雨的晚上,我们才住旅馆,都是最便宜的小旅馆。白天,时间一晃过了,到了晚上,时间不好过,我就写诗。这期间,我写的诗,其中两首,在北京的《青年诗人》发表了。编辑没用我的笔名李当然,用了我的真名白连春,由于我留的是老家四川省的地址,我自己不知道。
最终,我们在南阳市的鲁山县,找到了李小珍。
买李小珍的这家人已经知道我们在找李小珍,把李小珍转移了。这家三个光棍:老父亲和两个儿子,攒了一辈子钱,好不容易才从人贩子手里买到李小珍。这家有个女儿的,但因为家里太穷,女儿的腿有残疾,想给大儿子换婚,没换上。
我们找到这家时,他们已经把李小珍转移到了出嫁到五十里外的一个更边远村庄的女儿家里。
本来,我们可能最后还是找不到李小珍的。
恰巧,这家的小儿子也喜欢诗,恰巧,他那年到省城郑州打工,不知怎么带回家一本《青年诗人》,恰巧,那本《青年诗人》就放在炕上,一进门,就被我看到,我拿起一翻,就翻到自己的名字。我看到白连春这三个字,激动得浑身颤抖。当这家的小儿子知道我就是《青年诗人》上的白连春时,立刻,骑上自行车,把我和老头儿领到了他姐姐家。
我见到李小珍,我们两个,很长时间,谁都没说话。我们都不相信:这,是真的。
我要这家的小儿子和我们一起回四川,这家的小儿子开始同意,走那天早上,反悔了。于是,我带着李小珍坐上了开往重庆的火车。到了重庆下了火车,李小珍不回家,无论我怎么劝。原来,她怀孕了。她不想回家,她怕。怎么办?这样的事,我从未经历过,没任何经验。李小珍提议:我们到辽宁省我战友家,看我战友有什么办法没?
我们到了辽宁省。我们这些坐火车的钱,都是离开河南省时我卖血得来的。到了辽宁省我战友家,我战友知道了,笑着说,好办,做个流产不就没事了?
李小珍做了流产,还是不想回四川省,她就留在了辽宁省我战友家。李小珍留在我战友家,我放心,因为:我看出,经历这么多,我战友仍不嫌李小珍,反而更爱。最终,李小珍没和我战友生活在一起,她嫁到了浙江省。当然,这事,我是很多年后才知道的。
当初,我自己,身无分文,独自,返回四川省。我扒火车,到达河南省的新乡火车站被查出没票,被狠狠揍一顿,被踢下了火车。
正是晚上,我走在冰冷的铁轨上,望着头上满天星星,忍不住,一点没办法,实在忍不住,泪水,自己出来了。
沿着铁轨向南方走,一边走,我一边放声大哭。
哭了不知多久,我先制住哭声,然后,制住泪水。我走啊走啊走,终于,走到了焦作市孟县,那个最开始我在火车上认识的老头儿孙大民家。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8 13:19: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黄河岸边的县城和村庄
孙大民所在村庄叫孙庄,村庄里出生的人全姓孙,离黄河不远,二十五里,走一个来回二十五公里。孙大民不住村庄,他住县城。我在孟县生活时,孟县还叫孟县,现在,早改叫孟州市了。孙大民和老伴在县城开了一家日杂用品商店,卖各地土特产:四川凉席,湖南鞭炮,山西铁锅,等等。孙大民有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在孙大民心里,三个女儿,每个,都比儿子好。三个女儿虽出嫁了,仍轮流替他帮忙,平常,生意不忙,就孙大民和老伴两个人守着。儿子在乡镇企业上班,身上整天油糊糊的,每天夜里,都骑着自行车,背着猎枪,戴着矿灯,到黄河岸边打兔子和其它小野物。有时空手而归,有时也能打着点什么,多数是兔子。打着了,一早,他就把皮剥了,中午,他妻子就炖了。我住在孙大民家,不知吃了多少他儿子打的兔子。
村庄里住着孙大民父亲和孙大民儿子一家。孙大民儿子叫虎子。孙大民父亲叫什么,我没问过,我认识孙大民父亲时,老头儿已经八十多岁,能吃能睡,天天从村庄到黄河岸边来回走一趟。活到八十多岁,老头儿什么活都不干了,每天,他活着的意义就是吃饱睡好,然后,从村庄到黄河岸边来回走一趟。他一天吃两顿饭,走前吃一顿,回来再吃一顿。河南人的饭简单,馒头,麦子面的,村庄里的人叫馍,现成的,粥,玉米面的,现成的,都是虎子妻子做的。老头儿想吃,如果粥热的,就把馍掰碎了泡进粥里,如果粥凉了,煤炉子时刻都有火,热一下很容易。他吃多少,盛出来热多少,很快,就可以吃了。老头儿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真叫人羡慕。他很少吃菜,有现成菜,吃一点,冷也好热也好,但,能吃满满一大碗粥和一个馍。我爱极了老头儿。我太想老头儿是我祖父了。我刚到孟县,老头儿天天带着我来回走一趟黄河。我身上带着一个馍和一壶水。老头儿什么都不带。我爱黄河,和爱长江一样。我出生在长江岸边。长江是我生命中第一条江。黄河是我生命中第一条河。
我来到孟县第一天,孙大民就管我叫春儿,孙家上下,包括孙大民父亲老头儿,孙大民儿子虎子,以及虎子妻子和两个女儿,都管我叫春儿,整个孙庄的人都管我叫春儿。听见村民叫我春儿,我满心欢喜。我喜欢别人叫我春儿,我虽是大男人了。
等我熟悉村庄,孙大民儿子虎子,就带着我夜里打猎。主要是他打,我陪。在找我妹妹李小珍时,我学会了骑自行车。孙大民家,自行车好几辆,虎子喜欢收拾,每辆自行车看起来旧破,非常好骑。虎子很朴实很能干,一眼就看出:我真心喜欢他。他也全心全意把我当兄弟。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明白孙大民为什么不喜欢虎子。后来,我知道了:原来,孙大民一直不在家,他在西安工作,是某单位厨师。虎子出生到长大,身边都没父亲。父亲偶尔回来,看他不顺眼,挑他的缺点,打过他几次,渐渐地,虎子长出反骨,无论孙大民说什么做什么,都反对。孙大民从西安退休回来,想在村庄安渡晚年,房子现成的,一个大院,正房偏房加起来五六间,由于和儿子处不好,由于在家里失去了权威,有两次,因为一点小事,两人吵起来,儿子打了老子。孙大民心里那个气,他才发现:自己的确老了,打不过儿子了。儿子一出手,轻轻一推,他就重重摔在地上,腰痛很多天。不得不,孙大民到县城租房子,老伴只能跟随他,在县城住了一段时间,孙大民做起生意。他身体很好,有退休钱,但老伴没,县城的开支比村庄大很多,不做生意,退休钱不够两个人生活。
很多年前,我在火车上认识孙大民时,他的生意已经上路了。那一次,他是到四川进四川凉席的。从四川产地进,比在洛阳和郑州进,辛苦很多,但利更大。我一个座位和一缸水,让孙大民看出:我,一个陌生孩子,比他亲儿子对他还好。
我来到孟县,是冲孙大民来的,但,我不能和孙大民一起住在县城,因为县城租的房子,很小,不方便,我只能住在村庄。我就三天两头跑,一会儿县城一会儿村庄。如果孙大民生意忙,白天,我就到县城帮孙大民做生意,晚上,我回到村庄住,如果村庄里活多,比如农忙:种麦子,收麦子,种玉米,收玉米,还有,给麦子玉米浇水和锄草,我就在村庄里帮孙大民儿媳妇做农活。虎子要上班,一家人除了孙大民外,六个人的地,农活都是虎子妻子一个人做,我来了,虎子妻子轻松很多。她总是笑着,叫我春儿。我叫她嫂。有几次,她娘家农活忙,父亲母亲做不过来,她还带着我上她娘家做。我很高兴,我在哪里做活都是做活,我喜欢侍候庄稼。
孙大民看出我有长期住下来的意思,更主要是,他看出:我真心把他当父亲,孙大民决定扩大生意,开一家分店,交给我管理。
很快,孙大民开了一家分店,和孙大民自己的店隔着四条横街,走路二十分钟,骑自行车五分钟。孙大民有时走路有时骑着自行车到分店,和我说几句闲话。每天晚上,他来结账。我把一天卖东西所得简单算一下,大钱,十元以上,放一个抽屉,小钱,十元以下,放另一个抽屉。他来结账,一目了然。结完账,我和他一起到他的店吃饭。他老伴和他在一起,那家店背后几步远的地方,他另租了住房,很方便。愿意,我可以住在分店,孙大民买了一张小折叠床,晚上可以在货物中间搭床。不愿意,我可以骑自行车回村庄住,四十分钟就到。孙大民乐意我住在分店,回了两次村庄,把东西都拿来后,我就住在分店里了。我东西不多,只有几书和几诗稿。我一直坚持写诗,没怎么投稿。我写诗,只是为了倾诉自己的感情。虽没怎么投稿,我仍发表了一些。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8 13:20:24 | 显示全部楼层
自从我来到孙大民身边,我一直管孙大民叫大爷,管孙大民老伴叫大娘。他们都管我叫春儿。我哪会做生意?我不是生意人。我只是真心真意热爱来我店里的每个人。凡是来我店里的人,我都把他们当亲人。老头儿,我叫大爷。老太太,我叫大娘。中年男人和妇女,我叫大叔和大婶。我是四川人,卖四川凉席,给河南人的感觉,很正宗很内行。很多河南人没见过竹子,分不清凉席的反正,他们往往把反面朝上铺。每个来买凉席的人,我都很仔细地告诉如何认识凉席的反正,如何铺,要把正面朝上,更舒服。没多久,孟县县城和周边村庄的人,都知道了:有个四川娃卖四川凉席。这些人同时还知道:这个娃叫春儿,是孙大民在火车上认识的。而且,这些人还知道:这个娃是文人,读书,写诗。更主要的,这些人还知道:这个娃把每个去他店里的人都当亲人。
一天傍晚,一个老头儿骑着自行车来了。是个回族老头儿。戴着白帽子,胡子很长,已经花白,鼻子很挺,眼睛不大,发出蓝幽幽的光,脸上满满的全是笑。他的自行车上,前后,都装满了东西。他进门就说,来看看,听说这里凉席好。然后,他又说,他想买一张凉席,但无法拿。我立刻说,大爷,如果你相信我,我给你送去,甚至,你东西太多,你可以先放一点在我这里,我给你一起送去。
我很远啊。
外县吗?
不是。
那就不远,整个孟县,所有村庄,我都去过,都能找到,保证天黑前我给你送到,我还帮你把凉席铺好,可能你不知凉席哪面该朝上哪面该朝下。
我的确不知。
那好,你要是不放心东西放在我这里,我先给你五十块钱,你押着,我把东西和凉席一起给你送到了,你再还我五十块钱,再给我凉席钱。
老头儿同意了,我立刻把老头儿自行车后座上的东西取下来,是一口铁锅,铁锅上还放了一包包好的东西。不轻。取时,我说,我这里也有铁锅,从山西进的。你在别处买了也没关系,你放心,我保证不会给你碰坏的。
老头儿走时,我站在店门外看着他,走了很远,老头儿回头,我赶紧给他挥手。当天晚上,孙大民来结账,我给他说明情况,让他和老伴先吃饭,我把东西和凉席送了回来再吃。孙大民听了,什么话也没说,在我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远远地,还未到老头儿村庄,就闻到一股浓厚的羊臊味。名副其实的回民村。我想。我到村庄时,老头儿站在村庄口等我。进到村庄,家家户户,到处都堆着羊皮。我到了老头儿家,给他把凉席仔细擦干净,给他铺好,铺的同时,我告诉他凉席的反正面如何分辩。老头儿要留我吃晚饭,我拒绝了。老头儿有些不好意思,笑着,搓着手。
我赶紧说,大爷,做个朋友吧,你下次进城,累了,到我店里坐坐,喝口水,和我说说话,我一个人在那里很无聊。
好。老头儿说。
今天太晚了,我得早点回去,回去迟了,老板会担心。
好。老头儿说。
我骑上了自行车。骑了几步远,我站住,回头给老头儿说,别忘了,到县城就上我那里。
我记住了。
那,大爷,我走了。
路上小心点,天都黑了。
我眼睛好,放心吧。
第二天上午,老头儿来了。我赶紧把他迎进来,给他拿板凳,又给他倒开水。双手捧着,把开水递到他手里。老头儿和我说了很久话,问清楚了我的全部情况。离开时,老头儿买了一把扫帚。骑上自行车后,老头儿说,你知道我家了,欢迎你随时来玩。
好,大爷,我有空就去看你,你骑慢点儿。我说。说了这句话,我走到老头儿身边,捉住他的手,说,大爷,要中午了,其实,我很想请你吃饭,但,你知道,我在这里帮人不方便,等我自己有家了,我一定请你到我家吃饭。
好啊,我还没吃过四川饭。老头儿说,接着,老头儿问我:你吃过回族饭吗?
没吃过。
那,你一定到我家吃一回饭。
大爷,要给你添麻烦。
不麻烦,我经常一个人在家,我老伴在郑州,在寺里当老师,教《古兰经》,她是《古兰经》专家,我是农民。
我也是农民。
那,我们有共同语言。
听到老头儿说他老伴是《古兰经》专家,第二天晚上,我骑自行车到了老头儿家。我太想看《古兰经》了。我到时,老头儿正捧着《古兰经》在灯下看。开门,见到了我,很高兴,当知道我想借《古兰经》,更高兴,说,家里很多本,又说,回族人离不开《古兰经》,又问我:知不知道德国有个伟大诗人,叫歌德?我回答知道。老头儿说,歌德说全世界最伟大的一本书是《古兰经》。这么说的同时,老头儿已经在我手里放了一本《古兰经》。
回到住处,看了半夜《古兰经》,我把《古兰经》放在枕头左边。在枕头右边,已经放了一本《圣经》。我知道《圣经》比《古兰经》早。孟县是有信仰的,农民,很多都信基督教,我住进孙庄没几天,孙大民儿媳妇就在一天晚上,把我带到了聚会点。黑暗中站了一院子人,由一个中年男人带领着,在满天星光下赞美上帝,我非常惊讶。开始,我不相信:这里,是中国河南省农村。后来,我才知道,这样的基督教聚会点很多村庄都有。参加了几次聚会,我发现:所有信徒都非常纯朴善良,他们全把我当亲弟兄。后来,当这些信徒知道我在县城帮孙大民卖日杂用品,纷纷到我店里买需要的东西。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8 13:20:45 | 显示全部楼层
孟县很小,周边村庄不多,没多久,几乎人人都到我店里买过东西了。城里有几个文友,村庄也有几个,没多久,我都认识了。他们都请我到家吃过饭,其中两个把我带到县文联,认识了县文联领导,另外两个,把我带到韩愈墓,使我知道孟县有这样一个伟大的古人。
这期间,我写了很多诗,发表了一些,用的都是白连春这个名字。
看到我有这么多关系,孙大民高兴,决定多给我一些权,除了守店外,还让我进货和送货。我进货和送货全靠一辆自行车,自行车后面带着一辆平板三轮。平板三轮很大,可以装很多东西。如果路不远还好,远了,就会很累人。我从未在孙大民面前说过累。
有几次,孙大民让到用自行车带着平板三轮到了洛阳和郑州,还有一次到了新乡。焦作市内的几个县更是常去。无论进货和送货,我都让孙大民很满意。
一天晚上,吃过晚饭,孙大民来到分店,和我说了很多话。每次和我说话前,孙大民都先非常亲切非常温柔地叫我春儿。每次,听到孙大民这样叫我,我都想扑进他怀里,喊他一声爸爸。每次,都忍住了,我不善于和人交流感情,有什么话,埋在心里,或,写在诗里。孙大民不读诗,也不会读心术,所以,他不完全清楚:我已经全心全意,专心致志,把他当父亲。这天晚上,孙大民给我说他想在村庄里为我修一座院子,让我在孟县结婚生子,从此成为孟县人。他说,他已经为我看好一个姑娘了。
大爷,我全听你的。我赶紧说。
你这样说就好,明天,姑娘会到店里来,买一个洗脸盆,他们其实多次看过你了,明天来,是让你看一下那姑娘,你要看中了,晚上,我就去给姑娘家说。
好的,大爷。
那,我就回去了,你也早点睡,少看点书。
好的。
第二天上午,果然,姑娘和她父母来了。一家三口一进店,我就知道是他们。一个很朴实的农村姑娘,一对很朴实的农村父母。我喜欢。我爱。我愿意他们成为我的亲人。姑娘挑了一个红色塑料盆。盆底印着两只戏水的鸳鸯。离开时,姑娘悄悄回头给我笑。我赶紧给姑娘挥了一下手。
我以为这件事这样定了。我以为我一生可以像种子在这块土地扎下来了。我抑制不住喜悦。晚上,孙大民结了账,我和孙大民一起到孙大民的店里吃过晚饭,就骑了自行车,到附近村庄一个善于唱民歌的曾经在黄河里当过船夫的独臂老头儿家里,听老头儿唱民歌。我多次听老头儿唱歌了。真是好听。没想到黄河岸边有这么好听的歌。我早想把老头儿的歌写下来了。老头儿同意。平常忙,累,晚上不想动,那天,我格外高兴。老头儿看到我,也很高兴。他一首接一首唱给我听。他唱完一首,我写一首。当然,他唱得快,我写得慢。有时,一首歌,他要唱三遍,我才能全写下。那天晚上,我写了十二首歌。老头儿说,他还有很多歌。我们约好下一个星期,我再抽时间去他家。离开时,虽很晚了,天非常黑,老头儿仍坚持把我送出了村。
远远地,我看到店门开着,灯亮着,到了跟前,我看到孙大民坐在小板凳上,我很吃惊。大爷,你等我?我问孙大民。孙大民脸上没一丝一毫笑,和平常绝对不一样。大爷出什么事了?我问。
春儿,孙大民仍管我叫春儿,他说:我问你,今晚,结账后,你吃过晚饭回到店里后,是不是有一个人来买了一张凉席?
没啊大爷。
没?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你忘把钱放在抽屉里了?一张凉席三十八块钱。
没啊大爷。
没?人家可说是在你这里买的,拿回家不满意,到我那里退了,我说给他换,他不同意,在我那里吵了很久,最后,我看他实在不想要,也很晚了,再吵,周围邻居意见就大了,我做生意十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上门来吵,我把钱退给他了,退给他后,我想过来看看,结果你不在,你怎么这么晚都不回来?你做什么去了?你是不是经常晚上出去?
大爷……
先别叫我大爷,回答我你是不是经常晚上出去?
不是。
不是,这是第一次,这么巧?做什么去了你?
我听歌去了。
听歌?你说你听歌?听什么歌?
就是那个白天在这街上卖花的独臂老头儿唱歌,他在黄河里当过船夫,他……
他会唱歌?什么歌?
河南民歌。
河南民歌?你说你听河南民歌去了?说到这里,孙大民从小板凳上跳起来,一出手,就狠狠打了我一记耳光。
挨了孙大民一记如此重的耳光,我笑了。我站在孙大民面前,不知如何应对这种局面。这种局面,这一生,我第一次遇见。除了笑,我能做什么?
你还笑?你是不是把钱吞了?说着,孙大民又打了我一记耳光。
我仍只能笑。
还笑你?是不是经常这样干你?孙大民一转身,右手里,多了一把菜刀。货架上有的是菜刀。他要拿十把,都能拿到。我眼睁睁看着孙大民。我动了动嘴唇,没发出任何声音。在我脸上,笑容,自己又出来了。我真不明白:孙大民要砍我,我还笑?
孙大民一挥手,菜刀就朝我砍了过来。
我一动没动。我还在笑。
菜刀从我眼睛面前划过。孙大民用力过猛,差点儿跌倒。
我赶紧抱住他。
自始至终,我都笑着,我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孙大民没疯。
还笑你个兔崽子!说着,孙大民喘了一口气,坐下来。刚才,他是故意不砍到我,然而用力过猛,他累着了。歇了一会儿,孙大民说:你把口袋掏给我看。
我把外衣口袋掏给孙大民看,只有一个本子和一只钢笔。那时是秋天,我穿了两件衣服。
衬衣口袋呢?孙大民问。
我不掏。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8 13:21:47 | 显示全部楼层
孙大民站起身,扑过来,他想掏我衬衣的口袋。我衬衣的口袋没扣子,但,那个口袋,我用锁针锁住了。在孙大民扑到我身上前,我已经抓住了,我不让孙大民掏。我们那样争了一会儿,孙大民见我抓得太紧,他掏不了。他松开我,后退一步,然后,看着我。
那里是钱,你偷我的钱,是不是?
不是。
不是?是啥?
我不说。我咬着嘴唇。我眼睛里快有泪水了。我忍着。我不能哭。
孙大民坐了下来。我一直站着。我把头仰起来。这样,我就不会哭了。果然,我没哭。
坐了一会儿,孙大民说春儿。孙大民又叫我春儿了。孙大民说:春儿,给我看你口袋里的东西,如果不是钱,你还是我的春儿,如果是钱,对不起,我这里就不能留你了。
不是。
是啥?
不关你事。
不关我事,你偷了我钱,还不关我事?
我不知该说什么?我能说什么?我这个贴身的衣服口袋里装着我一生的秘密。我不想这个秘密在这种情况被孙大民看见。
掏给我看。
不。
真不掏给我看?
至少,现在不。
为啥?
不为啥。
孙大民见说不动我,低下头,双手捧住。突然,孙大民发出了哭声。我吓一跳。这个刚才打我并且要砍我的人,哭了。
春儿,你不知我对你……
我知。
你知,那你为啥还这样对我?
我走近孙大民。我蹲下。我跪在孙大民跟前。我抱住了孙大民。
大爷别哭。
我伤心,你把我心伤了……你走吧!说着,孙大民站起身,恶狠狠推我一把。我跪在他跟前,没想到他会突然推我。我摔在地上。孙大民趁机跳起,骑在我身上,他还是想掏我的口袋。
我仍比他快。我紧紧捂住了。除非把我砍死,不然,你看不到。我说。孙大民松开我,他站起来,他走到店门外,说,你出来。我走出去。孙大民转身把店门锁了。
你走吧。
我走了。我走了三步,回头,看见孙大民还站在店门口。大爷,我喊孙大民,我说,我还想喊你一声大爷。
娃啊,白疼你了我,孙大民说,现在,你再说啥都没用了,晚了,快走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我走了大爷。
别喊我大爷,我不是你大爷。
大爷。我喊孙大民。
我给孙大民跪在了街上。
孙大民看见我跪在街上,身体哆嗦一下,靠住了店门。
我给孙大民磕了三个头。
我起身,走了。我再没回头。我不敢回头。我怕我再回头我就守不住我的秘密了。现在,二十多年后,我说出这个秘密:我衬衣口袋里装的,是李小珍的一小撮头发。当初,我离开辽宁省,她割给我的。不知为什么:李小珍要割一小撮自己的头发给我?而我又一直守护着?那天晚上,我走了,就再没回去。天亮时,我到了孟县离黄河岸边最近的一个村庄前陈村。前陈村小学校长热爱文学,我们见过多次。这个中年男人早上开门,正好看见我刚刚走到他家门口。他很吃惊,问这么早,你走来的?没等我回答,他把我迎进屋。我说我想睡会儿。他立刻把他妻子赶起来,春儿来了,让春儿睡会儿。
    我住在了前陈村,校长让我在他的学校当老师,问我:语文和算术,教哪一样?我选了算术。我拼音和普通话不好。就这样,我成了乡村小学代课老师。
我爱极了小学孩子,无论学习好的和学习不好的。我爱全部学习好的孩子,同时更爱全部学习不好的孩子。学习好的孩子,感到我爱他们很正常。学习不好的孩子,对我的爱非常惊喜,回到家都给父母说,新来的老师是作家,很爱我,对我可好了。是吗?父母起初不信。他们清楚自己孩子学习不好,得不到老师的爱,可是孩子回到家开始学习了,也听父母话了,他们不得不信。于是,就有家长请我吃饭。一家请了,另一家接着请。每天放学,都有学生等我,我不跟着去他家,他不走。校长给我安排了宿舍,几乎每天都是:我还没起床,学生已经到了,咣咣敲门,我一开门,学生就钻了进来,男生要给我压水,给我扫地,女生要给我叠被子。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8 13:22:32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到两个月,我成了黄河岸边前陈村最受欢迎的一个人。
星期天,我骑了自行车带着学生到黄河岸边玩耍。我一辆自行车上最多一次带过七个学生。河南省黄河岸边的孩子,个个都会骑自行车,有的孩子不到自行车高,可是骑得很好。常常是:二十个左右学生跟随在我前后,我们在村庄外的田野,或黄河岸边,像风一样奔跑。这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日子。
半年后,孙大民找到了我。他要找到我其实不难,因为我离开第三天,前陈村校长到了他的店,把我的东西用一个牛仔包背走了。他知道我在前陈村当老师。我离开一个月,孙大民彻底搞清楚了凉席事件。原来,孟县城不止他一个卖日杂用品,由于我帮他,使他的生意比别人好很多,别人使了一个小小的计策,目的是要他把我赶走,他果真把我赶走了。他把我赶走后,他的生意一落千丈。所有到他店里买东西的人都问:那个四川娃呢?当这些人得知他深夜把我赶走了,再也不去他的店了。
孙大民找到我,紧紧抱住我。我离开时,他的头发花白,半年时间,全白了。在我怀里,这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儿浑身颤抖,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春儿我错了。
你没错。
春儿原谅我。
我不知你什么地方需要我原谅。
春儿你恨我?
不恨。
春儿你爱我?
爱。
那,你跟我回去吧。
不。
为啥?
我在这里很幸福,我适合当老师,不适合当商人。
天黑了,孙大民必须走了。我右手替他推着自行车,左手牵着他把他送到村口。在村口,我把自行车靠在一棵白杨树上,然后,紧紧抱住孙大民,我贴着他的耳朵,轻轻喊了他一声:大爷。我说,如果某天我生活好了,结婚生子了,我想你和我在一起,给我带孩子你愿意吗?
愿意。
不反悔?
不反悔。
拉勾。
说着,我伸出右手食指。孙大民也赶紧伸出右手食指。我们拉了勾,孙大民抱住我,说,娃啊,听你这样说,爷我没白疼你。
孙大民骑上自行车。他上车时晃了一下,平常他上车从不晃。我赶紧抓住他。大。我喊他。我把爷字去掉了。我送你回去吧。你愿意送我回去?天黑了,我担心你,不把你送到家我不放心。于是,我骑上自行车把孙大民送到了县城他租的房子。一路上,孙大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紧紧抱着我。即使黑暗中,我也能感到他对我的爱。
在河南省黄河岸边的村庄,我当两年老师了。这年,我的组诗九首《一个农民写他自己的庄稼》发表在了《人民文学》上。一天,我突然头痛,校长陪我去医院,我们骑着自行车到了县城。在离医院不远的街口,一个算命老头儿给我招手。这老头儿,以前,我在县城不止一次见过,说过话,也算朋友了。他多次到我店里买东西。我走到老头儿跟前,老头儿伸出右手放在我额头上。
你家里有啥人啊?老头儿问我。
祖父和祖母。
就一个老头儿老太太,你跑到这里来了?说着,老头儿闭上眼睛。过一会儿,老头儿睁开眼睛,缩回手,说,你头痛是吧,不是病,你祖母右腿摔断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8 13:23: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西峡县
我回到四川,果然,如河南那个老头儿说的,我祖母右腿摔断了。在她右腿摔断的那一刻,我头开始痛。我不能再外出。这时,我亲爱的祖父,早已离开泸州城回到沙湾乡下,和祖母生活在一起。我祖父在泸州城百货站工作六十多年,把单位分的房借给一个无房结婚的朋友儿子,没法收回。他太老了,百货站又不要他继续住工地,不得不,回到沙湾乡下。两个老人都七十多岁,我必须留在他们身边。我一边在家务农一边在泸州市文联打工。那时,还叫做临时工。这年,我的组诗六首《城市缝隙里的乡土》发表在了《诗刊》头条。《诗刊》决定让我参加青春诗会,李小雨老师把通知道寄到了我做临时工的泸州市文联。信被别人拆了,这拆我信的人也写诗,他给李老师发电报,用我的口气,说不想参加。李老师收到信觉得奇怪,写信来问我。这次信我收到了。我回信,说:非常想参加。
第二年,李老师把参加青春诗会的通知寄到了河南省西峡县文联,让河南省西峡县文联转给我。这第二年,提前一月,我到了西峡县。西峡县我从未去过,一个人也不认识。为什么我要李老师把通知寄到西峡县?因为西峡县有一个著名的农民作家乔典运,我读过乔典运小说,很热爱,西峡县还有一个诗人李雪峰,和我年龄差不多,他诗我读过,也很热爱。就这样,因为西峡县有两个我热爱的人,我让李老师把通知寄到西峡县。我到了西峡县,就身无分文了。
我想投奔的李雪峰不在县城,回老家伏牛山收麦子了。当时,已经傍晚,西峡县文联只有一个搞摄影的老同志值班。老同志叫封银生,他正锁文联的门,要离开回家,听我说明情况,立刻,把我领到了乔典运家。乔典运听了我的话,立刻安排封银生把我带到旅馆住下,吃和住,统一由县文联结账。乔典运是西峡县文联主席,这事,他说了算。
我在西峡县等《诗刊》编辑部李老师给我寄来开青春诗会的通知。天还热着,我时常到县城外河边玩耍,我在长江边长大,喜欢河。乔典运怕我洗澡淹死,多次要封银生骑着自行车来找我。封银生也是老头儿,看到他满头大汗,衣服汗湿透了,我很过意不去,说,封老师,你放心,我淹不死,我游泳很好。游泳很好?老头儿说,淹死的都是游泳很好的。
我等到了通知,要去北京时,李雪峰回来了。我到北京的路费是乔典运和封银生给我拿的。两人,各给我拿了两百块钱。
参加完青春诗会,我回到四川省泸州市生活了十年。经介绍,我曾认识过几个女人,这些女人不是嫌我太穷,家里有祖父祖母,就是嫌我太笨,只会写诗,不会讨人欢心。有一个女人愿意和我结婚,我房子家具都准备好了,请客的酒店都定好了,正这时,我祖父去世了,留下摔断右腿的祖母一个人。我负担更重更麻烦,以前,祖父在,他有退休钱,他还可以和祖母相互照顾。见我无法离开祖母,这个要和我结婚的女人不和我结婚了。又过两年,祖母也去世后,我到了北京。
在北京,我过了很长一段艰苦日子,经陈建功老师介绍,我得到了一份适合我同时我也热爱的工作,生活才安稳下来。我性格内向,不善于和人打交道。当我生活安稳下来,艾滋病在中国被发现了,越来越多,河南省和四川省,卖血的人多,是最多的两个省,分别被报道出河南艾滋村和四川艾滋村。我内心怀着巨大不安,更不愿意和人接触了。除了工作单位和住处,其它地方,我几乎不去。领导多次关心我的个人问题,不止一次提到要把一个在中央电视台打工的女孩介绍给我。我很害怕,于是给领导说我已经有了女朋友。一天,我收到一封从河南省信阳市农村寄来的信。这信是以前,那个陪我在河南省找我妹妹李小珍的老头儿的老伴托人写的。看了信,我当即泪流满面。原来,老头儿得了艾滋病,要死了,想见我最后一面。我立刻赶去。我看到瘦得只剩下骨头并且浑身都烂了的老头儿。老头儿努力向我伸来右手,没力,无法够着我。我赶紧捧住他右手。我俯下身抱住他,哭了。我的泪水,全部,滴落到了他的脸上。
我要死了。
不。
我担心你。
不。
我怕我害了你。
不。
除了说不,我不知该说什么。我抱着他,把脸贴到他脸上。我一直守在老头儿身边。当天深夜,老头儿死在了我怀里。我是把老头儿埋了才回到北京的。我消失一个星期。领导对我非常不满,因为我没请假,手机也不开,领导有事找不到我。领导批评了我,然后问:是不是你女朋友出事了?我赶紧说是。
原来,领导曾和同事议论,同事说是不是白连春女朋友出了什么事?其实,我根没女朋友,我没任何一个交往过密的朋友。我怕我真的被感染了艾滋病,如果再和什么人交往过密,万一传染给了别人,那,我内心如何才能平静?
没隔多久,有人组织到河南省西峡县搞一个诗歌活动。我不想去。后来,还是去了,因为西峡县是对我有恩的县。我到了才知道:乔典运已经去世。到达西峡县那天晚上,我让李雪峰领着我到了乔典运墓前。我给乔典运跪下,磕了九个头。
我流着泪水,在心里悄悄给乔典运说:乔老师你好,你要保佑我,我真的很想像你一样为农民写作。
我想一直呆在乔典运墓前。我不想离开。我还有很多话没给乔典运说,同去的李雪峰和谷禾多次催我走。
黑暗中,返回的路上,泪水,再一次打湿我的脸,无声无息地。
我很幸福,想哭,还有泪水可以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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