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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郭名高

郭名高散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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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9 12:13:49 | 显示全部楼层

好~

 楼主| 发表于 2007-12-9 12:15:07 | 显示全部楼层

    3


  沸腾了一天的校园似乎有些累了,悄悄地躺了下去,闭上那双疲惫的眼睛,做出一副短暂休息的姿态,校园里一片静寂,教学楼里的灯如期地亮了,一切都是那样的祥和。
夕口腋下夹了两本书,一沓稿纸,慢悠悠走出了宿舍,头总是低着,像是在思考什么,这是他的习性。
  偶尔抬起头,却如梦初醒地对打招呼的人点一下头,轻轻地笑笑,接着,还是低头赶路。
他穿过一块平地,拐过一个弯,踏上几层台阶,进入了教学楼。大厅里有台24英寸的彩电,正放映着“新闻联播”,围观的人很多。夕口没有停下来,他知道自己视力不好,海拔也不高,是没有那个眼福的,所以每当这时,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上楼去。
  夕口的教室在二楼,班里的人本来就不多,这时进去,更是分外地清静。每当这时,他总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铺开稿纸,满腹文章,大的故事写长篇,小的素材写小品,写完了,就捧着自个读,末了,就递给同桌。说是提宝贵意见,实则想听听同桌的夸奖之辞。同桌是个很认真的女孩,虽不常写文章,眼光却毒呢,每每读到夕口的文章,好的,就赞扬一番;劣的,也豪不避讳。班里18名女生,夕口顶喜欢和同桌来往。夕口的笔沙沙的响。写到兴奋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夕口觉得很幸福,心里想,这篇文章一定能发表的。同桌不知何时就坐在身旁,看着夕口写,一脸的疑惑。毕了,才说:

“又写了?”
“恩,你看看。”夕口将稿子递过去。
“咋才来?瞧,我一篇文章都完成了。”
同桌没有接夕口的话茬,讷讷地问:
“你看咱学校到底像个啥样子,真是要培养一批优秀清洁工么?!”
夕口觉得这话有意思,诧异地看着同桌。同桌睁着一双大眼睛,睫毛扑闪闪地动,一只小嘴顽皮地噘着,像和谁在赌气。
“上周打扫宿舍卫生,我们宿舍八个人花了一番功夫,我甚至连那束塑料玫瑰花都用洗衣粉洗了几遍,后来觉得没有香气,干脆将花露水都用上了,这不,还是没有评上文明。”
夕口听了,禁不住大笑起来。笑声引来了好多双不解的目光,夕口这才注意到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
  夕口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头在桌兜里找东西,团支书却走了过来。

“夕口,和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夕口抬起头,一股淡淡的清香钻入鼻孔,他猜想团支书一定用了香水。
“前一段时间你定下的四个通讯组成员,系上要名单,我和班长调换了三个。”
“你和谁说了?既然你们已调换了,还对我说什么?”夕口显然有些生气,他觉得这两个人太差劲了,人不大,官僚习气蛮浓的。就说班长吧,不知有啥能耐,当着同学们的面,动不动就发脾气。他更反感班长同别人说话或通知什么事情时,手指着别人的鼻梁。记得有一次,班长就将手指指向了夕口,夕口当即就燥了,说:“你想干啥?你再把我指一下,看我不把你指头折断!”
那一次,班长被弄得灰溜溜的,夕口感到报复后的快慰。
  团支书见是这样,气得没辙,去搬兵。于是,三个人就在教室外吵起来。
夕口是班上的宣传委员,官虽不大,人却耿直,逢上不平之事,喜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他以为,“不在其职,不谋其事”,既然干了,就一定要干好,为此原则,他很少屈服于面前这两位。
  争吵依然在继续。辅导员这时按着楼梯的扶手,缓缓地走了下来,得知此事,她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事还是依着夕口吧,他是负责这方面工作的。”
辅导员很年轻,是个女的,本校毕业生,由于在校期间表现良好,成绩优异,后来就留校了。
辅导员手中握了份文件,晃了晃,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们这样做都是想把班上的工作做好,但也要注意方法,班干部是组织者而绝非领导者。以后,彼此一定要相互尊重,这样,才能搞好工作。”

夕口觉得这话说得好,说出了他心中积下的不平,从此,他对辅导员多了一份钦佩。
不久后,辅导员结婚了。
  结婚前一天晚上,夕口将裱好的一幅字画送去。房间里人很多,系上几位领导也在,夕口显得有点拘束不安,觉得自己有些讨好别人的嫌疑,他有点后悔。字被挂起来,几位老师站起来品评,末了,只说写的好。
  夕口悬着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这时,一个老师说:“夕口?我知道,今年招生时,他的档案还是我提的。”

夕口感到突然,回头注视这位陌生老师。这人年龄不大,二十五六的样子,一身西装,脚蹬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乍一看,蛮帅的。那人继续说:“你的档案是红边,里边有许多荣誉证书,对了,好像还是哪个作协的?”
夕口点头,那人一脸的得意。系上几位领导重新审视了一下夕口,问了他一些情况,继而点头,那天晚上,夕口的情绪好得很。他觉得被别人肯定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就如同小学生受到老师的表扬而把它告诉给父母,从而获得一点生存的乐趣一样。当然,夕口不会天真地将这些说于人听,但至少增加了他好好生活的信念。
  夕口常写文章,但又倦于抄写,所以他一心想将打字学好。经他一番努力,字还是打得不错。他特别喜欢星期二下午的课,那两节课安排上机。每当这时,他总是手按键盘,劈里啪啦地打出一长串字来,要么是一首诗,有时还会把自己的满意之作打上去。
这两节课仍然是上机,但并不是打字,至于昨天究竟上了些什么,夕口不大清楚。他近来上课总有点心不在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是老师所讲的内容,他总是听不明白。夕口坐了好长时间,不知咋办,问了同桌几句,有些不解:找什么呢?找朋友吗?朋友,那有什么找的,身边多少还有那么几个。找出路?唉,又是这几个字眼,太沉重了!对了,找对象吧,没准还有什么惊奇的发现呢!夕口这样想着,按了几个键,瞬时,又是一串字:对象没找到,请按任意键返回。夕口似乎有些扫兴,继而又笑了:
算了,对象找不到咱就不找了,打一辈子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轻松,自由!聊得太太!夕口不知自己为何会有如此的兴致,不过,他近来的情绪还算不错。
他将计算机按到WPS,然后说:
“得,电脑都帮不了咱,咱还是‘Good good study,day day up’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荒谬说法)!说着,从书本里抽出自己的一篇文章,啪啪啪,又是几个字:“我是一匹孤独的狼。”

4


  夕口不是一条狼,也并不孤独。他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从不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虽然大学远非高中,可他并没有因此改变了自己。
  刚开学,《黄山文学》面向99级新生招聘编辑和记者,夕口觉得新鲜,也很想在此有所发展,于是去应聘。夕口交上去两篇小说,是高二时的习作,本来,夕口想重新写点东西的,奈何心情一直不好,写出的尽是泪水,他一生气,全撕碎了,发誓再也不写这类伤感文章。
高二那一年,夕口被一家刊物聘为创作员,当时,他的文章就有一定的水准。这次应聘,他以绝对优势从二百多名同学中脱颖而出,他成了一名编辑。
  夕口走在去编辑部的路上。正是课外活动时间,校园里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有结伴去看球赛的,有男女相跟着散步的,还有一些围在报栏前……夕口对这些毫无兴致,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像有什么心事。

“笃笃笃”夕口敲响了编辑部的门。开门的是个女孩,高个,清秀的脸,夕口认出是张静,《黄山文学》的主编,他在这以前曾与这个女孩有过几次交往。女孩是98级文秘班学生,和夕口的老乡李云是同班。前一段时间,夕口在“追梦文学社”成立大会上邀请过张静。其实夕口与张静并不熟悉,只是在那次应聘时有过一面之缘。当然,张静之所以能参加夕口主持的会议,全仰仗李云的出马。那以后,彼此就熟识了。
  夕口被让进去,这才发现房子里坐满了人,知道自己迟到了,就随便拣了个位子坐下来。至于会上究竟讲什么,夕口无心去听。张静这时坐过来,递了本《黄山文学》,指着刊首语让夕口看看。夕口盯着书上的字,好长时间了,却没有读懂几个句子。

“怎么样?”张静睁着清澈的眼睛问。
“抱歉,我现在没心思看这些。”夕口苦笑了一下,说。
“怎么了?”
“手表丢了。”夕口沮丧地说。
“什么时候丢的?”
  
“下午。”

张静沉默了一会儿,安慰道:“别着急,我以前也遇到过这种事,还是写几张寻物启事吧!”
“顶用吗?”夕口有些不放心。
“当然顶用!”
夕口写了寻物启事,贴了出去。可他心里总不怎么踏实,人家捡到了会还吗?他不敢肯定。夕口想到扒手偷钱包的情景,他问自己:人和人真有那么大的差别吗?
  两天已经过去,依然没有丝毫动静。夕口每每抬臂去看时间,才知道手表没了。这种失落常使他的情绪顿然转入低谷。
  这天下午,他独自坐在宿舍里,手里捧了一本余秋雨的散文集,怎么也读不下去。他又想起了丢失的手表。那块表跟了他两年,是十九岁生日时,王凤送的。
  王凤搞过美术,有一定的水准。初三那一年,他们两双双考入了美院附中,奈何学费奇高,夕口家境不好,只好放弃。王凤见夕口如此,悄悄把自己的通知书撕了。后来,俩人都上了高中,但并不在一所学校,而且相距甚远。尽管如此,他俩并未因此断了来往。

“手表是小凤用稿费买的,我怎么能丢呢?”
夕口这样责怪自己。他想起王凤那篇文章,心里潮潮的。文章很感人,构思也妙,题目取自李煜《虞美人》中最后一句——问君能有几多愁。夕口当时读了,心灵受到极大震撼,见了王凤,直嚷小女子不简单,乐得王凤狠狠地去拧他,夕口疼得咧开了嘴,不想一块水果糖乘虚而入进了口腔。
  夕口静静地躺在床上,两只手垫在头下,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他的确有些伤感,但这种伤感却是多余的,他的手表被一个不熟识的女孩送了回来。
  女孩叫什么,她没有说,夕口只知道是数学系的。夕口想写份表扬信,被女孩阻止了,说如果诚心,就为她们宿舍点一首歌吧。夕口点了首《好人一生平安》,祝愿她们过得开心。
从此,夕口再也不为自己的卑微“出身”而慨叹了,他觉得这样的院校,这样的同学,使他的人生有了一个新的起点。夕口开始从朋友中寻找快乐,同时也以自己少有的幽默给朋友或同学以快乐。
  李云是夕口的乡党,也是同一战壕的战友。说是战友,是因为他们都是学生会的干部,两人的关系不错,夕口因此知道他的一些趣事。李云有位女朋友,是他的同班同学,俩人平日忙于学习,偶尔出去走走,也只是选择礼拜天或假日。于是,知内情的朋友就将他们的约会称之为“上班”。夕口本不知这些,偶尔听人说了,便觉得有趣。
  这天是星期六,夕口夜里熬了眼,早上起得很迟。他洗漱完毕去吃早点,遇到李云和他的女朋友,李云的女友和夕口是认识的,且颇为熟悉。夕口和两位打了招呼,忽然想起了什么,问:

“上班去?”
两人听了这话,都一愣,继而笑了。
“你怎么没去上班?”李云反问,话音未落,忍俊不禁。
“我?……我下岗了!”夕口说毕,忍不住笑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12-9 12:16:20 | 显示全部楼层

5



  夕口的确下岗了,但这样的下岗,对他而言无疑是人生道路上一段值得提及的史诗,是件幸事。
  夕口眷恋王凤是事实,奈何俩人相隔千山万水,空间带来的隔阂随着时间的延续愈来愈厚实地摆在俩人面前,终于有一日,他们的世界一片寂然。每每郁闷之时,夕口都希望有位可心的女孩能给他以安慰和快乐。
  一天,他碰到了一个女孩。
  那几天,学校为迎接省上的升本大检查,开展了为期三天的卫生清除活动。这天,夕口在走廊拖地板。他低着头,猫着腰以拖把为笔,蘸足水,刷刷刷草书了“腾飞”二字,字特大,颇有气势。夕口孤芳自赏,感觉自己有点大家风度。这时,有人问路,夕口惊愕地抬起头,一个披肩长发女孩站在面前。女孩妩媚端正的圆脸,笑时出现两弯小小的酒窝;天生着一般女人要花钱费时,调脂抹粉才能仿造的好脸色;皮肤鲜嫩地只需轻轻一弹,就能溢出水;眼睛也大,亮晶晶的,犹如黑夜里熠熠放光的宝石。夕口愣在那里,他怀疑自己在做梦,要么就是进了天庭。
  女孩叫张霞,不久后,夕口认识了她。
  那段日子,夕口正忙于书法协会的筹备工作。在搞宣传时,他将任务分给了各班文艺委员。就这样,女孩以文艺委员的身份再次出现在夕口面前。女孩见是夕口,笑了。夕口说了情况,女孩点头,继而又问:

“你担任什么职务,组长?”
夕口笑了笑,说:
“认识一下,夕口,‘名\’字的分写,姓郭,书法协会负责人。”
“你就是郭夕口,军训时……?”
夕口点了点头,想起军训那段日子。
  大凡高校,每年对新生都需要进行一段时间的军事化训练。夕口到校第三天,就开始了军训。当然所谓的军训,对他们而言无非是些齐步走,正步走之类的基本动作训练,谈不上乐趣。不几天,大家都累了。适逢天公作美,下了几天雨,训练只好中止。这期间,教官以连为单位,组织同学们开展了生动有趣的文艺娱乐活动。当然在这之前,所有表演者都需作一个自我介绍。夕口的节目是武术表演,他本不善言谈,见到这么多陌生面孔,有些窘,但很快又镇定下来,一字一句地说:“郭夕口,咸阳中学毕业,礼泉人。自幼酷爱书法,热爱文学,习书十年,作品五次在全国性大赛中获奖。现为‘怀素书法艺术研究会\’会员,‘中国青年书画家协会\’学术委员、‘东方书画家协会\’会员。另外有十几篇文学作品见诸于报……”夕口的介绍并没有什么艺术特色,却赢得一片掌声。
  张霞这样一问,反而使夕口有些不大自然。
  夕口曾为自己的张扬难为情,可后来又完全否定了。他觉得,随着时代的发展,韬光养晦再也不能称作一种美德,应该地克服它,如此,中国才有希望。这正如人的身影,自己想追上它,永无可能。可一旦转过身去你就站在了影子的前面。人有所长亦有所短,难道我们甘心一辈子都做别人的影子吗?当然,夕口之所以如此,无非是想以此获得一点自信和勇气罢了。
  碰撞的石块常会溅起火花,频繁接触的人亦能产生感情,夕口和张霞相处一段时间,很快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她。这种感情虽非天崩地裂,也谈不上死去活来,但还是缠绕着他,使他常萌发出一种不能自己的冲动。
  那时,正值澳门即将回归,学校放了几天假。放假的确是件愉快的事情,夕口却不大适应,他觉得有些空虚,有些落寞,想找人聊天,又苦于无人倾听,他烦透了,在宿舍呆了会儿,夹了本英语书去了操场。天有些冷,太阳吝啬地撒一点光和热于人间,却招来许多青睐者。操场的人真不少,大多是晒被子的,被子搭在栏杆或绷起的绳子上,人就坐在一边晒起太阳了,暖暖的,挺舒服,操场中央有些人在踢球,时不时传来一阵喝彩声或笑声。夕口捧书读了几页,很难进入角色,心里乱乱的。他呆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合上书,拍了一下屁股,决定去看电视。
  他出了操场,下了一个坡,拐过几个弯,穿过一个门,进了播放室。说是播放室,其实是教学楼一层大厅,厅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台电视机装在一个长腿的木柜子里,柜子上配有一把锁,平时总见锁着,只有每晚“新闻联播”时才被打开,当然,每逢节假日,电视也是开着的。柜子前是一条帘椅,说是供人坐的,可又能坐几个人呢?所以每逢人多之际,椅子就被挪到后排,上面站几个人,都伸着长脖子,盯着前方。
  夕口进去的时候,围观的人并不多,他靠过去,见一个长发女孩站在前面,于是,他就将更多的注意力投到她的身上,他也不清楚近来对长发为何这样地敏感。女孩的长发刚洗过,湿湿的,散着一股浓郁的清香。夕口认出她就是张霞。他想喊一声,却没有这样的习惯。见张霞后边还站了女孩,更不好意思如此,他将目光移向屏幕,可怎么也激不起观看的兴致。夕口想约张霞出去走走,心却跳得厉害。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后边有个熟人,就想,我这样做恐怕不妥,若让他瞧见,以后又要取笑我了。夕口耐着性子等他离开。然而他失望了。人越来越多,人群开始有些骚动,几个大个字挤到夕口的前边,挡住了屏幕,也挡住了张霞的背影。夕口暗暗地骂了几句,但并没有离开。他对自己说,一定要约她出去转转,就在今天!他站在那里,佯装着看电视,静静地等着她。
  夕口近来的情绪一直不好,几天前,他和王凤吵了一架。可能是半年未曾联系的缘故吧,俩人之间的感情裂痕越来越明显,这不,电话里没说几句,就吵起来,末了,王凤就说:
“我忙得很,你以后就别写信了,遇到好的女孩,不妨交几个。”
夕口听了这话,叭地就挂了电话。
人一点一点地少了下来,可以看见屏幕了,过了一会儿,张霞的背影也出现了,夕口的心率再次加快。他想上前打个招呼,却又看到旁边那个女孩。他有些害怕,怕她拒绝他,也怕旁边的女孩嘲笑他。他还是站着,一动不动,心咚咚地跳着。终于,他抽出腋下的书,伸过去,拍了拍张霞的肩膀,张霞诧异地转过头,见是他,笑了。
  夕口将女孩领到一边,说:

“今天有事吗?”
女孩又是一笑。夕口有些惶恐。
“没有。”
“那咱俩去逛吧!”
夕口终于说出了他要说的话,心里瞬时平静下来,他觉得人最难克服的不是困难,而是自己;自己的习惯,自己的心理和思想。
  张霞听了点头。夕口舒了口气。
  那天下午,他们去登山。
  山并不大,冬天里显得有点瘦,除了大块的石头,就是山脚下一片松树林。林子不大,却很密,偶尔有只兔子从里边窜出来,忽地又消失在另一个山峁间。
  俩人慢慢地走着,张霞问:

“怎么上了这样一所学校,高三一定常逃学吧?!”
夕口没有回答,他叹了口气,问:
“你喜欢读小说?”
“喜欢。”张霞有些莫名其妙。
“我也是。”
俩人谈起了《平凡的世界》,提到了孙少平和田小霞。夕口问:
“你认为田小霞为何有那样的结局?”
张霞深思了一会儿,说:
“或许是因为她太完美太让人无法挑剔了,故而路遥就让她死了。当然,这样的死理应轰轰烈烈,重于泰山。其实,想想我们的现实生活,这种现象还少吗?人常说:好人一生平安,但事实果真如此吗?正是因为这样,当我读到那一节的时候,我就跟着孙少平一起流泪。”张霞说着,不好意思地轻笑了一下。
  夕口点了点头,想说英雄所见类同,却没有说出来,他突然有了另一种思维:
“其实我以为,田小霞的生与死并非路遥那支如椽大笔所能支配的。固然,一个小说作家有一定的独立性和任意性,但他的作品中每个人物都来源于社会现实,也就是说,一个作家在写作的过程中,他首先驾驭自己作品中的每个人物,然后又被每个人物的命运牵制着。我想,田小霞的死,可能就是现实中某个影子的真实写照,作家只不过将他如实纪录下来罢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似乎在回忆什么,又像在思考什么。
  说是爬山吧,两个人并没有爬上山顶,只是坐在山腰,面对着松树林,看着远处的山,远处的路,讲自己的故事,也讲别人的故事。
  那天,俩人玩得很开心,可这种美好的时光并不能成为一个永恒的回忆。不久后,俩人竟成了一对冤家。
  张霞的教室和夕口的教室在同一层楼上,仅几步之隔,平日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自从那次爬山之后,他俩的关系就密切起来。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刚上完课,夕口邀请张霞去打乒乓球,张霞说好。可当夕口从教室拿来球拍时,张霞和一个女孩走了,留给夕口的只是两条远去的背影……

夕口回到教室,觉得窝囊,像被人揭了面皮似的,他拿出一本书,是刚从图书馆借的《穆斯林的葬礼》,他听人说这本书很感人,于是就翻了几页,可是怎么也品不出味道来,一句话扫了数遍,什么感觉也没有。他一生气,卷了书就走。走到楼梯口,碰到上楼而来的同桌,便约了去打球。
  提到夕口这个同桌,夕口就有一种淡淡的怅然情绪,同桌的确是个好女孩,温柔善良且不说,如果让时光倒退一千多年回到唐代,她一定是个很受欢迎的女性。但是今天,夕口对此并不能接受。当然,这其中还有其他方面的因素:譬如说,温柔的女孩又往往显得很软弱;再说,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共同爱好,这对夕口来说很重要。古人云:“道不同,不相为谋。”夕口虽非自命清高的秀才,可对此观点还是很推崇的。可能缘于此,夕口和同桌的关系虽和睦却并不亲密,也就是说,他们只能算作一对很好的同桌而已。
俩人来到操场,走近乒乓球案子时,夕口突然看到张霞就站在那里,像在等人,他愣住了,张霞回头看到他俩,脸瞬时变了颜色……

翌日,夕口的情绪稳定了下来,他打算再和张霞谈谈。夕口对着她说:
“晚上一块去看电影吧!”她盯着他,良久,她说:
“快考试了,我晚上想看会儿书。”
夕口走了,没有说什么……


 楼主| 发表于 2007-12-9 12:18:28 | 显示全部楼层

6

   寂静的教学楼忽然爆发出一阵掌声,热烈持久,打破了少有的宁静,冲淡了瞬间的死寂。夕口站在讲台上,面对黑压压的听众,心里慌慌的,他干咳了几下,两掌向下晃了晃,拘促地说:
“我知道大家鼓掌出于一片好意,其实是最没有道理的:掌声意味着课讲得精彩,代表着成功,可我现在还没开始,你们就鼓掌,我又何必再讲呢?所以说,大家先听我讲,然后适当鼓几下掌,也好
让我下台时不至于太尴尬。”

听众又是一阵掌声,比刚才更加热烈持久。
  夕口极力掩饰自己的恐慌,他从笔盒中抽出一支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书法”二字,接着说:

“提到这个词,我想问大家,书法到底什么呢?”
……
“有人以为,字写漂亮就是书法,那我再问一句,我们所用课本中的印刷体能算作书法吗?当然不能!何况,书法的好与坏并非以字的秀丽作为唯一的评判标准。所谓书法,又名‘法书\’,指汉字的书写法则和书写艺术,它包括执笔、用笔、点画、结构、分布等诸多方面,试想一下,如果一个人连基本的执笔都不尽人意,那他又从何谈及书法呢?……”
下边有人在议论什么。夕口顿了顿,接着说:
“要写好字,必须临帖。唐人徐浩在《书法论》中有这样的说法:‘初学之际先立筋骨,筋骨不立,肉所何附?用笔之势,须藏锋,锋若不藏,字则有病,病且未去,能何有焉?\’我们要解决诸如此类问题,必须以古人为法,认真习帖。所谓:‘取法其上仅得其中,取法其中仅得其下。\’在选帖的过程中,特别要注意高度。“
夕口欲讲下去,一个男生站了起来:
“老师,您所说的选帖临帖我以前听人讲过,也临了一段时间字帖,但时间长了,觉得太枯燥,我想问一问,不临帖行吗?”

夕口第一次被人称作老师,脸唰地红了。古人云:“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难道我真能担此重任吗?夕口这样想时,不觉脸有些发烫。面对同龄人,夕口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窘迫,他点了点头,示意提问的同学坐下,接着讲:
“这位同学的问题提得很好,我要说的是,放弃临帖学书法是不科学的:首先,书法并不是哪一个人创造的,而是多少代人心力和智慧的结晶。何况一个人的生命、精力、才智有限,他不可能倾其一生达到他想达到的艺术高度,所以,这就要求我们学会借鉴前人的优秀成果。其次,构成书法艺术美的重要因素之一是力感,而力感获得必须通过长期的基本功训练。临习碑帖是进行基本功训练的最好途径。”
夕口望了望那个同学,见他笑了,就继续说:
“古人云:‘学书需先楷书,作字必先大字\’的确,对于初学者,楷书历来被教学者所推崇,但并不是说它就是最好的教学途径。在当代,许多书法教育家就提出了诸如:先篆后揩、先隶再楷后行、楷行同步等教学方案。然而就实践反馈和我个人的体会而言,我觉得先隶再楷后行是比较理想的方案。这是因为:隶书的笔法比楷书简单,安排在练习楷书之前,可以作为铺垫,为学习楷书丰富的笔法打下基础,这也体现了由易到难,由浅入深,循序渐进的教学原则……”
夕口的举止开始大方起来,表情也自然了,看到同学们满意的笑脸,他心里甜甜的。课讲完了,经久不息的掌声使他万分地感动。
  教室里的人一点点地少下来,夕口还站在那里,像回味什么,又像在思考什么。几个熟悉的同学走过来热情地和他握手,嘴里不住地说:

“祝贺你,祝贺你……”
夕口握着那一双双手,眼角不由湿润了。他也不明白,自己何以有如此的气魄,也不敢相信自己竟有这么大的潜能。
  古关中人崇尚骏马,志在千里,威在海内;今关中人却喜黄牛,忍辱负重,厮守屋舍,来回田头。夕口作为关中人,也秉承了这一遗风。他属于那种比较保守的人,性格上的内向时时牵制他的行为,使他总处于那种隐居似的宁静之中。如今,他能干出这样的壮举,怎不使人感动呢?
  昔日的一幕幕场景重新浮现在夕口面前。他感到无奈,觉得厌倦,他反感这种生活,又难于摆脱它。他希望有块世外桃源供自己隐居,可世外桃源何以觅得?他说,集体是纯洁的,但集体生活未必都使人满意;明争暗斗、诽谤嘲弄……他恨透了,他受不了。
  夕口记得那是一个郁闷的下午,天有些暗,没有风,飘着几片雪花。他刚走出图书馆,就碰到了张静,俩人聊了会儿。说到书法协会,张静说:

“听人说,你傲得很么!”
“你以为呢?”
……
夕口苦笑了一下,说:
“是谁这么说的?”
“系上几位同学。”
张静说出这话,用眼瞅着夕口,“我劝你在他们面前多说些中听的话,凡事不要太张扬,毕竟,他们都以老字辈自居。”
夕口知道这些人是谁。为此,他曾打算离开宣传部,奈何未能通过。他也明白自己为何遭此议论。的确,共同的爱好,类似的追求,相近的频率,是相互合作的条件,也是相互否定的渊源。
  夕口能够理解这些。他甚至以为被人忌妒也是一种幸福,最起码说明自己并非平庸之辈。
                              
           一枝独秀又何妨,
                                直挂苍穹傲四方。
                                出众无需愁诋毁,
                                高人不怕矮人伤。
  夕口常以此自勉,可这类事真的发生了,他又有些伤心。
  的确,“高人”不好做,但绝不能因此就放弃了追求。


 楼主| 发表于 2007-12-9 12:20:47 | 显示全部楼层

   7


“有这么一个老头,一日牵了头毛驴去集市上出卖,途中经过一个饭馆,饭馆老板问:
“吃不?”
老头回答:
“不吃。”
老板听了有些不高兴,说:
“我没问你,我在和那头驴说话!”
老头听了这话,没有言语,回头就给毛驴一巴掌,骂道:
“你这个混帐东西,来时问你城里有没有亲戚,你说没有,现在为啥有人请你吃饭?”
这样的开场白是言语交际学老师惯用的授课方式。今天,他显得格外精神,头向后梳着,稀稀落落几根头发打埋伏似地贴在脑壳上,显得前额到天灵盖像打了油似地光滑闪亮,没准苍蝇落在上边也要摔一跤。他讲完故事,直至笑声停息了才说:

“上节课我们讲了‘说服\’的意义及其操作技巧,从同学们的课堂反应来看还算不错。但是,仅掌握这一点技能是远远不够的。就上面这则笑话而言,我们足以看出言语交际学是一门不易掌握的学科,他离不开熟练的技能和敏捷的思维。那么,这方面的能力该如何培养呢?这一节课我们来了解一下‘辩论\’的一些基本知识。“
教室里一阵骚动,翻书声、议论声杂然一体。
“在讲课之前,我们先进行一场辩论赛,题目是‘三流大学能不能培养出高素质的人才\’。”
话音未落,教室里瞬时安静下来,空寂。
  张军趴在桌子上摆出了睡觉的姿势,又有几个追随者也动作起来。夕口的心里有些不快:三流大学咋啦?!他想起了这位先生的一则趣闻:
  话说先生有位大学时的同学,因其海拔太低,未能找下对象。一日,俩人聚餐,先生带了自己四岁的儿子同往。奈何儿子吃饭不大老实,先生就吓唬道:“再不好好吃饭,长不了个,将来连媳妇都找不下。”此话一出,一边的同学顿然变色。
  夕口暗自笑了一下,这也难怪,神医病了尚不能自治,更何况凡夫俗子呢!
  先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接着说:

“如果大家觉得这个题目不合适,就换为‘大学生能不能化妆\’吧!”
一阵争论过后,张军被推上讲台:
“今天的辩论赛分男女两组,女生为正方,观点是‘大学生应该化妆\’;男生为反方,对这一观点进行反驳。”
也许是分工不合理吧,有女生抗议道:
“这种分工我们难以接受!”
“抗议无效!”男生笑着回敬一句。
“女生的主辩手是学习委员和团支书,男生是班长和体育委员。其余同学可以适时阐发自己的观点。好了,现在——开——始。”
团支书被这样的腔调逗乐了,她站起来说:
“我方的观点是‘大学生应该化妆\’。”
也许是初次参与这种活动,要么就是太紧张了,能说会道的“假小子”此刻只说了一句就打住了。
“go on.”有人喊了一句,发音不算标准,却也惊醒了梦中人。
“化妆是一门艺术,是人类文明的体现。据说,美国的女教师在上课之前必须化妆,否则就不允许登台。可见,化妆也是礼貌的表现。”
“正方的观点很正确,不知反方有何高见?”张军见正方辩手坐回了位子上,如梦初醒地说,未料竟激起了轩然大波:

“这是干什么呢?主持人也太偏心了,叛徒,叛徒!”
“女士们,先生们,大家好!我方的观点是:大学生不该化妆。”体育委员不愧是操场上的娇儿,发言时显得大方而又自信:
“大学生不能化妆是因为我们还是学生,这样做没有必要。至于正方所举事例,也背离了‘大学生\’这一特定限制。再说,化妆与我们周围的环境也格格不入。如果说淡妆尚且可以的话,那么浓妆艳抹是万万不能的。有些同学,本来好好的头发,现在却染得一团火,乍一看还以为是个黄毛怪。”
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向团支书,笑声雀起。
“这人咋这样?”有人嘀咕。
“不能攻击主辩手!”
“事实如此。”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以为,淡妆就我们这个年龄而言,还是可以的。漂漂亮亮

谁不爱?”
文静的学习委员轻轻地说,似乎怕别人听见。
“说的好听,你为啥不化妆?”
“我……”

说是辩论,其实与抬杠无异,甚至有人把“四大美人”也搬出来了,但论辩的立足点始终围绕着“礼”与“美”这一浅层认识上。夕口听得无聊,欲言又止。这时,有人怂恿他说几句。夕口勉强站起来:
“我方以为大学生不宜化妆,这要从一下几个方面阐述:
  首先,大学生还处于依赖性阶段,经济上尚不能独立,又谈何化妆?”
“再说,就美学角度而言,从古至今,大多数人崇尚‘天然去雕饰\’的自然之美,化妆则违背人们这一心理定势,其效果是可想而知的。”

“也许有人会说:化妆是尊重别人的体现,我不这样认为。列夫.托尔斯泰说:人不是因为美丽而可爱,而是因为可爱而美丽。一个人是否尊重别人,不在于她是否化妆,而是看这个人的自身修养如何。我曾遇过这样一件事:一个打扮入时的少妇,一次乘车时与售票员发生了冲突,脏话丑话尽从那张红唇小嘴上勃然喷出,这使我不由想起了‘血口喷人\’这个词语。不错,这位妇人是化了妆,可你能将她与‘美\’和‘礼\’联系在一起吗?”
教室里出现了片刻的安静,正方的两个主辩手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掌声响起来。

“不管怎样,化妆可以给人以自信。”
“这么说,化妆是自卑者的专利了!”
“你……”
“如果说一家公司与另两家公司有业务往来,假如你是这家公司的秘书,而另两家的秘书都是女性,一个漂亮却化了妆,另一个长得很丑,没有化妆,你又愿意和那家往来?”
“嘿,美人计都使上了!”有人嘀咕。
“我想声明一下,我们是学生,也不是来找对象的,所以对方的长相如何并不是最重要。当然,就个人感情而言,我不妨选择第三者。”
夕口觉得好笑,当今社会,女秘书还有丑的?!
  想想自己一个大男人,却选择这样的专业,夕口的心里怪怪的。
  日子总是匆匆滑过,它不会因为你珍惜它而对你恋恋不舍,也不会因为你蔑视它而将你抛于身后。它就是它,一个忠诚的守护神,以平等的心态对待着世间的一切。勤奋者从它那里获得欣喜,懒惰者在它那里得到了遗憾。
  转瞬间,冬天就到了,圣诞节临近了。天空开始飞起了纸片,带着冬日的寒意,载着春天的问候,从四面八方飞来,又飞向四面八方。这可以说是一种潮流,一种风尚,它的本身并没有多大价值,令人心动的是它可以使两颗远去的心再次靠拢,就像是风筝的拉线,无论你飞得多高多远,它都会牵制着你,不让你漫天闯荡或迷失方向。
每天,班上的信都很多。得信者欣喜若狂,声称下午这顿饭多吃两个馒头;无信者一脸扫兴,却要显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就这样,每个人都在等待,每个人又都成了被等待的对象。这段日子,可以说是社交能手的黄金时代,夕口则不在其中。他感到苦闷,信是收到了,却是编辑部的。诚然,这对他很重要,但此时此刻,他更希望得到朋友的问候。在他的心目中,朋友并不重要,重要是他因此失去了那份不甘被人冷落的尊严,这,就是我们夕口的虚荣心,他可以面对别人的诽谤,也能容忍别人的冷嘲热讽,但他却不能忍受尊严的败落。
  终于,夕口提起了笔,他在写一封信。张霞的影子在他面前浮现,王凤的笑容在他的瞳仁中滚动。他烦透了,他觉得很累很无聊,他恨自己,恨得彻头彻尾。笔沙沙地在稿纸上滑动,一行行飘逸狂放的字迹就这样从笔尖流出:
让我再看你一眼,看看那张忧郁的面孔,那双深邃的透露着柔情的眼睛。我知道,看到你我会心软,我也知道我的理智之堤会再次崩溃,可我还是要给自己一次机会,尽管这次谋面自始至终都是默然,可我无法说服自己不如此。
  看着你,一遍又一遍,记住你的面孔。记住你的笑靥,将它一点一点认真地勾勒出来,端详一番,再把它揉成团,吞进我的腹中,让它一天天地腐烂。
  我不知把你描绘了多少遍,也不晓得把你在心灵中刻了有多深,你的音容笑貌在我面前展现,又在我的视觉中模糊。我不清楚爱情的份量有多中,可我明
白心碎的感觉有多么难耐。我曾对自己说,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也给你一次机会,可我的等待只是徒然,我的努力尽是凄惨。我的心在颤,我的神经在收缩,我思考了好久,我犹豫了很长时间,最终决定和你分手。
  也许,我们当初还很天真,不懂得爱情的质地有多硬,所以混沌地走了四五年,而今留下的恐怕尽是累累伤痕。
  你说得好,男儿当自强,可我又强到了何处?重振旗鼓亦未能如愿,我又何颜再见你面?在学业上,你一路顺风,我却处处受阻,男子汉的自尊怎容我就此屈服?你应该理解我的心情,也该明白我的所为。不错,你可以漠然处之,亦可以重新选择,对于一个失败者而言,我没有一丁点发言权,可你也不该轻易地许诺又随便地毁约!你在报复我么?难道我的痴情就如此被你亵渎?
  高傲的我,进了一所不怎么理想的院校,面对你总有一种仰视的感觉,我感到很累,可我没有屈就自己,我写过三封信,我的心情并不比我的言语动听,而你又是如何对待我的?我觉察到了,你有些不耐烦,可你又何必牵强自己呢?既然有此心,就不该打电话再搅得彼此都不开心。沉默是金,让一切都在悄然中逝去岂不更好?的确,人可以自贱,但人却不能被别人小视,我隐约地觉察到一种气息,也曾在梦中又一次复制。我下定了决心,准备走一条凄凉之路。
  或许,我早该如此,可我总难忘怀。写到这里,我觉得可笑,裘衣破了,怎能以牛皮去补?我的初恋何以能让另一个女孩子代替?我对你的好意嗤之以鼻,不仅因为你侮辱了我的人格,更是因为你的肤浅。
  我默然,我搬出了相册,轻轻地,轻轻地拿出了那张相片,和你对视。四周一片静寂,世界似乎成了真空,我的盯着你,越来越清晰,又越来越模糊……
终于,你被塞进了信封……
  夕口的信写完了,王凤的相片被从相册中取出来,塞进了信封里。夕口站在窗前,仰望黑暗的夜空。满天的星星眨着顽皮的眼睛,夕口想,牛郎织女又是哪一颗呢?其实,他的疑问无须作答:既然一般恋情已经发生了异化,又何必求它能够完美呢?本来,这段恋情早该结束,可它最终还是延续到了今天。
  那是高三时的事了。
那次月考,夕口考得特别糟。当他得知成绩时,满头的冷汗直往外渗,光明的前程一下子就被朦上了黑纱,再也看不到一点亮色。的确,夕口就是这样,他有大喜,也有大悲。成功时,他会迷失自己;失败时,他会迷失方向。那一刻,他想到了王凤,他打算和她分手。不错,她是他快乐的源泉,但也是他痛苦的深渊。既然他们注定要分手,又何不早日了却呢?信是要写的,理由也摆得很充分:我会落榜的……

夕口的心开始平静下来,他觉得自己似乎禅透了一切……
两天后,夕口突然收到了一封信和一张贺卡,那是王凤寄来的。夕口颤抖地读完了信,有些眩晕起来,他狠狠地拍了一下脑壳,发疯似地向邮局奔去……


 楼主| 发表于 2007-12-9 12:24:03 | 显示全部楼层

9
“金龙杯”书画精品大展赛组委会:
  来函已阅,喜出望外,能在此次规模宏大的书画大赛中初评获奖,真为卑人增添了不少荣光。的确,这不仅是对作者劳动的肯定,也体现了贵组委会扶植新秀的宗旨,真是大大的仁义之举。
  谈及卑人拙作,真是惭愧得很。之所以这样说,是就本人的创作态度而言的。前一段时间,偶尔在一份报纸上读到“‘金龙杯\’全国书画精品大展赛”的征稿启事,一时心热,当即铺纸提笔,美其名曰“创作”。或许是灵感所致,竟一气呵成满意之作,欣喜之余将其付之邮筒。未料今日获奖,怎不使人兴奋?
  作为未名作者,奖金是小宣传乃大,贵组委会能急吾等之所急,将获奖作品结集出版,真是难能可贵。的确,这本《精典》不仅减少了我等为自身宣传而单独印制小画册、小折页的巨额费用,而且能达到提高书法、绘画的艺术品味及档次,扩大知名度的目的,可谓意义重大!
  “219,把灯熄了!”夕口正写得兴起,听见楼下督导室的老头声嘶力竭地喊。
“这家伙真厉害,这么多宿舍一下子就能辨出是219。”夕口这样想着,手按了一下开关,灯就灭了。
  已是晚上十一点二十分,校园里的灯光几乎被黑夜吞噬尽了,夜是沉寂的,似乎一切都睡着了。
  三年前的一个晚上,有人因点蜡烛而招来一场火灾,致使一人丧生,数人重伤。从那以后,校方就严禁学生熄灯后再点蜡烛。
“这是手电,它会引起火灾吗?”夕口有些气愤,“水能解渴也会淹人,难道因为它淹死了人就忌恨它的存在吗?”
老五又在讲他的罗曼史,大意是一群女子围着他追呀追,他没办法,就在前边跑,可这群人中还是有些高手,她们堵住了他,无奈,他就去揉眼睛,眼泪没出来,却捻碎了几粒眼屎。
夕口听得肉麻,噗嗤一声笑了。
“怎么,你不信?”
“信,我咋能不信呢?”
“那你笑啥?”
“我想起了刚才吃鸡蛋的事。”
时值期末,眼看就要西归,揽镜自照,夕口发现自己瘦了许多,为了堵住母亲那张嘴,他开始实施他的“加肥”计划。有语云:马无夜草不壮,人无夜食不胖。夕口据此原理,每晚加餐一顿,实施十日,很少间断。这天晚自习后,夕口又买了包子和鸡蛋,未等进入宿舍,包子已经进了腹中。敲碎蛋壳,没嚼几下,就被卡了脖子。夕口伸长脖颈,浑身打颤,情急之下用手去抚胸膛,可无济于事。喉咙至腹部像有一粒铁球在来回蹦跳,翻白眼也奈何它不得。张军急着去倒水,老五站在身边只是笑,末了就问:

没事吧?我们那儿就有人吃鸡蛋时被噎死了。”
夕口听了这话,真有些怕,难道我要为鸡蛋而献身吗?哎哟,咋这么不好受?
忙了一阵子,好容易止住了打嗝,抬头再见夕口,已是满脸泪花。

笑声久久回荡在宿舍内外。
“老二,你对吝啬鬼有何看法?”上铺的张军突然问了一句。
  夕口不知是计,沉思片刻,顺口编了几句:
“一只猴子想来世做人,就去阎王那里求情。阎王听了欣然答应,遂令小鬼拔掉猴子身上的毛。小鬼还没有拔下几根,猴子就疼得不行了。阎王见是这样,就吼道:‘一毛不拔,何以成人?\’”
“不愧是才子,答得妙!可你不要忘了请客呀!”
“这话从何说起?”夕口有些莫名其妙。
“前些日子,你发表了作品没有请客,这次又获了奖,难道还想赖帐吗?”
“好家伙,拐弯抹角就是为了这!”
“别耍赖,‘一毛不拔,何以成人\’老五不失时机地唠叨了一句。
……
宿舍里的鼾声顿然响起,夜已很深了。夕口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估摸已到了凌晨两点,他开始数数,从一到百,又从百到一,心里着急,神志也被惊醒了。万般无奈,他只好将耳机塞进耳孔,一遍又一遍地听歌曲,本以为这样就可以催眠,但还是失败了。
夕口折腾了好一阵子,瞌睡虫就是不理他。
“好吧,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老头子精神,我就奉陪到底。”夕口这样想着,牙一咬,就爬了起来。他摊开纸,继续写了下去:
  当然,要出书,理应考虑其销路问题。虽说出版社承担一部分发行,但毕竟有限,为了扩大此次比赛的影响,参赛获奖者征订《精典》理所当然,卑人自会尽快将款奉上。且不说每本只有270元,就是再多一点也无妨,为了成名,大不了绝食一个月加二十天还不行吗?现在都讲究为艺术而献身,钱算得了什么?按原则,每位作者在《精典》中只能占1/2个版面,但若想以16开整版刊登自己的作品、简历、照片,只需多订一本书即可。如此“政策”真是好,卑人倒想多订几本:一则为满足自己的野心,二则也表达卑人为此项英明决策摇旗呐喊的决心。更何况贵组委会能顾及我等贱民囊中羞涩,只需要每本预交170元,如此良苦用心,怎不使人心动?为了表达卑人的感激之情和对此项活动的鼎力支持,现将卑人艺术简历附于下,请查收。
  夕口写到这里,有些犹豫,简历该如何写呢?
  提到这次获奖,夕口有些生气。这么多年来,在经济发展的同时,我们总是喊着加强精神文明建设,可事实如何呢?文化市场一片混乱,盗版商猖獗一时,众多利欲熏心者纷纷出动,打着“文化”的旗帜到处吭蒙拐骗,随处都弥漫着铜臭味,哪有什么文明可言?想到这里,夕口将一腔怨恨都迁怒到这次比赛上。他凝思片刻,就见笔尖流出一串字:
夕口,1979年生于礼泉,学书三载,遍临柳、颜、欧诸家名帖,后习《史晨碑》、《曹全碑》、《乙瑛碑》等碑刻,行书初涉王羲之《怀仁集.圣教序》、《兰亭序》,作品曾多次在校级比赛中获奖,并有拙作两次登于本校刊物,现担任班上书法兴趣小组副组长。
 楼主| 发表于 2007-12-9 12:26:07 | 显示全部楼层

10





  “其实,咱班好多人愿意和你打交道,只是你总不理人家,清高得不行!”一位同学说这话的时候,夕口有些愕然,他觉得自己远非何其芳,怎会有如此的经历?不过,他倒真希望这是真的。换句话确切地说,他希望这其中包括吴晓艳本人。他想,如果说那个班还有一个人值得他牵挂的话,那这个人一定是她了。
  窗外的雪花飘得正急,簌簌地犹如春蚕咀桑,清瘦的梧桐树臃肿起来,屋舍成了冻死鬼,悄悄地卷来一床棉被盖上。列车依然在奔驰,一阵长鸣雷吼般地自远而近,夕口如梦初醒,他的思绪斩断了。
  提到吴晓艳,夕口总会表现出一种复杂的情绪,这种情绪可以视作思想斗争,它常折磨得他困顿不堪,以至于精神恍惚。她是他高二时的同学,是班花。她以其漂亮温顺招得男生青睐,更以其高雅上进的气质征服了夕口。一位作家说:女人不是因为美丽而可爱,而是因为可爱而美丽。在夕口眼里,吴晓艳是二者得兼的佳人。如果说时间可以倒流的话,夕口或许会选择她,可他最终都没有做声。是的,他有王凤,她是他的唯一。这样想的时候,夕口只能偷偷地欣赏吴晓艳的言谈举止。他觉得她就是吴道子笔下的一幅仕女图。是的,她是一件珍品,谁要损坏她,他会和他拼命的。
  诚然,香花可以招来蝴蝶,也会引来黄蜂。吴晓艳的美貌是一笔财富,可也是惹祸的根源。夕口就曾见过几个无赖纠缠她。他愤怒了,他要骂人,他要打架,但是,他最终只能把火气往心里压。的确,他算什么呢?夕口想到这一点,心里就有点淡淡的忧伤。
那是晚自习的时间,教室里甚是安静,同学们或伏案急书,或静默沉思,一派紧张气氛。他们明白,会考在即,不努力,等待何时?可是,就在这时,教室外几个小混混打破了这份宁静:

“晓艳,你出来,哥有几句悄悄话要对你说。”
话音未落,随从者就放肆地笑起来,那笑声甚是刺耳,犹如钢针一样狠狠地扎进夕口的心窝里。他猛地擂了一下桌面,凛然地站了起来。瞬间,喧杂的教室又复于安静,数十双眼睛齐唰唰地盯着他……
夕口缓缓地坐了下来,脸开始有些发烫。他侧头瞥了一眼吴晓艳,见她浑身都在打颤,头深深地埋在两臂之间。她哭了吗?夕口问自己。或许,他应该冲出去,但他可以吗?且不说那些人的背景如何,就以夕口个人所充当的角色来说,这样做会造成什么后果呢?夕口常想,一个人要做件轰轰烈烈的事情,的确需要很大的勇气。那么他有这种勇气吗?如果有,他何不说我喜欢你呢?如果有,他又为何不冲出去呢?是的,夕口很懦弱,这不仅是夕口的悲哀,也是许多息事宁人者的悲哀。正是因为有这种劣习,中国人才常受人欺负。想想甲午战争,回忆一下庚甲政变,这样的教训难道不惨痛吗?夕口对自己失去了信心,的确,他不配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不配!
  时间一天天地滑过,夕口并未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忘了那天的耻辱。终于有一天,他的这种郁闷情绪得到宣泄。
  正是课外活动时间,教室里的人并不多,大家都出去玩了,夕口坐在位子上想心事。这时,陈望水死皮赖脸地磨蹭到吴晓艳的身旁坐下。夕口瞥到这一幕,心中倏地升起一股怒火,他真想过去把他砸扁。在夕口眼里,这家伙绝对是个流氓的好苗子。不过,夕口以前并不想惹他,毕竟,那家伙对他还算不错,何况他们又是同班同学。可是,夕口很难容忍陈望水的人品及处事哲学。一次,他听他在议论吴晓艳:

“瞧瞧,那对奶子,高大肥硕,真他妈的性感,就是不知道摸起来是啥感觉?”
夕口听了,很生气,骂他是流氓,他却反唇相讥:
“你还是男人吗?少见多怪!”
“去你妈的,男人都这样我情愿下辈子做鸡!”夕口愤愤地骂道。
  陈望水靠近了吴晓艳,嬉皮笑脸地说:

“都说你文采好,我刚作了一首诗,想请你指点指点。说着,他就一本正经地朗读起来:
                        小妹嘴唇红又红,
                叫人看了真伤情;
                有心上前亲一口,
                人多眼杂弄不成。

  他读完了,吴晓艳的脸开始变得通红,继而有些泛白。她哭了,很伤心地趴在桌子上哽咽……
自那以后,夕口开始紧锣密鼓地谋划他的惩罚流氓陈望水的种种可行性措施。
……

对峙片刻,夕口握紧了拳头,脚下的步子迈得轻灵活泛,一个箭步迈前,直拳摆拳勾拳过后,陈望水已挂了彩。然而,夕口未曾想到,这家伙还是个硬汉子,他抹了抹从鼻孔里流出来的血,唾了嘴里的血,就向夕口扑了过来。陈望水狠狠地踹出一脚,快而猛,直奔夕口的腰间。夕口沉着应战,左臂外勾,架住对方的来势,右手冲拳,直捣对方的面门,与此同时,下盘又是一个扫腿,只听“啪”的一声,陈望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夕口站在原地,等了许久不见对方站起来,不屑地问:

“还来不?跟我斗……?”
之后,夕口终于觉得自己像个男子汉了。
  列车缓缓地驶进了西安站。站台上的人很多,熙熙攘攘,争先恐后。夕口望着涌上来的人流,他问自己,她在这些人当中吗?夕口的眼睛一直盯着入口,他在找人,那人就是吴晓艳。
他清楚,自己现在之所以敢提笔写这篇小说,或多或少地与她有关。不错,他一定要实现自己的“路遥”梦,这不仅是他的夙愿,也是她的祝愿。
  夕口记得,在高二时,他曾写过一片《我的“路遥”梦》的文章,而这,竟在吴晓艳的脑海中驻留了两年之久。临毕业,她给他写了留言,其中好多句子都可以在那篇文章中找到。
眨眼间,一年半的时光已经过去。夕口觉得这一切都如一场梦,缥缈而又辽远。他不由默念起几句诗:
被别人爱着
你不知到别人是谁
爱着别人
你知道你自己
拿一把钥匙
打开我的单元房间
……
  夕口痴痴地望着前方,眼前一片空白……



2000年2月4日草成

2000年7月定稿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4 23:28:57 | 显示全部楼层
下面引用由 杨之 在 2007-12-12 19:44:21 发表的内容:\n郭先生好勤奋啊!!佩服!
先生见笑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4 23:30:45 | 显示全部楼层
下面引用由 杨卫列 在 2007-12-12 19:55:00 发表的内容:\n羡慕!
谢谢杨兄光顾
发表于 2007-12-14 23:52:1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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