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君 胡湛关于新文人书法的问答

一聪

黄君曾于《书法报》2004年第3期刊文《追问“新文人书法”》
随后又刊发了胡湛的答文。此转发如下：

追问“新文人书法”
        □黄君

    近来，书法界有人颇关心“新文人书法”这个话题，虽然这一话题的公开讨论已远员滞后于绘画乃至篆刻领域。鉴于目前相关讨论有欠深入、系统的现状，笔者特拟出一些题目，分成三个系列对“新文人书法”给以穷究的追问，希望引起书法同道进一步思考和研究的兴趣。
    第一个系列，关于“新文人”这个话语主体。我想问：当下状态的新文人是怎样的？按当下文化情景，它又应该是怎样的？将来又会怎样？新文人与旧文人的关系如何？新文人与新文化运动的关系如何？新文人与当今生活的关系怎样？如何界定新旧文人及异合同？新文人的文化品格、新文人的学识修养怎样要求？新文人的职志是什么？当下究竟有多少人格守文人职志？……既然是讨论新文人书法，我们首先就必须关注这些问题，这些问题不弄清，我们便很难有效地讨论“新文人书法”的其它问题，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第二类，关于新文人书法的命题。新文人书法是在怎样的角度下提出的？它的意义何在？它究竟是作为一种理念还是作为一种旗号？抑或是异重流派的划分？为什么？“新文人书法”与“新文人画”在怎样的层面上可以沟通和比较？“新文人书法”是否步“新文人画”的后尘？为什么？“新文人画”讨论中哪些经验和成果值得借鉴？新文人书法与文人篆刻怎样看？新文人书法与曾经出现的现代书法、黑色主义、学院派、后现代书法、新古典主义、书法主义、新概念篆刻诸理论有何关系与异同？是否新文人书法的命运也将是昙花一现？新文人书法的当下状态如何估计？将来如何推进和发展。它在21世纪将具有怎样的文化地位和生存空间？
   
    第三个系列，关于“新文人书法”的所指和能指。我想问：新文人书法的基本特色是什么？（请注意，诸如书法本体思想观念、文化品格、审美情趣以及书法的技术要求，作品构成特色诸问题均不可回避）新文人书法与传统书法的关系如何？这其中同样也涉及到书法创作思想、审美、观念、技法境界，诸多具体问题的相互把握，能否作相对具体比较？有没有“旧文人书法”？如果没有，为什么要提新文人书法？如果有又如何看待它在旧文化中的地位和作用。新文人书法在书坛应该怎样？实际怎样？今后又应该怎样？……
笔者认为，一个真正有价值的文化观念的提出，是必须慎之又慎的，这既是遵照慎于立言的古训，更因为言语几出言语几出，势必要接受历史和文化的严峻考验，所以在提出新说之初，千万要慎思、明辩、细察，不可过于匆忙。如果我的追问能够引起同道的兴趣，有人愿意围绕上述问题（或相关问题）撰写文章，发表高见，则为在下莫大的荣幸。
    （原载《书法报》2004年第3期）

一聪

 新文人书法是中国书法的复兴运动
      ——答黄君《追问“新文人书法”》
                   □胡湛
    元宵节捧读《书法报》(2004年第三期)，欣见头版“书坛观察”黄君高文《追问“新文人书法”》。文称：“鉴于（新文人书法）目前相关的讨论有欠深入、系统的现状，笔者特拟出一些题目，分成三个系列对‘新文人书法’给以穷究的追问，以引起书法同道进一步思考和研究的兴趣”。三个系列共列大小问题33个，真可谓穷追不舍！黄文于文末又称：“一个真正有价值的文化观念的提出，是必须慎之又慎的，这既是遵照慎于立言的古训，更因为言语既出，势必要接受历史和文化的严峻考验，所以在提出新说之初，千万要慎思、明辩、细察，不可过于匆忙。”黄君先生治学严谨之态度，实令我等力倡新文人书法者感动不已。
    不过既说“慎于立言”，那么黄先生在发此《追问》之前也已慎思、明辩、细察了呢？1996年《牛城晚报》曾刊发笔者首篇关于新文人书法的文稿《谈新文人书法》，如果从1997年全国性报刊《中国书画报》刊发的《当代书法流派批评·新文人书法》算起，其至今也有八个年头了。期间经过1999年至2000年于《书法导报》与吴又华等进行过关于新文人书法概念、主体、渊源、价值、创作理路等的讨论，之后一些现当代书法史著、流派格局文论皆多作引述评论。2003年于广州举办了“新文人书法年会”，各专业报刊进行了专题报道，“中国书法家网”开辟了“新文人书法”专栏。据不完全统计在各报刊杂志著作先后发表关于“新文人书法”的文论已有30余篇。黄文所提诸问题基本都已讨论过。但由于讨论的不集中，致使书坛很多人士对“新文人书法”仍不甚了解或存在一些模糊认识。黄先生所提问题应该说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因之作为“新文人书法”倡导者之一，我很乐意就黄君先生提出的问题针对性地作一些简明的解释。

一聪

 新文人书法是中国书法的复兴运动
      ——答黄君《追问“新文人书法”》（2）
                   □胡湛

关于“新文人”主体
    关于“新文人书法”的概念曾有过是“新的文人书法”还是“新文人的书法”的讨论。我倾向于是“新的文人书法”的提法。但这也并不是说“新文人书法”就不是“新文人”的书法。毕竟传统文人书法的终结是以其士大夫文人主体身份的消失而终结的，而新文人书法的出现必有赖于“新文人”主体的产生出现为前提。但是“新文人”，却并不一定就必然会创作出新文人书法。因之强调新文人书法是“新的文人书法”，其在概念的界定上要更准确些。且它比称“新文人的书法”具有更大的内涵包容性：它一方面具有“文人书法”的历史脉络渊源，另一方面又有“新的”时代发展继承传统复兴的含义。
    然而，有新文人书法必定先有新文人，新文人书法的价值观、审美观、创作特征等也必以“新文人”主体为依据。故对“新文人主体”的探讨也是必要的。
    谈“新文人”，不得不谈“旧文人”，因为新是相对旧而言。旧文人也就是传统文人乃是古代对士大夫文人社会阶层的特指。其文化修养是经、史、文，儒、释、道。遵循“志于道”“游于艺”之价值观，其人生首要追求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经济”“学问”。艺术乃其“志道”之余事。艺术一方面是其人格完善的一种合理修养和消遣，另一方面又是其所谓“助教化、成人伦”以微致著的“志道”工具和辅助补充。其艺术行为往往和其文人生活融而为一，彼此不分。传统文人艺术追求的是高超的文化品格境界，因而传统文人艺术家讲究“人品高” “学养富”的修炼，亦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之谓。传统文人艺术多为士夫们的案头或书斋雅玩，并非严格艺术作品，亦非严格创作行为，缺乏社会性等为其艺术存在状态。其随着清末科举制的废除封建王朝的覆灭而终结了。
    新文人是指“五四”新文化运动后，具有新的科学文化知识结构、新的人文价值观之文化修养的知识分子。其把艺术看成是合理的科学学科分类和社会分工，是很高雅的事业。旧文人到新文人的涅槃再生不仅由于社会政治的变革，更主要地有赖于文化的转型。新文化运动以至中国文化的现代化转型其主旨乃“科学”与“民主”。新儒学、辨证唯物主义、实践理性、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等乃新文化重建中的种种思想探索学说。蓦然回首，我们会发现，新时代文人们不在以皓首穷经吟诗作对为最高风雅，而以专业化高超技能相竟尚；人生成功衡量之标准不再拘于仕途之官本位，而是在人格上无论职业皆平等，作为艺术家自有其很高的社会荣誉和地位。“新文人”之“知识分子”作为新时代的一个特殊社会阶层，倍手政府和社会之重视，“知识就是力量”“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已蔚成社会制度和风气。而同时新文人们仍保持有传统文人以报国为己任的济世思想，科技救国、以先进的文化艺术感染人、鼓舞人等新的文以载道之时代追求。

一聪

新文人书法是中国书法的复兴运动
      ——答黄君《追问“新文人书法”》（3）
                   □胡湛

   关于新文人书法命题
    新文人书法首先是一种客观存在，它是伴随着清代封建王朝的覆灭, 传统士大夫文人主体身分的消失及传统文人书法的终结, 五四新文化运动后, 由具有新的文化知识结构和社会伦理道德价值观的新时代文人学者的诞生兴起自然而然地产生创造的有别于职业的、民间的和传统文人书法的新时代文人学者书法的客观实事。如鲁迅、郭沫若以及当代的启功、沈鹏等。其已大致有近百年的产生发展历程。但从理论上其却迟迟没有获得应有的归纳总结阐释以至建构。
    新文人书法作为一个概念的提出是在新时期书法进入较深入发展的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后诸流派竟相标榜各种思潮试图揭示书法的发展方向，而事实上却产生和存在了许多弊端的情况下，提出的一种反对简单地将书法西化背叛传统抛弃汉字走向和滑出书法边缘；制作伪饰形式主义，浮躁的功利主义泛滥，“民间书法”被奉为最高圣典，“丑书” 盛行等等浮靡空洞时风，力图溯本正源，接续和弘扬中国书法传统主流——文人书法，依据书法的本质和内在的历史发展逻辑熔铸时代精神实现中国书法真正复兴的一种主张。这是当代书法经由传统的、现代的、东方的、西方的诸种文化审美观念进行了新的历史阶段的更深层的撞击交汇后,关于当代书法如何复兴、如何发展的一种深刻反思。
    新文人书法一方面是对既有的新文化运动以来自然而然的新文人书法现象的一种理论归纳概括，同时它又是一种理性自觉后对当代书法时弊的力纠和对中国书法内在本质主流精华的真正继承并符合时代人文精神发展的自觉主动倡导追求。简言之，新文人书法有自然的和自觉的两个层面的含义。立足于当代书法的发展，我们讨论运用所指更多的无疑应是后者。毕竟从历史发展的长河看，新文人书法的帷幕只是刚刚揭启，其作为一个时代课题还有待于一代或几代有志者去挖掘、探索、创造、构建。作为觉醒后的主动倡导，新文人书法自然是一个明确的思想指导“理念”，同时由理念到实践自觉倡导追求群体的形成，其势必会具有别于其它流派的流派特征。但新文人书法决不是一个一般人际团体或某一地域或风格意义上的流派，因为它是一个源于传统、立足当代、指向未来的时代概念，从强调其反对浮靡空洞时风、正本溯源、继承传统主流精华、依据其内在规律熔铸时代精神发展创新的意义上说新文人书法就是中国书法于当代的复兴运动或曰“古文运动”。
    新文人书法的提出无疑是受到新文人画之启发的，新文人书、画包括印都是对传统文人书、画、印艺术的弘扬，其主体的人生文化修养价值观、审美观等都是一致的，书画又有同源之说等，因之，新文人书画在对源的传统文人主体及其文化价值观、审美观、创作原理、审美原理的分析挖掘和对“新”的主体与“新”的创作的开拓途径上显然都是可以相互借鉴沟通比较的。但新文人书法决不会步新文人画后尘。这不仅是因为二者毕竟是两个相对独立的艺术门类，而且，文人画本身的一个基本特征就是援书入画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新文人画的许多问题诸如关于笔墨的论争等，则要有待于新文人书法相关问题的解决完成才能完成。事实上新文人画至今在理论和实践上都没有发展建设完善。“新文人画”也不应局限于某一群体的一般流派范畴。
    应该说现代派、学院派、新古典主义等诸流派都是当代书坛对书法如何创新发展的积极探索思考与实践，其各有各自的源出依据，各有各自的不同偏重取法，各有其各自的合理性。艺术不同于科学、政治、经济，偏颇可能更显风格特性，但偏颇的误区可能影响限制其发展的空间和生命力。新文人书法与诸流派的联系异同大致如次：（1）新文人书法和现代书法都有力求书法的现代化努力指向，但在对待传统的态度上前者是继承，后者是背叛；在对西方现代化艺术观念和手法上，前者是作为一种参照借鉴，后者则是作为靠拢站齐的目标；（2）新文人书法与学院派都重视传统和现代资源，都重视笔墨的技术品位和内涵意蕴。但前者对传统的继承仍遵循技进于道的创作审美原理，在继承和创新上方法上主要探索运用科学的方法对传统经典进行分析归纳，寻找规律以进行获得生动丰富富有视觉冲击力的创作创新；学院派只是将传统经典作为一种素材，过分运用拼帖制作装置手法，作品的内涵不再由笔墨的生命意味表现，而是由平面设计的构成来表达。新文人书法与学院派都重视主体的知识学养，但学院派只强调书法专业知识结构，强调书家的专业化；新文人书法则强调人格品德的修养，重视生活的阅历体验和激情，重视书法知识修养，但不强调对书法的专业化。（3）新古典主义与新文人书法同讲对传统的继承创新。但新古典主义显然是接继了清季碑学的主旨，对民间书法厚爱有加，大倡三代两汉书风，其以当代主流书风自居，是时风的理论注脚。新文人书法则是对清季以来碑学有过泛滥弊端的否定，以取法传统文人书法为主，民间书法为辅，其对时风持批判态度。有著者称新文人书法是典型的新古典主义，这只能说是其对新文人书法的误读。
    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伴随着当代书法由表层向纵深、由大众普及向精英化发展，新文人书法越来越受到当代更多书人的关注和认识，以“’2003新文人书法年会”为标志，一大批有志者已开始作较多方面探讨研究和创新创作实践，但新文人书法的学理和创作理论还很初步，其目前还只是一少部分人在进行研究摸索与倡导，我们有理由认为，新文人书法在理论上理应成为一门“学”，将吸引更多的睿智者对其思考研究，在创作上则作为一个时代公众方向，由更多的书坛精英去奔赴沙场、磨练、打造。新文人书法必定会成为21世纪的时代书风，并影响于绘画、篆刻及其它艺术和人文学科。

一聪

新文人书法是中国书法的复兴运动
      ——答黄君《追问“新文人书法”》（4）
                   □胡湛

   关于新文人书法特征
    黄文所谓新文人书法所指和能指亦即新文人书法特征。谈新文人书法特征不能不先谈旧文人书法的特征。传统文人书法源远流长，广博丰厚，在此我姑做一粗略的归纳：（1）遵循"道进乎技"的创作原理，在技法上以精熟为尚；（2）是融于古文人案牍生活的随意挥洒，是发于内而形于外之性情自然流露，为无意于佳乃佳作品产生过程。非严格创作行为，远离功利性；（3）作品形式以日常使用的行草书函札文稿书帖为主：（4）在审美特征上是雅。内在、含蓄、雄浑、高古、平淡、纯净、清新、遒劲、简洁、空灵、超逸等儒释道审美精神；（5）字里行间充满书卷气，宗法魏晋经典，讲究承传，自出新意；（6）明清后期，有因过于强调人品学养的作用而忽略笔墨形式技巧和创新，造成流于千人一面的没落倾向。
    新文人书法应是文人书法的扬弃，其大致应有如下一些特征：（1）新文人书法在创作资源上，以传统文人书法为主，以民间书法、宫院书法、现代西方美术等为辅。但不拘于形式而重内在精神之传承，不是写文人书法之帖即新文人书法，关键要汲之能化，要能变俗为雅，而不能师雅而僵。（2）具有明确的创作意识，是有意于佳乃佳。但重在适情适意，力弃功利性之媚势媚俗等；（3）仍然遵循"道进乎技"之创作原理，注重笔墨线条质量的锤炼和表现性，追求笔墨线条的生命意味。（4）强调作者主体文化修养和生活基础对创作冲动有感而发的产生作用，主张文以载道，反对无病呻吟；（5）注重文艺与笔墨意境的有机结合，反对割裂或弱化、废弃可读性越出边界背离书法原旨的纯构成形式化倾向，拒绝拼贴、装置、制作等泼普手法；（6）字里行间充满书卷气，作者自由自主自信向上的时代生活精神气；（7）创作创新手法上运用科学的慧眼理念认识分析传统和现代资源，走出传统一味临帖的朦胧感悟时代，创建有效的获得生动、丰富、美丽的作品的科学手法；（8）新文人书法是中国书法于当代的复兴或古文运动，反对目下华丽矫饰的极力玩弄形式以奇异是尚缺乏内涵的流俗时风。主张溯本清源依据书法这一艺术的特质进行创新发展。
    作为动态或运动的新文人书法，概括讲目下它大致包括如下三个层面的含义：首先应是对传统文人书法的认识与研究。传统文人书法虽历史悠久，积淀丰厚，但由于清季以来碑学对文人书法的反动和20世纪大半个世纪的战争与文化革命运动，致使作为中国书法传统精华的文人书法多所失传，文人书法已成为很多人所不深识的神秘宝藏，现亟需对其进行抢救性研究，以真正地继承中国书法传统的精髓；第二个层面是对浮躁、靡丽、伪饰、丑陋、内容苍白、偏离书法主旨时风的批判，通过正本溯源，匡正书风；第三个层面即如何继承立足于传统基础之上进行“新”的建设的问题。时代和主体精神的新无疑是最基本的既成条件，问题的关键是如何体现作用于具体创作实践。经典与非经典文献，东西方现代人文艺术思想方法论、技法等都是其资源与支援意识，而诸如“科学”的意识与方法必将改变传统朦胧的一味临摹和实用的非目的创作性书写行为，而创立可把握的有律可循研习、创作、鉴赏现代书法艺术学。新的时代人文精神、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等与新文人书法的关系等都是值得探讨尚待开拓研究的课题。新文人书法创作实践更有待做艰深的探索尝试建设。目下要寻求一个确定的新文人书法特征，或者欲寻求一种惊异的新面目，其将是会令人失望的。作为新文人书家，其依然是一个长期乃至一生的修炼过程，作为新文人书法运动它则可能是贯穿这个世纪或更长时间的历程，让我们有志于此者共同努力！

当代书法论坛

冰山雪莲

值班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