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语风荷】以梦之名——李建立散文浅识

夜语风荷

以梦之名——李建立散文浅识

                                                           作者  夜语风荷  


       直到看完他的第三封邮件，我才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了解一个人是一件多么艰巨的事情，哪怕这了解只是一种不偏离真相的接近。面貌衣着语言体态，甚至是他呈现给别人的作好了改妥了的文章，都是那么的表面化。

       直到去临城县前一天，我还对李建立一无所知。

       直到车子开动了，我才匆匆溜了两眼那几篇短短的随笔，铲雪，擀面条，婚纱照云云，一点一点的细碎生活，用了“蓝色空间”里少见的土句子写出来，隐约带了那么点儿特殊的气息，究竟这气息是什么呢？为完成这篇命题作文，我试图在有限的这十余篇小东西里找过，但还是徒劳——是的，我感觉到了一点儿气息，在我以往的阅读中似曾相熟的那么一丁点儿气息，但它太模糊了，太飘渺了，稍一用力凝视就不见了踪迹，就冲这点儿模糊这点儿飘渺这点儿难以捕捉，我对文字背后的这个名字——李建立，产生了一些寻究的热度。承写人物访谈专栏近5年之久的我，逐年逐年的低温下来，我混迹的那个圈子的大多数人，用张艺谋的话说，该是属于“手艺人”，跟手艺人接触惯了，自己的文字也具有了些工具化的意味——我，越来越抵触自己文字的工具化，越来越对陌生人，尤其是人物，失去了观察、体会和评说的兴趣。因为这实在是个太冒险的行当，云里，雾里，成本高到让自己的心智渐渐漫漶不清了。所以我才在这个专栏花红柳绿之时果断地结束了它，以一册名为《与梦同住》的访谈集的出版为自己心智漫漶的评说画上了句点。但这一篇关于李建立的评说，我再怎么没底，也逃不过去，于是就这样定义——我的这篇作业，首先并不是访谈，以往我的采访提纲里满是线条、笔墨、章法云云，对他，我实在不知道问些什么；其次也不是赏析，我自知还没有驾驭赏析文学作品的能力和高度；那么，就定义为浅识吧，对于文字，我一向敬畏并疏于深研，惟有浅识二字或可勉强切题。

       话题有点儿远了，拉回来，接着说李建立。那天被一辆面包车懵懵懂懂载到临城，进到一个大院子的时候，尽管之前我对他没有做任何的想象，站在阳光下、一袭黑衣、满口乡音、有些木讷有些拘谨的李建立，还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落差。我首先感到的一个词，就是“凝滞”。很奇怪啊，这个词始终盘旋在我的脑海里。同行的文友说他“酷”，我是百分百地不赞同。我感觉到的，是他的“凝滞”。这是种微妙的感觉，化学的感觉，很难概念化的感觉。我开始想象，那些朴实得如同棉花枝儿砖瓦块儿的字句，是怎样被眼前这个凝滞到有些黏稠的汉子码出来的。而他给我的这种感觉，又和开篇说到的那点儿气息，究竟有些怎样的关联？

       直到他回复给我几封邮件，这点儿疑惑才迎刃而解——原来那点儿气息果真是存在的，并且分外浓郁清晰起来。我很庆幸自己贸然给他的两篇命题作文，这不仅帮了我的忙，还给了我一回欣欣然的阅读体验——我是个对语言过度挑剔的人，很少带了浓厚的兴趣去阅读，而他的这几封邮件，竟让我如饮甘醴，畅快不已。我找到的那点儿气息，更确切点儿说，或者应该称为“范式”，那是一种少年才子惯有的范儿：深度的自负，深度的自卑，不羁与狂妄，挣扎和自赎，所有的矛盾纠结奔突，被一种来自秩序的力量控制着，只好也只能就这样凝了，滞了，黏稠在目光里，黏稠在文字里，完成对自己灵魂的慰藉。

       我这么地写，并不是哗众取宠。

       因为从那些文句里，我或许浅显地，略略读懂了李建立。

       或许，这只是或许，但对于我的理解，已是足够。

       在五年级之前，他是全村公认的最聪明的孩子；

       升初中时，他是全学区第一；

       因为一种对父亲的情绪，少年的他学会了叛逆、自虐和孤傲，这些在他长大之后，逐渐演变为愧疚和自责；

       刚上初中的他桀骜不凡，私底下写出数万字的手抄本小说，被同学们竞相传看，那小说最终却被老师没收遗弃，不知所终；

       带领一帮孩子为新来的漂亮女英语教师粉刷宿舍，亲手写了《陋室铭》补壁；

       少年叛逆时期沾染的烟瘾，把字典掏空后藏匿烟盒，爬到山顶过瘾时以苔藓代烟中毒后眩晕不止……

       为了山里孩子的自尊，他咬牙孤身和县城的孩子拼死一搏，伤痕累累回家扑到娘怀里哭诉……

       还有还有，他的大学，他“无处安放的青春”,一垄又一垄，那些气息愈来愈浓郁的句子们，在他深厚文字功底的淘洗下愈来愈精到的句子们，逐渐弥漫了我的阅读视野……如此之短的他的邮件，信息量却大到惊人，极其生动给再现了一个标准才子的青少年时代。

       我惊讶了。

       并且略略惶恐。

       我总是会在精深的并且真诚的文字面前，略略惶恐。

       后来，再读到他的《爱烟说》，就只能赞叹了。

       他写治烟：“幼时，祖父治烟，工艺精细，用心良苦。院中恳片地，播种耕植，沧浪之水浇之，膏沃之肥灌之。经心抚育、细心侍弄。熟则收其叶晾干，去梗切丝，烧酒蒸之，香油喷之，质软色黄。此庭院乐也。”
      
       他写烟味：“吾遍尝人间烟草。旱烟味冽，似关西大汉，粗鬓虬髯，麻布糙衫，赤膊袒胸，持铁板，吟《大江东去》。香烟味绵，若江南妙女，丰姿绰约，竹眉柳骨，樱唇玉齿，桨声灯影，纤指挑铮，呢喃《梅花三弄》。”
      
       他写烟具“烟具自是精致为妙，细铜铸锅，白玉雕咀，精木凿杆，黑色荷包，金丝走线，或绣鸳鸯戏水或绣岁寒三友。杆可长，北方人常伏炕上，凑灯点燃，吸毕，炕头“嗒嗒”磕灰，其声妙也。”
      
       他写吸烟：“村夫老叟吸烟，必衔烟杆，火镰火石取火，镰若斧状，嚓嚓作响，屡敲不燃，口蜒流尺长不觉……”
      
       而他描述自己的烟瘾，更是妙趣横生，神采毕现：“欲吸烟不得，抓耳挠腮，手足无措，偶得，必猛抽一口，提气屏息，糟心少安，恍惚间，飘然若仙，扶摇而上九天，龙车凤辇，雷股电瑟，意气勃发，逍遥游，深得老庄三味。饭毕推盏，燃一支，轻品曼尝，口中鼻中，丝丝缕缕，宁静淡泊、清净无为，斜倚榻，羽扇素巾，‘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又得渊明三味。”
      
       至此，我知道了这样一个李建立。他用着专业的文学的手段，悟对着自己非专业的非文学的生活，目滞口讷，按部就班之外，一颗丰沛的心，却是始终猛醒着翻转着捣练着，逐梦的脚步，杂乱纷沓，无休无止。

       至此，那些隐约在手擀面婚纱照、父亲的马扎之间的神秘气息，飘渺在田间地头、老屋土墙间的神秘气息，我似乎是寻到了。那是一个没有忘记和灵魂对话的人的，惯有的气息。并且，这气息在深厚的文字氤氲中，会健壮成长，愈加浓郁。

       我这样揣度，李建立有个梦。

       尽管我不知道，那梦的具体是什么。但那一定是用文字搭建的，恣肆天堂。

      “以梦之名”，我愿意用这四个字来祝福他，也祝福他未来的更多更多的读者们。



                                               夜语风荷    急就于石门 2012/03/04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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