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语风荷】绣花的月亮

夜语风荷

绣花的月亮

文/夜语风荷

一


      在这家健身房，语是个老客。这里房间的调子很灰淡，有些怀旧的意味，客人不多，尤其是下午。语很惬意这种感觉，从健身器上大汗淋漓的下来，冲个澡，然后去做个中医按摩。每个周五如此，雷打不动。

      语29岁了，皮肤却越来越好，浅蜜色，有些许透明的感觉，总是长发如泻，闺中密友晴总说：“你没安啥好心吧？这么大岁数还那么青春干吗？想戕害青少年啊？”语抬起嘴角笑笑：“是啊，我找个80年代出生的弟弟做男友你气不气？”“吓！你喜欢就成，就怕他还尿床哩！”

      按摩房的阿秀和语同龄，离了婚，带着个5岁的女孩。阿秀是个没心没肺的主儿，一天天不停的说东说西，薄薄的嘴角周围都累出了很深的纹路。语很快把她了解了个底儿掉。尽管是不同的人，女人的相通的天性还使她和语成了不错的朋友。

      又是周五。语去阿秀那间按摩室。

      “来啦！瞧你！头发还没干就跑出来了！”

      “想你了呗！”语伸手摸了摸阿秀的脸蛋，“你这家伙！又胖了！”

      阿秀突然把声音放小：“你今天委屈点儿，让我徒弟练练手儿！”

      “啊？”语被阿秀不由分说拖进那间有湖蓝色吊帘的按摩间，看见一个略嫌羞涩的小男生穿着雪白的大褂站在那里。

      “您好！”

      “哦，……”语打量了下这个小男生，最多20岁的样子，身材够高，是刚长成的那种稚嫩的挺拔，没有厚重感，一双年青的清澈的眼睛。

      这个小男生叫做小海。很可爱的名字。


                                                                2003/4/9   9：40

  二


      小海的手法绵柔有力，不象阿秀总是死大死大的劲儿让客人疼的出汗。语成了小海固定的客人。小海是个不善言谈的孩子，惟独和语，渐渐无话不谈。小海偶尔不在的时候，阿秀跟语说话，总是说小海。

      “你第一次来的时候，小海就问我：语有多大？我看她绝对没有29岁，我感觉她好清纯。”

      “小海还说，他在网上看你的文章，很清新的东西，就像你的人。”

      “小海上午做保险，下午来这里，他很勤奋的。”

      语是聪明的，故意笑问：“阿秀你不考虑考虑师徒姻缘？怎么老是小海小海的？”

      “少来吧你！人家还是小孩儿呢！”

      “你真老土，都什么年代了。”说这些的时候，语心里有些涩涩的。

      语渐渐习惯每周五和小海聊天的日子。小海和语总是说的好开心，天上地下，笑话趣闻，乱七八糟的，反正都是实实在在的开心。有时候语也奇怪，为什么开心竟这么简单。
   

      语有洁癖，每次她来，小海都仔细地把阿秀专门为语准备的床单和毛毯铺好，待语躺下后，很小心地把毛毯盖在她身上。小海动作很轻，象是呵护一件自己珍爱的瓷器。语静静的躺在湖蓝色的按摩床上，闭上眼睛。先做头。小海的手指宽阔又柔软，带着淡淡的清洁的香皂味道，轻轻按在语的眉间。

      “昨晚没睡好？怎么有黑眼圈了？”

      “恩，熬夜写东西了。”语乖乖地回答，在小海手下，她仿佛弱小起来。

      “又没吃晚饭吧？”

      “恩。”

      “老这样你身体会吃不消的，你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啊？”

      “小孩子，你关心的还不少哩？”语的保护色变深了。

      “我就怕你说小孩子！我不是小孩子！”

      “小孩子都喜欢这么说。你这么关心一个客人的日常饮食起居啊，这么多客人你都关心嘛？”

      “恩……不，只你一个。”小海的脸一定红了，语能感觉到。

      语努力闭着眼睛。

      过了好久。

      “我晚上可以和你在QQ上聊天嘛？”

      “不可以，小孩子正长身体呢不能熬夜，我上网很晚的。”

      “哦，知道了。”

      仍旧是以前的程式，两个人都沉默了。小海的动作和平时一样，绵柔，有力，周到。语心里有些抱歉，但她十分坚决的肯定了自己。


  三

      夜深了，语关掉新闻网页，习惯性地打开QQ，看见有条请求通过认证的消息：我是小海。“你怎么还没睡？”

      “我在等你啊。”网络让人勇敢。

      “呵呵，有事啊小孩子？是不是怕黑？”

      “你又来了！也没事，就是想和你聊聊。”

      “聊什么呢？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在QQ上是聊神，呵呵。”

      “我知道你在哪里都是很优秀的！”

      “这个……不早了，你回家睡觉吧，网吧一定很冷的。”

      “哦……好吧，你也别太晚，注意身体。”

       这星期过的真慢。周五的时候，晴打电话过来：“今天系庆呢，我替你交钱了，一起吃午饭啊，然后我们一起去。”

      “可是我……”

      “可是什么可是，什么活动你也得给我推掉！我们毕业7年了，我还想见见咱们班长呢！”

      “好吧。”语答应着，想起了小海，他一定会等她的，可是客人可以预约服务，取消服务的好象不可以通知的吧，语不过只是一个客人吧？应该只是。

      系庆果然很热闹，那么多老同学唧唧喳喳的吵，语心里却静静的，仿佛充满了蓝色。

      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你好！我是小海！”

      “哦，是你嘛？你有事？”

      “我……没事，你今天不来嘛？”

      “今天有活动，我不能去了。”语想说很多，却又不知说什么。第一次感觉自己词汇如此干涩。

      “哦，好吧。”小海的失望很明了。

       “……”语也楞了。

      “哟！和谁打呢？”晴一把抢过了电话。

      “再见吧，下周等你。”小海挂了电话。

      “这么年青的声音！老实交代！真的找了个80后的弟弟？”

       语心里乱乱的，没说话。




[ 本帖最后由 夜语风荷 于 2009-1-19 22:12 编辑 ]

夜语风荷

四

      语进门的时候，发现阿秀不在，只有小海，全神贯注地在读一本书，窗开着，湖蓝色的窗帘有些飘摇。

      “呀！你来了！”

      “阿秀呢？”

      “她出诊了。”

      语暗想：阿秀这鬼东西。

      两个人一时无话，语楞楞地看小海熟练地为她铺床单。房间里静极了，只剩下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都不想沉默。

      都不得不沉默。

      语躺在那里，拼命闭着眼睛。

      小海的手指宽阔又柔软，眉间，额头，……小海做的很认真，有轻轻的呼吸拂过，感觉到他的呼吸有些颤颤的。语的脸不知怎么渐渐有些发烫。

      “你……你怎么了？脸红红的？”小海轻声问。

      “呃，……大概房间里有点儿热吧。”

      小海停了手，起身，不一会儿端来一纸杯矿泉水，“喝点儿水吧，空调开的大，干。”

      语坐起来，没有看小海，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语姐！我……”

      语抬头看他：“什么？”

      “哦，没什么。我……我上午做保险很成功的，忘记告诉你了，有个大哥买了500份呢！”

      语的音调突然轻快起来：“哈，是嘛？祝贺你呀娃娃！”语心想：娃娃呀娃娃，你哪里知道大军那该死的家伙为此坑了我一顿水煮鱼外加一架新款Zippo，我亏大了啊。

      “对了小海，听阿秀说明天你生日啊，准备怎么过？”

      “是的，秀姐明天放我的假，我准备回老家看看我妈妈，她最近身体不太好。”

      “哦，这样啊。明天早晨你走之前我来找你，等我啊。”

      “恩。”


  五

      夜很深了，语卧房的灯还亮着，电脑没开。穿了一件纯白色加厚棉睡衣，语靠在床头，腿上放着她的宝贝针线盒子。语在大学家政课上学过刺绣，她决定亲手给小海做一样生日礼物。

      青灰色的天空上，用银丝细细勾绣了月亮的轮廓，很圆很圆的轮廓。一向不喜欢残月，语总是认为月亮最圆的时候才最美。

      银丝极细，一针，又一针，语小心地，填补着月亮的空缺。银色的月亮逐渐丰满起来，细碎的银丝折射着橘色的灯光，软软地钻进心里头。

      月光下面，是一片海水，柔和地翻着波浪，星星点点的月光洒在海面上。岸边的礁石很突兀，怪模怪样地排列着，压在一行脚印的旁边。

      语很满意这样一幅图画，并不象征什么，只是一种风景。

      第二天清晨，语急急赶到小海那里，见小海已经收拾好了一只小小的旅行包，呆呆地坐在那里。

      “生日快乐！娃娃！阿秀呢？”

      “带孩子去跑步了，谢谢你，起这么早对你来说真不容易！”小海新理了发，很容光焕发的样子。

      “呵呵，又笑你姐啊！”语拿出一个用浅紫色礼品纸仔细包好的木制相框：“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我亲手做的。希望你喜欢。”

      小海清澈的眼睛亮亮的：“谢谢你，我……”小海没有把话说完，小心的接过来语的礼物，拎起背包迈出大门，在那一瞬，小海突然回头，对语喊道：

      “语，我喜欢你！”话声未落，小海已经跑远了，年青的背影溢满了喜悦。

      语楞在那里。


  六


      在那间叫做听雨榭的茶室，她们已经坐了两个小时。

      晴说：“语语！你一定是疯了，一定的。”

      “他还需要成长，你已经不年青了。”

      “动动心眼就算了，小孩没长性，你可千万别当真。”

      “你不信是吧？你充其量只能当人家小孩子的社会经验！”

      “女人最不禁老的，最后受伤的一定是你！我可不愿意再看你惨兮兮的样子！”

      语只是笑。

      晴最后叹了口气：“唉，我说这些干吗？你一直是爱情专家，我这不是找筛嘛？不听拉倒，我瘦弱的肩膀永远给你空着！”

      姐俩喝了大半夜的咖啡，再也无法入睡。


      小海回来了，一种如释重负的喜悦洋溢了满身。站在语面前，小海那么挺拔：

      “我在家待了28个小时，感觉那么漫长。语语，我可以这样叫你嘛？我……我想你。”

      望着小海清澈的眼睛，语的脸颊漫起了粉色：

      “哦……我送你的礼物喜欢嘛？”

      “喜欢极了，那银丝的月亮就像你！美丽脱尘，照耀着一片小小的海水！”

      小海望住语，用他宽阔柔软的手指为语理了理鬓边的头发。

      小海的呼吸飘过来，颤颤的，语微微闭上了眼睛。

      小海的唇轻轻贴上语素洁的额头，有火焰在胸中燃起。

      带着一种年青的激情，他的吻布满了语的脸，最后停在语粉色的唇上，缠绵。

      语窒息在小海的狂热里。

      “语语，语语，我要你做我的新娘！”小海在语的耳边呼唤，热热的声音穿透了语的心。



[ 本帖最后由 夜语风荷 于 2008-8-23 21:36 编辑 ]

夜语风荷

七

      新娘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做的。

      小海在这个城市几乎还没有学会走路。而这个城市的机会又少得可怜。小海的哥们几个商量，要一起去南方闯荡。语听到这个消息先是十分的空落，即而又欣然起来。好男儿志在四方嘛！老话。
  
      语知道，一种超越了太多东西的爱情是多么脆弱。

      这个时代的爱情已经开始按照“场”来计算了。

      小海动身去海南的那天，下着小雨。

      语穿了件银灰色的长裙，就像一颗雨滴。

      一把浅紫色的伞罩着两个人；小海很兴奋，闯荡是个非常诱惑人的字眼罢。

      语默默地听着，把伞倾向小海，语的半只袖子已经开始滴水。

      站台上，送别的人真多。

      小海的眼睛亮亮的，年轻男孩的憧憬是火热的。

      “语语，别那么伤感好吗？我一定会努力工作的，我要给你创造幸福！为我祈祷吧！等我回来！”

      “唔，……你一定要当心，外面很复杂的，不能坚持的时候就回来。”

      “瞧你！好了好了，车来了，你回去吧，保重身体啊，别再老熬夜了。”

      “嗯。”

       小海飞快地吻了吻语的左颊，转身跳上了火车。

      橘红色的车厢慢慢蠕动起来，小海的脸逐渐模糊。

      月台上的人越来越少，小雨密密的，水泥地砖的颜色深了。

      语的袖子仍然在滴水。


八


      开始在等待电话中过日子。

      天气慢慢凉了，小海的电话慢慢少了。

      公司要筹备开设分支机构，作为策划部的中坚，语开始忙碌起来。深夜加班的时候，语偶尔会吸上一支烟，看烟雾缭绕住自己，陷进一种很迷茫的感觉，不错。

      大军算是语的老搭档了，上大学那会儿，是语的班长。语当初为了帮大军追那个外贸系的有一双细细眼睛的女孩，可是费了不少心机。从策划初遇、情书攻势、才艺表现到巧克力的牌子、玫瑰或百合数量，语一直担当着爱情顾问的角色。

      大军并不帅气，173公分勉勉强强的个子，一张圆脸，只有两项特长：足球和计算机。费劲巴黎的总算是把千千追到了手。一起来到这家公司的时候，BOSS看中了语的文章和大军的计算机，同时被分配到策划部。

      有时候，大军会问起：“哎，你那个小表弟怎么样了？”

      语就模模糊糊地回答：“哦，去南方了，才来过电话，还不错。”小海上次的电话是一个月前了，据说当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健身中心的部门主管，没聊很长时间，只是让语保重，别熬夜。

       心里就空。

      和大军一起出差，去上海做市场调查。

      上海的初春阴阴的冷，飘着细靡靡的雨。

      语从酒店的商务中心出来，舒了口气。工作有些阶段性的进展，差不多可以交差了。小雨很好，不如就这么走走。

      街上人不多，偶尔擦身而过的女性都很精致，到底是上海。一辆宝马驶过，语不由得多看了眼，和大军来这里的空闲，一样喜欢对名车美女评头论足。那辆车在前面不远处停下，车门开了，一个年轻男人的背影。

      语呆在那里：那么熟悉的年轻的挺拔，不是小海还能是谁？

      小海穿了套很讲究的西装，明媚的领带让他神采飞扬。他殷勤地打开了车门。

      语僵僵的望着，伞下的袖子在滴水。

      一只很高的高跟鞋踏出来，不怎么年轻不怎么玲珑的一个女人，裹在一身艳红的套装里面，黄色的卷发。

      语的心紧紧的。

      那女人娇娇的挽住小海的胳膊，身体几乎靠在小海身上。小海很温顺，一只手揽住她并不纤细的腰，动作是自然的，大概已经习惯。

      语仍旧僵僵的站在那里，银灰色的裙子几乎湿透了，不仅袖子，头发，睫毛，都在滴水。


尾


      回到云城的时候，千千和晴都来接站了。

      又和晴喝了一夜的咖啡。

      语熬夜更多了，烟蒂高高地堆在电脑桌上。

      语在QQ上给小海留言：“我在上海见到了你。我想要回我的月亮。”

      语把QQ删了，注销了ID。

      10天后。

      语收到一个包裹，还有小海的一封信。信的开头好像是一句：对不起。

      后面大概很长吧，语没有看，把手里的烟按在信纸上。

      一个渐渐焦黑的洞，一圈一圈大起来，信纸燃烧的味道很好闻。

      
      月亮仍旧很漂亮。

      银色的丝线碎碎地闪着光泽。眼神空空，语摩挲着她的月亮。

      语突然发现，月亮到底是绣出来的，月亮的背面很丑，密密麻麻的，都是伤口。

      绣花的月亮。





                                                       夜语风荷 于 2003/4/18  9：49






[ 本帖最后由 夜语风荷 于 2008-6-29 12:50 编辑 ]

老徐

老徐

人美,文美,月亮美;眼酸,鼻酸,心儿酸.

冰山雪莲

“绣花的月亮”很诗意的名字，娓娓的诉说，淡淡的忧伤，平淡的故事在风荷的笔下却描写的跌宕起伏，落落有致，读后让人心痛。风荷驾驭语言的娴熟另人佩服。

一剑

美文，欣赏！

当代书法论坛

好文共欣赏，鼓掌

夜语风荷

感谢各位。
感谢雪莲老师，抱抱，呵呵 ~~~

夜语风荷

原帖由 老徐 于 2008-6-29 14:52 发表
人美,文美,月亮美;眼酸,鼻酸,心儿酸.

好联啊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