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张醉素与狂草双璧

四人行 · 发表于 2008-10-11 17:3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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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张醉素与狂草双璧

朱道卫

连绵草，亦称大草、狂草。张旭《古诗四帖》和怀素《自叙帖》是狂草代表作。此二人，并称“颠张醉素”，其二作，堪称“狂草双璧”。前人又有“旭肥素瘦”之说，环肥燕瘦，各有攸宜。“以狂继颠，谁曰不可？”

一、狂草双璧

张旭（707—784，一作709—785），苏州吴人。字伯高，陆彦远之甥，官至右率府长史，故称“张长史”，工正、草书。明王嗣奭《杜臆》称，张旭“善草书，好酒，每醉后，号呼狂走，索笔挥洒，变化无穷，若有神助”，时人称为“草圣”。或以头濡墨而书，即醒，自视，以为神异，不可复得，世又呼作“张颠”。

旭自言，始见公主与担夫争道，又闻鼓吹，而得笔法；又观公孙氏舞剑器而得其神。初仕为常孰尉，有老者陈牒求判，宿昔又来，旭怒其烦，责之。老人曰：“观公笔奇妙，欲以藏家尔。”旭因问所藏，尽出其书，旭视之，天下奇笔也，自是尽其法。唐文宗（827—840）曾下诏，以李白歌诗、裴旻舞剑、张旭草书为三绝。后人论书，欧、虞、褚、陆皆有异论，至旭，无非短者。传其法，惟崔邈、颜真卿云。传世书迹有《郎官石柱记》、《肚痛帖》、《古诗四帖》等。

《古诗四帖》，今藏于辽宁省博物馆，纸本墨迹，五色笺，高28.8厘米，凡40行，行3—7字不等，计180字。帖后有明丰道生、董其昌跋语。旧曾误传为谢灵运书，董其昌始定为张旭书。帖录古诗四首，故称。其前两首为庾信《步虚词》，后两首是谢灵运《王子晋赞》和《四五少年赞》（疑为伪托）。

《古诗四帖》通篇笔画丰满，笔势纵逸，笔力峻拔，如锥画沙，如折钗股，绝无狂怪、纤弱、浮滑之笔。明丰道生评之曰：“行笔如从空掷下，俊逸流畅，焕乎天光，若非人力所为”。今人郭子绪评《古诗四帖》“是张旭全部生命的结晶，是天才美和自然美的典型，民族艺术的精华，永恒美的象征。”皆非溢美之辞。

释怀素（725—785，一作737—？）,字藏真，生于湖南零陵，后移居长沙。俗姓钱，幼时出家，为玄奘门人，曾应诏住西太原寺。其性灵豁畅，又嗜酒，一日九醉，时人谓之“醉僧”。

初因家贫，无纸可书，尝于故里种芭蕉万株，以供挥洒；书不足，乃漆一盘书之，又漆一方板，书至再三，盘板皆穿。每遇寺壁、衣裳、器皿，无不书之。又曾弃笔埋堆于山下，号之曰“笔冢”。

唐大历初年(767-769)，怀素云游到广州，刺史徐浩为其草书品题，一时声名大噪。因恨未能远睹前人法书之奇迹，约在大历七年（772），怀素又杖锡西游，北赴长安、洛阳，谒见当时名公，遗编绝简往往遇之，又受到颜真卿等名流赏识，赠以诗文，怀素草书声名更著。

素尝授笔法于邬彤，彤转述张旭论书语曰：“孤蓬自振，惊沙坐飞，余师而为书，故得奇怪，凡草圣尽至此。”怀素不复应对，但连叫数十声曰：“得之矣”。又尝观夏云随风变化，顿有所悟，遂至妙绝，如壮士拔剑，神彩动人。颜真卿尝问书法于素师，师答云：“贫道观夏云多奇峰，辄尝师之。夏云因风变化，乃无常势；又遇壁坼之路，一一自然。”颜公曰：“噫，草圣之渊妙，代不绝人，可谓闻所未闻之旨也。”当时名流状其书势云：“奔蛇走虺势入座，骤雨旋风声满堂”、“以狂继颠，谁曰不可？”

以其“无间临池之志”，又识见过人，善于师法先师，师法自然，故能得草书三昧，而晚年益进。其传世书迹有《自叙帖》、《苦笋帖》、《小草千字文》、《论书帖》、《食鱼帖》墨迹及刻本《圣母帖》、《大草千字文》等。

其代表作《自叙帖》现藏于台湾故宫博物院，卷本、纸本，大历12年（777）书，其前六行为苏舜钦补书，帖前有李东阳篆书引首“藏真自叙”。全卷纵28.3厘米，横755厘米；126行，计698字。加上引首、隔水之历代题跋，总长约1520厘米。正文以15张白麻纸相连，每纸长约52厘米，叙述书草经历，并摘录时评、赞辞。

《自叙帖》用细笔劲毫写大字，圆转遒逸，笔断意连，生生不息，有“铁画银钩”之妙。全卷首尾贯通，迅疾骇人，草势连绵，上下翻转，左右起伏，纵横捭阖，疾涩轻重，皆分明有致。一行之内，以至数行之间，皆能呼应自如，神采生动而极富动感，有雄强狂纵、剑拔弩张之势。虽然驰骋于绳墨之外，而回旋进退，莫不中节，正如文征明所称：“藏真书如散僧入圣，狂怪处无一点不合轨范”。

杜甫《饮中八仙歌》将张旭与李白并列，“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张旭醉后，豪情奔放，挥毫泼墨，面对显贵，脱帽露顶，奋笔疾书，自由挥洒，笔走龙蛇，字如云烟，舒卷自如，狂放不羁，傲世独立的性格酣畅淋漓地呈现出来。

《饮中八仙歌》中，贺监“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苏晋耽禅，长期斋戒，又嗜饮，常处于“斋”、“醉”矛盾中，最终以“酒”胜“佛”， “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贺、李、张、苏嗜酒无忌的性格中，似乎叠映着怀素上人的影子，无不显示出大唐浓厚的、自由奔放的酒神精神。

二、形神兼临

作为中国书法史上的杰作，旭素此二帖值得深入研究和学习。学书无不自临摹始，大草亦复如是，且更应形神兼临。今略述临池心得，以为引玉之砖。

书写工具。有人对书写工具颇为讲究，笔者趋同于于右任先生的心态。他说，“我写字没有任何禁忌，执笔、展纸、坐法，一切顺乎自然……在动笔的时候，我决不因为迁就美观而违犯自然，因为自然本身就是一种美。

“行乎不得不行，止乎不得不止……泥古非也，拟古亦非也。无古人之气息，非也；尽古人之面貌亦非也……是古是我，即古即我，乃为得之。

“二王之书，未必皆巧，而各有奇趣，甚者愈拙而愈妍，以其笔笔皆活，随意可生姿态也。试以纸覆古人名帖仿书之，点画部位无差也，而妍拙悬殊者，笔活与笔死也。”于先生语实为至理。

写大草应尽力悬肘，以便自如挥洒；纸幅略小时，也可尝试以晋唐人姿态，席地倚几而书。

书写态度。相对于其他书体，大草书写难度更大，非长期浸淫，难有成效，更须以“心不厌精，手不忘熟”的心态对待。盖有学而不能，未有不学而能者也，要遵循孙过庭的临书心得，“察之者尚精，拟之者贵似”，不间临池之志，以致于“心闲手敏”，方能兼通。

结体临摹。俗语云：“草字不合格，神仙不认得”，草书结体断不可“任笔为体，聚墨成形”，否则会“心昏拟效之方，手迷挥运之理”。写草应以识草为前提，最好有小草书写的基础，王羲之《十七帖》、孙过庭《书谱》及其他历代名家草书佳作皆可作为重要参考。另外还应备《草诀歌》、草书字典之类工具书，以供识、用之需。

草真辩证。应处理好草书与楷书的相互关系。孙过庭曾详论草、真间的辩证关系：“草不兼真，殆于专谨；真不通草，殊非翰札，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情性；草以点画为情性，使转为形质。草乖使转，不能成字；真亏点画，犹可记文。”临写草书，若能有楷书的扎实工夫，当能收事半功倍之效。张旭还长于楷书，其代表作《郎官石柱记》，于唐开元29年（741）十月刻成。今能见明王世贞藏宋拓孤本，王世贞所撰《古今法书苑》云：“张颠草书见于世者，其纵放奇怪，近世未有。而此序独楷字精劲严重，出于自然。书一艺耳，至于极者乃能如此，其楷字盖罕见于世，则此序尤为可贵也”。因草、正兼善，故其书颇有稳如泰山、轻如蝉翼之趣，远非一般写草书者所能为也。

布局临写。孙过庭对于书法之布局也有的论，所谓“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后乃通会，通会之际，人书俱老。”大草之谋篇布局，更须匠心独运，临写时要专注领会其跌宕起伏、动静交错、满纸云烟、雄强奇伟的特点。

用墨之法。《古诗四帖》、《自叙帖》墨色皆枯润相间，神采生动，有如新泼。其墨分五色，锋出八面的特色，临写时务须加倍用心。
草书乃最见性情之艺术，情性表达最是紧要。应“穷变态于毫端，合情调于纸上。无间心手，忘怀楷则”，失其情，乖其实，原所致，安有体？故临书时，应从点画、字法、笔法、章法，墨法、情趣等方面着手。尤其是大草，工力第二，情性第一，因而要写出审美情性、学识修养等个性风格。

临书时，先原大临写，再缩、放临写。也可辅之以硬笔临写，即先用硬笔单线描摹，至精熟后，再以毛笔率性临写与创作，这是学习动态书法行之有效的方法。

三、书文同妙

古人法书，不仅有优秀的笔墨线条、浓厚的情趣意蕴，而且往往选取优秀的文字作为书写内容，书文同臻妙境，如王羲之《兰亭序》、陆机《文赋》等。旭素此二件大草作品，文字内容亦甚为精美。兹参照相关材料，标示释文，以供临习、交流。如有错讹，恳请不吝赐教。

（一）、张旭《古诗四帖》释文：

东明九芝盖，北烛五云车。飘飖入倒景，出没上烟霞。春泉下玉霤，青鸟向金华。汉帝看桃核，齐侯问棘（原诗为“枣”）花。应逐上元酒，同来访蔡家。

北阙临丹水，南宫生绛云。龙泥印玉简（原诗为策），大火练真文。上元风雨散，中天哥（原诗为“歌”）吹分。虚（原诗为“灵”）驾千寻上，空香万里闻。

谢灵运王子晋赞。淑质非不丽，难之以万年。储宫非不贵，岂若上登天。王子复清旷，区中实（譁）嚣喧。既见浮丘公，与尔共纷翻。
岩下一老公四五少年赞。衡山采药人，路迷粮亦绝。过息岩下坐，正见相对说。一老四五少，仙隐不别可(可别)。其书非世教，其人必贤哲。

（二）、怀素《自叙帖》释文：

怀素家长沙，幼而事佛，经禅之暇，颇好笔翰。然恨未能远覩前人之奇迹，所见甚浅，遂担笈杖锡，西游上国，谒见当代名公，错综其事，遗编绝简往往遇之。豁然心胸，略无疑滞，鱼笺绢素，多所尘点，士大夫不以为怪焉。

颜刑部，书家者流，精极笔法，水镜之辨，许在末行。又以尚书司勋郎卢象、小宗伯张正言，曾为歌诗，故叙之曰：“开士怀素，僧中之英，气概通疏，性灵豁畅，精心草圣，积有岁时，江岭之间，其名大著。故吏部侍郎韦公陟，睹其笔力，勗以有成；今礼部侍郎张公谓赏其不羁，引以游处，兼好事者同作歌以赞之，动盈卷轴。夫草稿之作，起于汉代，杜度、崔瑗，始以妙闻。迨乎伯英，尤擅其美，羲献兹降，虞陆相承，口诀手授，以至于吴郡张旭。长史虽姿性颠逸，超绝古今，而模楷精法详（“模”误衍，“精法”误倒，故此句当为“而楷法精详”），特为真正。真卿早岁，常接游居，屡蒙激昂，教以笔法。资质劣弱，又婴物务，不能恳习，迄以无成。追思一言，何可复得。忽见师作，纵横不群，迅疾骇人，若还旧观。向使师得亲承善诱，函挹规模，则入室之宾，舍子奚适？嗟叹不足，聊书此，以冠诸篇首”。

其后继作不绝，溢乎箱箧。

其述形似，则有张礼部云：“奔蛇走虺势入座，骤雨旋风声满堂”。卢员外云：“初疑轻烟淡古松，又似山开万仞峰”。王永州邕曰：“寒猿饮水撼枯藤，壮士拔山伸劲铁”。朱处士遥云：“笔下唯看激电流，字成只畏盘龙走”。

叙机格，则有李御史舟云：“昔张旭之作也，时人谓之张颠，今怀素之为也，余实谓之狂僧，以狂继颠，谁曰不可？”。张公又云：“稽山贺老总知名，吴郡张颠曾不面”。许御史瑝云：“志在新奇无定则，古瘦漓骊半无墨，醉来信手两三行，醒来却书书不得”。戴御史叔伦云：“心手相师势转奇，诡形怪状翻合宜，人人欲问此中妙，怀素自言初不知”。

语疾速，则有窦御史冀云：“粉壁长廊数十间，兴来小豁胸中气，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戴公又云：“驰毫骤墨列奔驷，满座失声看不及”。

目愚劣，则有从父、司勋员外郎吴兴钱起诗云：“远锡无前侣，孤云寄太虚，狂来轻世界，醉里得真如”。

皆辞旨激切，理识玄奥，固非虚荡之所敢当，徒增愧畏耳。时大历丁巳冬十月廿有八日。

2008年3月18日

朱道卫，长江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湖北省中青年优秀文艺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