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春雷评书——启功

魏春雷

启功《行书晋人诗（二首）》

        启功的行书、楷书，具有鲜明的个人风格，备受欢迎。他的题字可谓随处可见，小到书籍报刊的题签，大到名山古刹的题字，无不可圈可点，让人过目难忘。这件行书小品写得应规中矩而又闲适从容，毫无拘谨刻画之弊。点画之清劲、结字之妥帖，一如既往，可谓“翰不虚动，下必有由”，正如启功所讲，“每笔起止，轨道准确如走熟路，虽举步如飞，不忧蹉跌”。启功认为“行书宜当楷书写，其位置聚散始不失度；楷书宜当行书写，其点画顾盼始不呆板”，个中消息，或可于此作参悟一二。启功主张学习书法“宜临古碑帖，而不宜但学时人”，“尤勿看所学之人执笔挥洒。盖心既好之，眼复观之，于是自己一生，只能作此一名家之拾遗者”，但以启功书法为楷范者实在不少，正是“风气囿人，不易转也。一乡一地一时一代，其书格必有等同处。故古人笔迹，为唐为宋为明为清，入目可辨，性分互别，亦不可强也（启功）”，而见贤思齐，也在情理之中。

启功 《行书自作诗》

        这件作品为启功晚年佳制，点画间少了往昔娴熟奔放，从容与迟涩的挥写，使得字里行间平添几分生意，而字法谙熟，自然写来，又是那样熨帖可人。所录七绝“目中山色扑人来，晚水层波夕照开。多谢好风帆势饱，前程小泊是蓬莱”，题为“昔游次蓬莱阁下作”，启功曾提到“此去岁题画之作，时方旅次烟台，不期而合本地风光”，亦江山画本一段佳话。

        米芾在《海岳名言》中认为：“历观前贤论书，征引迂远，比况奇巧，……故吾所论，要在入人，不为溢辞。”启功论书语浅意深，可谓海岳知音。如“逮宋世既有高桌椅，肘腕贴案，不复空灵，乃有悬肘悬腕之说。肘腕平悬，则肩臂俱僵矣。如知此理，纵自贴案，而指腕不死，亦足得佳书”，对历来聚讼纷纭的悬肘悬腕问题看得明白、讲得透彻。孙过庭讲的“心不厌精，手不忘熟。若运用尽于精熟，规矩谙于胸襟，自然容与徘徊，意先笔后，潇洒流落，翰意神飞”的境界，启功此作庶几得之。

启功《行草〈狮城留赠声桂先生〉》

        启功书法多作行书、楷书，草书则相对较少。此作以行草为之，录自作七绝四首，洋洋百余字，一气呵成，虽工拙不计、无意于佳，而字法谙熟、点画精工，自始至终并无懈笔，让人称叹。昔文徵明八十高龄犹能作小楷，气定神闲，启功此作则笔力充沛、跳荡多姿，更见性情，比之衡山，实未遑多让，亦寿者之相。

        启功论书多振聋发聩之论，对沿袭日久的误解误传多有匡正，如：“所谓工夫，非时间久数量多之谓也。任笔为字，无理无趣。愈多愈久，谬习成痼。惟落笔总求在法度中，虽少必准。准中之熟，从心所欲，是为工夫之效。”“每笔起止，轨道准确，如走熟路，虽举步如飞，不忧蹉跌。”“轨道准确，行笔时理直气壮。”“行书宜当楷书写，其位置聚散始不失度；楷书宜当行书写，其点划顾盼始不呆板。”此作行草相间，笔法灵动跳跃，点画或敦实或飞动，无不驾轻就熟、不容移易，非千锤百炼，信难至此。

启功《东方虬诗》

        在《论书绝句百首》和论书札记中，启功对书法史上不少聚讼纷纭的问题都提出了独到见解，真知灼见，俯拾即是。他讲书法，从不故弄玄虚，书法学习中遇到的问题经他一讲，总能让人豁然开朗。1985年，《中国钢笔书法》杂志创刊，启功先生题词：“笔不论钢与毛，腕不在低与高。行画如乱水通人过，结体如悬崖置屋牢。”寥寥数语，已经说明了最根本的问题，那就是，钢笔毛笔只是工具不同，而用笔和结字原则是一致的。本来就是，用毛笔也好用硬笔也好，在审美原则上是一致的，其间的差别，可以说完全是工具的不同造成的（近年印坛蔚成风尚的陶瓷印，也是这种情形）。读启功的书法，可以更好地理解他讲的道理。这件作品以行书为主，偶用草法，点画纤秾相映，结字收放自如，可谓“翰不虚动，下必有由”。用笔敦实从容处不见刻板，飞动恣肆处犹能沉实，用启功的理论讲就是“轨道准确，行笔时理直气壮，观者常觉其有力，此非其真用膂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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