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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纸迷茫陈半丁 田墀
研读陈半丁的画作,明显感受到他晚年有一种强烈的愿望:与时俱进。在他的画作题跋中,有很多紧贴时代的词汇,如“又红又专广大无边”、“敢叫日月换新天”、“茂若乔松安如磐石,和平阵营无边春色”等等。他还有很多应景之作,如关于庆祝国庆、庆祝前苏联十月革命胜利之类的。按说像他这样的大画家创作这些命题之作,也不是难事,但出人意料的是,有很多画差强人意,读后令人茫然。 1952年,陈半丁创作了一幅《世界和平,一手造成》,画面是数片绿叶衬托一只金黄的佛手。这是为歌颂斯大林和前苏联建国三十五周年而作的,主题十分突出,可是,却难以与观者产生美的共鸣,反而感觉空洞、牵强。同时,似乎也可以看到画面之外陈半丁老人的茫然失措。1958年,他创作的《柳树荷花》中有飘逸的柳丝、盛开的荷花,还有挺拔的奇石(可能代表“砖”——“专”吧),题跋为“又专又多又红且香,和平世界柳丝长”。通过题跋,可以知道画作主题是非常明确的,可是就画面而言,老人想表现的东西太多,画的东西也太多,特别是那几块奇石(“专”), 显得突兀,反而破坏了画面的效果,从艺术本体来分析,是冲淡了主题。 1950年代末、1960年代初,陈半丁画过很多巨幅花鸟画,如《秋花如义士》(201cm×435cm)、《共向和平》(262cm×640cm)。80多岁的老人,画这样的大画,能够做到一笔不苟、笔精墨妙,不得不叹服他的功夫之深厚。然而,在惊叹之余,我们还是感觉画面太“空洞”、太“平淡”,甚至满纸的迷茫。 为什么会这样呢? 让我们一起简短回顾一下陈半丁的学画之路和人生经历。 陈半丁少年失去怙恃,6岁时因母亡而寄养外婆家;9岁时因父亡、外婆亦故去而失学,开始务农;14岁被叔、婶强迫离家,受到惊吓,随后由姑父带往兰溪做学徒,自食其力,并自修书画;19岁回绍兴,恰逢其表叔吴隐(西泠印社创始人之一,擅长花卉、治印)从上海回来,即带陈半丁去上海小长庐馆做学徒。 小长庐馆是吴昌硕经常出入的地方。在吴隐的引荐下,加之陈半丁的聪明好学,吴昌硕收下了他这个学生,并相信他日后在绘画、篆刻上,定会享有盛名。因了吴昌硕,陈半丁还可以问难于任伯年、蒲作英。从此,他走上了正规的学画之路。 真可谓柳暗花明,吴隐改变了陈半丁的命运,使他成为了职业画家。人生的这种转折,是无法逆料,可遇而不可求的。除了师承吴昌硕、任伯年、蒲华外,陈半丁也上追宋元明清诸家,与许多同时代的画家一样,特别钟情青藤、白阳淋漓痛快的写意画风。 30多岁时,陈半丁去了北京,先是为人作画,1917年经蔡元培推介,供职于北京大学图书馆,翌年,任北京美术学校中国画教授。陈半丁在北京画界的地位不断提升、巩固,齐白石还将其第三子送到门下学习。 解放后,陈半丁更是春风得意:毛泽东派人去给他拜年;周恩来指示做好“陈派”的传承;他在政协会上与叶恭绰一起提出“继承传统,大胆创新,成立中国画院”;提出中国画院应当与故宫合作,复制古代名画,这样画家可以提高技艺,国家拥有更多的复制品,两全其美……可见,他当时非常活跃。只是好景不长,因得罪康生,文革期间被抄家、游斗、殴打,还停发了工资。一个耿直的老艺术家,他对眼前的一切无法理解,国家怎么了?世人怎么了?于是,在1966年刻的《藐世头陀》一印的边款中,他开始哀叹:“世事人事都非矣……” 作为海派的传人,陈半丁没有停止艺术的探索和追求。他在弘扬海派艺术的同时,也吸收了北方画家的有益营养,逐渐形成自己的基本画风。到了晚年,特点更加突出,即看似繁复实则洗练,看似艳丽实则沉稳,看似华美实则清逸。总之,越画越秀润,越画越疏淡,越画越平实,这样的画风,是无法跟进时代步伐的。虽然他想与时俱进,却没有找到途径。1958年,陈半丁画了两幅画,分别为《力争上游》和《推陈出新》。在《力争上游》中,农民正在撑船而行,船上载的是蔬果、包谷之类,每一个包谷、南瓜都有一只船那么大。而《推陈出新》画的是一辆牛车拉着一个硕大无比的向日葵,按比例估计,那个向日葵的直径大约在2米左右,而那些南瓜起码有3米长……这就是大跃进时代人们的思维。这是一种错乱的思维,画家也不能例外。在这样错乱的思维下,还有身心的折磨,陈半丁老人无所适从,留给我们的画面,当然就是一片迷茫了。 陈半丁曾经将任伯年与吴昌硕作过非常到位的比较,他说:“任伯年的画才是有清第一人。任伯年的画长于巧,吴长于拙;吴的拙处胜于任,任的巧处胜于吴;吴的学历胜于任,任的画才胜于吴;吴得力于金石书法,而任在文学修养上不是很高。所以,任的作品严格说起来——超脱有余,古拙厚朴不足,但是,任讲究结构,用色舒服,用笔巧妙,这是同时代画家所赶不上的。”通过这段文字,可以体察到陈半丁对绘画艺术的感知是十分深刻的。有了这样的感知,他自己也会有的放矢,不断完善自己的绘画语言。相信吴昌硕当年说他在绘画上将有大的造诣,也是有感而发的。但吴昌硕没有料到,几十年后,社会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足以毁灭人的一生,无论你有才没有才。陈丹青在一次徐悲鸿艺术研讨会上的发言,颇耐人寻味,故挪用于此,作为本文的结尾:“他要是早生三十年五十年,即便有齐白石黄宾虹的才,但不会是他徐悲鸿;他要是晚生三十年五十年,即便他的才天下第一,也不会成为徐悲鸿……最后我要替徐先生庆幸:正可谓生逢其时、死逢其时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