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天真的怀素《小草千字文》

王景

平淡天真的怀素《小草千字文》
唐代书法史是继魏晋南北朝之后又一段辉煌的历史，初唐的南北书风融合和崇王之风的盛行，为以后的书法发展奠定了基础。盛、中唐时代，由于官方十分重视“以书取士”，以汉字为书写载体的书法实践也逐渐由法的规整追求引向对随意自在之心性的抒写，我们可以从初唐孙过庭《书谱》中窥见其端倪。孙过庭最为精辟的观点很多，而“达其情性，形其哀乐”便正是这种书写变化在理论上的反映，因着时代的限制，孙过庭时代的书法水平很显然并未真正达到他所说的境界，而是到了盛、中唐，随着张旭、怀素等书家的出现，才真正将草书的抒情性质推向一个崭新的高度。
清代刘熙载在《艺概·书概》中，揭示了张旭和怀素之间的异同，他说：“张长史书悲喜双用，怀素书悲喜双遣”。此即谓张旭草书充分发挥了笔墨的功能和价值，使笔画线条的粗细转折随性情之变而极其丰富，而怀素书则凝练干净，笔墨线条看似单一直白，但实质上是以质取胜，所以我们看怀素的草书总能从线条中体会到一些难以言说的深邃内涵，它是怀素书法的精神所在，其“遣”与长史之“用”正是二者草书创作中的同中之异。怀素的传世作品及各种影印本见诸著录者甚多，据《宣和书谱》所录，仅宋朝内府就有101件，然存世者却并不多，其代表作品有《自叙帖》、《大草千字文》、《苦笋帖》、《食鱼帖》、《论书帖》等，本文所赏析的《小草千字文》为其晚年不可多得的精品。
怀素的生卒年月历来说法不一，一说为生于唐玄宗开元十三年（725），卒于唐德宗贞元元年（785）；另有朱关田先生考证生于开元二十五年（737），卒于贞元末年，年六十余。字藏真，永州零陵（今湖南零陵）人，是大历十才子之一考功郎中钱起的外甥，幼时出家，经禅之余，雅好翰墨文章，尤好草书，相传其人甚好事，将写废之笔堆积埋之于山下，废笔成冢；年轻时因穷困买不起纸，遂广种芭蕉，以其叶练字，还曾以漆盘、板练字，盘、板皆穿等。好饮酒，及其酒酣兴发，寺壁屏障、衣裳器具，靡不书之，时人称之为“醉僧”，书法史上将其与张旭并称为“颠张醉素”。《小草千字文》为绢本，凡84行，共1045字，末行款记书于贞元十五年。
此作是怀素晚年佳作，一脱其早年怒张奔放的习气。在用笔上圆浑简练，笔中有物，线质丰富，圆转之妙宛如天成、若有神助，写得十分平和简静。明王世贞评其书为：“余家有怀素《千文》真迹，仅九百。飞动奇逸，为诸法之冠。今及豫章宗侯所藏绢素《千文》，阅之圆熟丰美，又自具一种姿态。大要从山阴派中来而兼有李怀林、孙过庭结法”。董其昌赞曰：“平淡天真之妙”。明文嘉评其书云：“绢本千文笔法谨密，字字用意，脱去狂怪怒张之习，而专趋于平淡古雅”。清杨守敬《学书迩言》亦有“古劲纯雅”到感叹。可见，其艺术美感在历代学者心中的地位是何等至高。《小草千字文》的传世诸本中，又独以“小字贞元本”为最佳，亦有称此作为《千金帖》者。
纵观怀素此帖，我们可以细细体会到笔墨之间的趣味和妙处。在用笔上，点画分明，基本上字字形体分开，但笔势连贯通畅，笔法含蓄内敛，婉转圆熟，筋骨内含，无过多的引带，笔画粗细对比亦不强烈，一切都与其整体风格上的平淡相统一，中锋、藏锋用笔为主，虽线条不粗，但感觉其字势笔势均十分饱满。结字布白以平稳为主调，很多字在单字内部，偏旁部首等构件局部时有重心变化，但就整个字而言，皆以平正为旨



归，是可谓绚烂之极而复归平淡，细细品味每个单字，你会发现一种随机性在里面所有的点画都似不经意的安排于作品之中，看起来很简单，实则难度很大，尤其在自己亲自写过以后，倍感追求明显风格特点者易，模仿此作风格特点者难。这是缺乏退笔成冢的勤奋和以叶为纸的毅力的我们所难以企及的。初学易上手却难于深入，更难于出帖。就章法而论，此卷也体现出一个“淡”字，字与字之间的行距相对较宽，这更加彰显了平淡无奇的自然之质，与其用笔遣墨一起，共同构筑着平淡、圆熟、古劲纯雅的超妙风格。
临习取法怀素《小草千字文》，我们首先呀把握的还是以上对于此作整体风格的分析，在着力突显一个“淡”字的同时，力求笔墨丰富，线质饱满，用笔含蓄。这类作品，说实话，还真不好临，它不像《自叙帖》那样风格明显、个性张扬、笔势震荡，也不像《苦笋帖》那般字少，易于精细的攻破每一个微观细节。诚如前面所讲，写此帖易于上手却难于脱帖。
由于其风格纯雅，字势流畅字形断开，书不好将会使用笔处理得生硬平板，结构布局搞得过于平正匀整。在临习的时候一定要有较为明确的认识和理性的分析，即如何合理地调整好“绚烂之极复归平淡”中的各种矛盾关系，如字形内部的奇与字势整体的正，结构局部的疏密关系，笔势字势的收与放，行与行之间的呼应调和，要体会怀素上人书写时如何巧妙地将各种穿插、避让、向背表现得充分却又不觉得张扬。说此作“平淡”，并不是指其内容与形式相对与奔放型作品较平板，事实上“淡”也是一种风格的追求。在怀素与董其昌之间，这种淡的前后呼应似也十分明显，董其昌的很多作品中也体现了这种“淡”，怀素书法，以其一生为参照，似以大历七年洛下论书为限，气候敛入规矩，用笔沉稳。怀素为方外人士，我们甚至可以说，这种平淡的追求和纯雅的回归，恰恰可以看作是其思想中的佛禅理法在书迹中的外化。所以临习怀素之书，我们还要从其它方面作综合的体验。
其二，临习是帖，要加强笔画线条质感的练习，此作书势流畅但又笔笔沉着，能留得住，所以我们平直的划一笔和怀素随意的划一笔，就会有质的区别，我们所缺少的除了时间的投入、数量的不足外，还有的就是在长期的线条表达和文字书写中，对线质、线形、线律的体悟。线形是外在的东西，线律是通过速度的控制可以把握的，唯有线质需要我们通过理解和不断地感悟才有可能便显得出。归根结底，写怀素《小草千字文》，就应该写出线质在逆势、留势、蓄势等方面的质感。我们看帖中范字时能体会到用笔多以藏锋为主，线性特点婉转圆通，那么如何才能做到？我认为，没有对线质的体悟、表现与研究，恐难以奢谈。所以说，此帖之难就难在它将一个本应该富于动感的书体作了如此静态却又深邃的表现。另外还应注意的则是此帖字形结构讲究法度，安排极为精心却又不显痕迹，变化虽不算大，但临写时应关注一些左右对称的字，其形体结构内部往往留出了极大的空间，虚实、疏密、松紧的对比较为强烈，此都是精妙至极之处，切不可因其风格的平淡而忽略细节中的丰富内涵。

                                                                                                        王    景
                                                                               二零零八年六月二十八日于愫雅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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