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联璧合 翰苑之珍
——《吴广五体书曾国藩联》赏析
作者：沙雁
三湘才人吴广，以篆隶正行草五体书法所制曾国藩楹联上下卷，即将由湖南文艺出版社付梓行世，实为翰苑幸事。老朽承吴君雅嘱为作序，乃欣然妄自骘评，以就正于方家焉。
曾文正公国藩翁，乃晚清中兴名臣，彪炳功业，为世所重；又系文采风流之硕儒兼楹联家，与邓石如、伊秉绶、林则徐、左宗棠齐名，为吴大徵、梁章渠、吴恭享、梁启超、于右任、谭延闿等学士巨擘所推崇。曾公楹联内容宏富，境界阔大，诸凡修身立志、进学、创业、治家、从政、交友、睦邻，乃至自我修养之慎独、勤奋、坚韧、忍辱、谦让、节俭、诚信、仁义等儒家箴教，一体包容，恢恢然蔚为大观。其汇聚传统德化于一体之思想性，毋庸置疑。其楹联之体制，则有五言、六言、七言、八言至十数言不等。论其辞采，良多华赡之韵，悉具端穆庄重之风貌；间有清逸隽永之意蕴。其措辞，或似学士，或拟隐者，或如廉吏，或同村夫，不一而足。其格律，大为严谨工整，音韵铿锵。其中亦有极少数不受音律所囿，句式甚显自由，故不协平仄之韵者。然白璧微瑕，不足掩瑜。盖因所撰宏富，故有小憾之现，不足为怪，即以梁启超、陈寅恪两位大师所作楹联观之，亦概莫能外。总览国藩翁之联作，直是擒翰振藻，载道弘德，功莫大焉，足令后学高山仰之。今由以诗书画印“四全”驰誉艺坛之著名学者型艺术家吴广先生，用苍秀俊逸之书法，与曾翁联作相谐而成双璧，焉非艺林幸举乎！
吴广君髻龄时即受湘中蔚园老人发蒙而习书法，砥砺精进，已历三十八载。其习书之道，起点高，根基实，用力勤，眼界宽，取法上。渐长，于古碑名帖之研摹，不屑以皮相之效仿为能事，而戮力于由肌理至神髓之参悟，并博览约取，互为参照，溯源追宗，不怠辛劳。篆书取法秦汉，尊崇邓石如、杨沂孙、吴昌硕三大家，用功笃勤。汉隶临封龙山、郙阁、石门与西狭诸“颂”，其于北碑，尤酷耽石门铭、云峰石刻，近年钟情张迁碑、好大王碑，收益甚巨。楷书，则深谙九成宫醴泉铭、张孟龙碑、大字阴符经、麻姑仙坛记及三稿。至于行书，所追摹之历代名家尤多，如二王、颜鲁公、苏轼、米芾、赵孟頫……凡十余家。若论最令吴广君倾心而长临不辍者，则非道州行书巨擘何子贞莫属。吴君于斯，获盖最多，诚得清婉遒劲，朴茂苍郁之神韵。至于草书，释怀素、黄山谷、张旭、祝允明等四大家，皆奉为圭臬，追摹亦久，且能合众之神理，“为我所化用”（笪重光语），自成面目而臻高格。以老朽浅识，选古人楹联写成书法作品并不罕见，而就《吴广五体书曾国藩联》之质量而言，却属凤毛麟角。是故不揣谫陋，谨为读者推荐，并试赏之。
篆书联：
其一——曾国藩《题石钟山观音阁》：“长笛不吹江月落；高楼遥吸好风来。”
此联之篆法温婉明润，神清骨秀，俨有李斯、杨沂孙之风致，又颇具邓石如小篆之端庄、遒劲，秀妍沉稳，俊逸萧疏，其内蕴之禅意又隐然可窥也。
其二——曾文正公《自箴联》：“天下无易境，天下无难境 ；终身有乐处，终身有忧处。”
此联取大篆为基架，以小篆为肌腠，二者谐合相融，备显朴茂苍古浑穆端，又如书者自言，且略加玉器铭文，以增装饰之美趣，其整体审美效果为平和简洁中含微妙之巧变，而耐人寻味。
隶书联：
其一——曾文正《赠胞弟曾国荃联》：“千秋邈矣独留我；百战归来再读书。”
此联写来笔力千钧，特显沉穆厚重。就布局论，字体大小参差。错落有致，各自独立，又互相映照成章，曲尽其妙。再者融篆楷真行诸体笔法于一炉，而遁匿形迹。人知隶书之作，易呈刻板呆滞，难臻活跃劲健之姿，而是联不独沉雄秀润，更兼苍茂而拙朴，古趣盎然。其含不尽之意于字外，当对削职返里之胞弟有所启迪也。
其二——曾文正公《赠肇周联句》：“彭泽漫知琴中趣；漆吏真为物外游。”
此联之书法行笔又与前不同，备见生涩老辣，且多变化。如“为”、“外”二字，化线条为圆点，不但避免与邻近笔划雷同之嫌，且陡增醒目之奇趣。其次，笔划之精细亦多变化。再次，字体造型或长，或方，或扁，不拘一格；特别如“中”字之两笔横划，等距平行，颇显刻板，遂将上面一横作倾斜处理。似此个别之平整，并无损整幅书法之平整，却能由这一笔畸变而陡生奇谲风姿，使与整体相映成趣。又如“彭泽漫知”四字皆为左右结构，极易流于雷同呆滞，乃将“彭”字作变形夸张，令下面一长划如磐石之底，托举右上部三撇，备见端穆凝重。而“知”字，则将“矢”稍作上下分解，使下部之“八”飘逸而爽劲；同时，整个字又加重墨色，使之与“泽漫”二字之较纤瘦形成鲜明对比，妙趣盎然。
楷书联：
其一——曾国藩《赠煌廷联》：“欹枕旧游来眼底；掩书余味在胸中。”
是联之施毫，笔笔中峰，若枯藤劲棘，精气内敛，最得何绍基之神韵，又能跳出何氏风规，不一味因袭而自成面目，其中“游、来、底、馀、味、在”等字极为精彩，既能同上下呼应而谐处，复能体现自身行笔之含变。或中宫紧结而末笔驰逸遒劲,动若游龙，或字体凝重而扩张，却又强固如磐，坚不可摧。余不赘。
其二——曾国藩《自箴联》：“咏竹品兰为修故事；风丝水带大畅春游。”
是联书法谨严，犹带雅拙之趣。其中宛见欧阳询之神韵，至于颜、褚、赵及文征明风骨亦卓荦可观。就全联观之，书卷气沛乎其间；其疏朗淡雅之书风，恰与此文士楹联之意象自然谐合，相得益彰。
行书联：
其一——曾公《自箴联》：“虚能引和，静能生悟；仰以察古，俯以观今。”
是联之笔意苍古朴茂，张驰有法，深汲二王及颜鲁公、米芾、苏轼诸家之长，复谙文征明、何绍基之三昧，又每参以张猛龙、赵之谦之北碑笔意，融众妙于一炉，真力弥满、纵敛自如，甚具大家气象。
其二——曾国藩《自箴联》：“德绩百年元气厚；书经三代善人多。”
此联清绮秀润而劲挺，既未脱尽楷法，却于纵使转处，贲张行书之逸气，灵动活跃，骨健肌丰。最能体现文士书法之风流倜傥与自信。有些字，如：德、年、厚、人、多，又宛若曾文正公手笔，静默端庄，精气内蕴，又呈奕奕风神，殊堪玩味。
草书联：
其一——涤生老人《题洞庭湖》：“泛洞庭湖八百里长洲，挂席来游，三楚风岚携袖底；醉太白楼一千年明月，凭栏独坐，六朝帆影落杯中。”
斯作因受楹联形制所限，故字体大小均较匀称、方正；上下联之长度亦左右对等，此皆为楹联审美之需也。然则此联字体匀称中却富变化，毫不拘谨；只觉字字有特色，笔笔孕匠心，布局紧凑，气脉贯连，字数较多而无壅塞之弊。其章法，字多独立，间有牵连，或沉雄与飘逸，紧相结合，如“风、岚”二字，各呈其妙。此作乍看酷似智永、宋克风貌，细加观赏，则张旭，怀素之神髓深蕴之焉。
其二——曾伯涵《赠王大宇联》：：“鱼行水际汀萍动；麝过林中野草香。”
此七言联之书法，疏密错落，顿挫遒挺，绵中裹铁，柔里含刚，颇具黄山谷，倪元璐、傅山之神采，更有高奇峰隽秀中含豪宕之独特风貌，其犷放之气势，喷薄楮间，撼人心魄。此外，乃为博取厚积而薄发也。
吴广先生所书曾公楹联，五体悉备，琳琅满目，美不胜收，一如上述。老朽犹需指出者有三：
一是吴广书学修为广博精深，全仗灵魂在“诗”的学者风范。文怀沙先生讲得好：“吴广本身就是一位纯粹的诗人。他‘文追根本、学究本源，立足自身、回归文化’，其创作五体书法作品，是文化集大成者的自然流露，可喜可贺，太正常不过了！”广君业师——当代诗书画大师林凡先生如此评价：“吴广是我的学生，也是我一生中认识的一位很有发展潜力的学者型艺术家，他多次向我汇报五体书曾国藩楹联进展事。我在电话中曾云：‘既写曾联，未必五体，以免见短，不可求全！’见了作品后，我不由得连声惊叹：‘才情横溢，五体皆精，史典精确，联墨齐辉，前途未可限量，书坛不可小觑也！’”之所以引言，这正是我要讲的，也正是当代文坛、书坛所缺失的，更需要举全力继承和推进的文化之重。
二是所作书法之体变、题款之形式亦丰富多彩，甚有特色。或作短款，简洁明了；或作长款，陈述创作因由，或分款头款尾题写，一如常例；或于上下联之间，详细明撰联之动机及联中典故之出处。总之，视书法审美之需要而定，灵活多样。题款多用墨色，亦有以朱色为之，备显古穆而华贵。
三是所钤印章多书者广君亲自奏刀，渊源有自，绮彩纷陈（有一部分为广君同道好友儿狼湖、蔡金山所治）。或出之秦篆，或由封泥而来，或直取鼎彝，或参以石鼓，多从邓顽伯，吴缶翁，黄牧甫、陈鸿寿取法，又能自成家数。综观之，方寸之间，却雄阔舒张，大气森然。如“湖南湘阴人，别署再云轩，赐号四全斋，擅诗书画印，偶作歌曲赋，喜经史子集”、“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身在西泠社外，自称印学中人”、“难为”等诸印，不让大师气度。即使小印，亦笃循规法，清俊凝重，自呈神韵。如“不作大师作通才”、“ 淡定自然高”、“好自为之”、“ 百日一石”，均得秦汉之神髓。
凡此，皆与楹联、书法合成艺术审美之整体，足令观者悦目赏心，心动神飞。
乙未初冬杭叟沙雁识于深圳逸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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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11 18:5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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