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休止符说开去

伴月斋

贝多芬奏鸣曲的一些慢板乐章里，我们会看到一连串的弱音主奏之后，竟出现了一个长休止符，紧接着才开始另一段新的吟唱旋律。这似乎不起眼的休止符把音乐推向了更为深邃广大和无限神秘的境界。在我国唐代白居易的《琵琶行》中也有这样的描述：“……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这句“东船西舫悄无言”也是休止符，让人感受到散发在空气中的音乐气息。可见这休止符并不是可有可无的玩意，它对于丰富作品的内涵起到非常大的作用。从这点上看，其实跟书法上的“黑”和“白”是相通的。书法就是用长短粗细有度的黑线对白色的空间进行分割，进行布置，人们称为“布白”。“著字处为墨，无字处为白”。黑相当乐章，白相当于休止符。“ 布白之理，有字与无字处，其重要同等也。”（胡小石）。从古到今，没有一位书家对空白视而不见的。我们看一下古书论：“计白当黑，奇趣乃出”、“疏可走马，密不透风”、“大抵实处之妙皆因虚处而生”，比比皆是。宗白华也说：“空白处应该计算在一个字的造型之内，空白要分布适当，和笔画具同等的艺术价值。”（《中国书法里的美学思想》）。因此，我们在临帖或创作中，应该把字的空白提到跟黑一样重要的位置来用心经营，就像音乐中对待休止符一样，不仅要关注黑色的线条，更要关注线条外的空间布白。
对空白的不同处理，是构成不同书体、不同字体、不同风格的重要因素之一。书家或碑帖所书写的都是汉字，但空白的处理不同，产生的情趣不同，体现出来的风格就不同。像秦篆，线条瘦细，空白疏阔，而且大都上部较密，下部留有较多空白，左右对称匀整，甚至是精确的等距空间，很有图案装饰的味道。而到了隶书，“蚕头雁尾”，就显示出左右空白多，中间较密集的特点，有着“开张凤翼”“凭虚御风”的优美姿态。行草楷书对空白的处理就更加丰富多样了。像森严的欧阳询，萧散的褚遂良，洒荡的黄庭坚，奇宕的康有为等等。我们看一下同是唐代的颜真卿和柳公权也不一样。颜书，空白留在字内，中宫舒展，气度恢宏；柳字，中宫收紧，主笔舒长，余笔紧结，空白留在字外，显得劲健。在这里，我们就从空白的处理上看到了书法风格的丰富性。当然，我们这里主要谈结构的空白，至于行间和章法上的空白等等，也都是各具匠心，就不展开了。
对空白的探究，还有助于我们体会书家当时的思想感情，由“纸上因素”扩展到“纸外因素”，得到审美的享受。我们知道，书法能够表情达意，作者的感情物化成黑与白的交响，不同的感情宣泻构成不同的空间布白，“成为一个有生命的空间立体味的艺术品”（宗白华）。而人对空间的感觉是非常敏感的，大而直的空间，感到了崇高、坦荡、高兴等；小而曲的空间，却感到优美、幽雅、痛苦等。欣赏作品时我们就从这个空白点出发，运用联想、想象等，不断挖掘，不断扩展，走向纵深，走向丰富，由此及彼，由物及人，得到审美再创造的愉悦。我们不妨来看看颜真卿的《刘中使帖》。第四行的“耳”字末笔拖长竟占一行，留出大块的空白，表达出鲁公接到捷报的欣慰心情，让我们仿佛看到那拈须仰天长叹的形象，一代英烈跃然纸上，由此，我们联想到诗圣杜甫“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的诗句，那些忧国忧民的忠臣烈士让我们肃然起敬！
空白作为书法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其价值其内涵非常值得我们作一步的挖掘探究。

伴月斋

（二）第三颗纽扣
哲学上经常有这样一个比方：燥热的中午，穿着雪白衬衫的三个人，走在拥挤的大街上。时值高温酷暑，走着走着就出现了三种情况。甲像一般人那样，解开领口处的第一颗纽扣；　　乙也耐不住热，但他只解开第二颗纽扣；丙则不然，他旁若无人地解开了第三颗纽扣……解开第一个扣子是人之常情，解开第二个扣子可以理解，但若解开第三个扣子则可谓大煞风景。这时候就出现了美与丑的问题，距离就是一颗纽扣！这就是度的把握，要做到“不偏不倚”，不可“过”，不可“不及”，而这就是影响中华民族深层心理的“中庸”。用冯友兰先生的话说就是“事物若臻至完善，若要保住完善状态，那么它的运行就必须在恰当的地位、恰当的限度、恰当的时间”。这种思维落实到书法上就要求各种艺术技巧、艺术形式，包括笔法的曲直、藏露、方圆，结构的奇正、虚实，章法的呼应、大小，墨色的浓淡、干湿等各种因素要和谐统一在一起，达到“增一分太长，减一分太少”的程度。书法艺术的美就在这里，难也就在这里。
这种协调并不是一潭死水般的毫无生气，就如王羲之就批评的那种“若平直相似，状若算子，上下方整，前后齐平，便不是书，但得其点化耳”。绝对的端正是缺乏艺术魅力和审美价值的。所以我们批评馆阁体，就是因为它没有艺术趣味可言。袁昂在《古今书评》里评王羲之“王右军书如谢家子弟，纵复不端正者，爽爽有一种风气”。不端正，但他透出一种风气，一种错综变化中的整体和谐，所以耐看。
这个能够和谐的“度”在哪里？它不是简单的二者相加取平均值，当然也不好取。它没有现成的标准可言，而是随机变化的，就像秤锤一样，随着物体的变化而移动，从而达到二者的平衡。我想，我们只能多写，多看，多思了，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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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述精辟！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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