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默和他的书学

胡湛

楚默，原名盛东涛，无锡人。1996年与其相识，十几年来数学成果叠出，是当代书坛少有的耐得住寂寞真正做学问之人。
其先后编著出版《倪云林研究》《书法解释学》《中国画史》《中国书法全集》四卷《书法形式美学》等。堪称著作等身。
笔者近来写了一篇简评，发表于次，向朋友们推荐。

胡湛

处默静居听海涛 穿越千古著书学
——楚默和他的书学
□胡湛

一、超逸的人格
十几年前就和楚默先生相识了。那是1996年10月在广州召开的“国际康有为书学研讨会”上。或许那就叫缘分，会务组把我们安排到一个房间。他和蔼而又超逸的人格风范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四方脸庞，短发，身材清瘦，微微驼背。说话常带微笑，轻声细语中，显出一种亲切，而骨子里透出一种不羁的独立特行的逸风傲骨。我们聊天，谈如何做学问，准确地说应该是我听他讲如何做学问。谈钱钟书，谈书界的华人德、刘一闻，以及写论文如何选题等。对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逃会。会间他对我说：“广东肇庆风光秀丽，天下美景，既到广州，应去走一遭”，并问我是否一同去。我因是年轻后生，能够论文入选参加这样高规格的国际性学术研讨会已属不易，应珍惜学习交流的机会，所以考虑再三我还是以坚持参加会议为首务。而他次日果真去了肇庆。会后归途列车上与一参加会议的一为老先生同行，而该先生手拿一本余秋雨《文化苦旅》阅读。后来我知道余秋雨的《文化苦旅》也是借开会、讲学之机行文化古迹名胜访游的产物。看来抓住出差等一切机会游览名胜也是当代中国文人向往自然的一大深厚情愫。而更能显现楚先生耿介超逸直率人格的另一件事则是在十一年后绍兴举办的“首届中国书坛兰亭雅集•兰亭论坛”上。此次规模宏大的兰亭雅集活动以海选形式评选42人当代书法创作代表，同时举行有全国公开征稿的“兰亭论坛”学术研讨会。在论坛上，楚先生一上讲台就指出：“兰亭雅集的一个重要传统就是文墨并重，而这一传统渐已失落。正是那42人创作者最应参加这样的学术研讨，但他们却一个都没来”。他的发言一语击中当代书坛存在而且还在恶化的弊端，一时引起与会者极大反响。这就是和蔼可亲而又敢于挺身诤言的学者书法评论家楚墨先生。

胡湛

二、淳厚的学养
在广州会议期间令我们回味的另一件事是到北京路淘书。记得庄希祖花不多的价钱购得一套古线装刻帖，很是惬意。而楚先生则陪我选购了许多有关书学或文化的书。如他向我推荐《宋诗选注》，他说那本书的重要价值不在宋诗而在其是钱钟书所注。那其中大有学问。他还说应注意现代语言学知识的吸收运用。而他数年后在第五届全国书学研讨会上斩获桂冠的论文就是一篇语言分析书学文章，其题目是《论古典书论语义的阐释》。
楚默于生活锁节可能会如逃会一样逃逸。但其于学问确实是笃厚扎实的。广州会议期间他即赠我一本《倪云林研究》，并说还有《中国画论史》等两部书稿。他在学校教书，不喜但担任行政职务，而当学校让其担任图书馆长时，他则欣然接受。我尝询问其通常的写作著述时间，他说多在子夜以后，写到三四点，次日照常上班。我惊叹，那身体如何吃得消？我当即戏言：陕西大作家路遥是每日中午后开始写作，号为“太阳从中午升起”，而先生可谓“太阳从子夜升起”了。先生尝自信地与我谈其可能在在当代书学研究中的地位，以为或许可列前百名吧。我则分析称当在前五十甚至更前当无问题。细按当代书学研究成果量与速度和独到的学术思想建树，楚先生一流前茅当无或疑。从1989年全国三届书学研讨会，四、五、六、七、八届连续下来都有他的身影，而且多次获奖，堪称当代书学研究获奖专业户。在书史研究上接受编辑出版《中国书法全集•鲜于枢、张雨卷》、《中国书法全集•康里蘷蘷、杨维桢、倪瓒卷》、《中国书法全集•元代名家卷》、《中国书法全集•王守仁、唐寅、莫是龙、邢侗、陈继儒卷》、《黄庭坚艺术论》及多篇史学研究文章；在美学上著有《书法解释学》《书法形式美学》等。不仅填补了元明许多书史研究空白点，还创建性地运用西方现代语言分析初步构筑起自己的书法美学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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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独到的书学研究方法与成果
1、        专业化思想
我和楚默先生治学有一个重要分歧，那就是专业化问题。楚先生认为搞书法或创作、或学术，应必择其一。两样都搞，难臻成功。而我则从骨子里主张理论与创作两条腿走路。如果一味创作，势必会形成只有手头功夫的书匠。如果一味做学问，那么缺乏感性体验的书学思想是否会成为搁靴瘙痒。指导思想的不同最终导致行为结果的不同。楚先生专注书学研究，而成果叠出，屡摘学术研究桂冠。而我贪图多占，脚踏两只船，结果是两边不讨好，均难出显著成绩。专业化是社会发展、社会分工的必然规律。当代社会竞争日益激烈，欲事有所成，其必有所选择，有所舍弃。老实说：我致力书学的同时，也热衷于创作，那其中不仅有挥毫的乐趣，更有一旦方便，创作还更易于赚取银子的世俗功利诱惑在。而楚先生能甘于寂寞、甘于淡泊、排除世俗干扰诱惑，潜心学问，真乃学者之风，君子之品，亦当代书学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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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以诗解书
楚先生在《黄庭坚艺术论•自序》中说：“看过文人写的评传，总觉得不及书法，不象山谷；看过书学家写的评传，总感觉不道诗歌，更不象山谷”。以书解书是当代治学愈以分工精细化的常规方法。但这种方法用于研究学养丰厚、往往诗书俱佳、具有通识的古士大夫文人，则不免如盲人摸象，以偏概全，不得要领，甚至谬误百出。诗是一切艺术的灵魂，是古代文人抒发情怀的基本修养，它往往较全面集中地记载着古文人士大夫的人生情感历程和内心思想、情趣、情绪、志向、寄托等。因而从诗歌入手解读一些书家的主体思想、品格情操、创作背静、风格意蕴等，不失为一把好钥匙。然而能掌握这把钥匙者，无疑首先要对诗学、要对所研究对象的诗歌有着熟稔的掌握了解。楚先生谈古代书家或论其生平、或论其思想、或析其艺风，引用主体诗歌往往信手拈来。这反映了先生深厚的文学诗歌学养以及融会贯通能力。看来是先生青年大学所读中文及毕业后研究古典诗论文学为其治书法史打下了深厚便利的基础。而以诗解书也成为先生独特鲜明的治学风格特征之一。除前述黄庭坚书学研究外、还有赵孟頫、杨维桢、倪云林、陈继儒等都是以诗解书的典范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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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入、遍、通的书史研究
楚先生于书学有两个研究重点，一是古代史学，二是现代美学。在其《楚默书学论集•自序》中将钱钟书阐述的治学“能入、能遍、能透”奉为自己治书法史追求的境界。这个 “能入”，没有摈弃功利，沉潜清静，虚怀观道修为不行；这个“能遍”，没有博学的通识不行；而能做到“能透”，则务须具有独到的思想和判析识见。先生甘于处默居、淡名利，“能入”是没问题的。先生治学每重从历史文化背景、研究对象生平、思想、书艺特征及相关文、诗、画等入手，可谓能从博、从广、从大的视角逐渐锁定，达至“能遍”，能通，不使偏颇。如谈黄庭坚，结合阐释其“点铁成金”“夺胎换骨”的诗学思想阐释其书学；谈王阳明书学则不辞辛劳从搜集其著作，并从标点断句起，研究其心学与书学之关系；研究董其昌则注重分析其禅悟之艺术思想的分析等。先生以为“书法史有太多的陈见遮蔽，有太多的俗见挡道”，故其书学每重于贯常思维中见出独识新意。如在人们看来具有“奴书”“媚书”和复古的赵孟頫书法，先生通过对书法史前后链条和赵书法具体笔墨语言形式的分析，提出其为具有的创造性，肯定其“妍媚”的美学价值与历史意义。先生同时注重历史书家书作作品形式的研究，很多观点也是从主体思想和作品分析相结合得出的结论。其《黄庭坚艺术论》中不仅专设“黄庭坚作品研究”一篇（第五篇），而且第一篇“艺术评传”、第二篇“黄庭坚的思想与书法”也多为从所传书作分析入手展开。再如其对鲜于枢、康里子山、王阳明、莫是龙、邢侗、陈继儒、王铎、何绍基等无不是从其具体的作品用笔、用墨、结构章法等分析其风格审美特征，从而给出书家合适的艺术和历史评价。这无疑充分保证了先生书史研究的扎实和独识、“能透”。读楚先生关于书家作品的分析，其对笔墨及其意味特征的评析是那样的的细致敏锐，虽然先生主张理论或创作专注，但我想其是有着深厚的砚池功夫的。但对一些笔意的阐释我与先生则有不同认识。如对禅书的认识，先生以为“带有禅意的书画作品主简洁、洗练，往往以最少的物象暗示无穷的意味”，并以书写内容为佛典、语录及一切与佛有关的文字及书写主体是对禅有体悟的人。不才以为看一位书家的作品是否有禅意关键不在文辞，而在书家禅学修养于笔端的流露。如黄庭坚书法，其线条从容、放松、自信、幽雅，如慧能顿悟，留处皆行，行处皆行，空灵凝练自是其审美特质。如一些人称宋张即之书禅语文为禅书，我实不敢苟同。当然学术问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可划一。我谈出不同认识，也在于亮明观点，以做学术上的交流碰撞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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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中体西用的书法美学构建
书法美学是一门新兴学科，虽中国古代书论蕴涵着丰富的美学思想，但以现代学科意义做观照，则书法美学的构建无论如何也离不开现代西方美学的借鉴化用。《书法意境论》是先生援西学阐释书法意境的书法美学开山之作。用先生的话说：用东方古典美学说不清的意境问题，以西方艺术理论观照，清晰明了，也易于把空泛的感悟式描绘变成条分缕析的知性分析。《书法本体论》是先生运用西方现代美学阐释书法审美本体的成功文论。新时期以来涌现了许多探讨书法美学的著作和文论，但或限于机械的反映论，或做形而上由上及下的哲学观照式解说，如抒情说、表现说、再现说、象征型艺术等，这些形而上的观照虽顺 其思路觉着合理，但用大的视角观之，我们便会发现其俱不具有书法艺术的独特性。楚先生用动态的视觉勾勒出书家—作品—欣赏多环节的本体论思想使人耳目一新。而其借鉴西方现代语言分析学阐释古典书论也为现代书法美学的建设开出了新路。注重作品形式及其蕴藏的精神内涵信息阐释研究又逐渐构筑起《书法解释学》《书法形式美学》的大厦。这些具有代表时代特征和高度的现代书法美学的建树无疑是建立在其深厚、扎实的现代西方美学思想和中国古典书论、中国古典美学、文化思想基础之上的。这是先生贯学中西、西学中用的必然学术结晶。

胡湛

人们常说，艺术批评是灰色苍白的。而对于浩瀚博深的楚默先生书学做评述更是学识浅薄如我感到吃力勉强和苍白的。我之所述仅为与先生相交所识所感，对其如海学识，仅得皮毛不及一二。好在先生著述多已结集出版，好学之士，得之深研便可收获大丰，此自勿多虑。
楚默先生不是专职的书法研究工作者，没有被上级分配的学术课题研究任务，他的研究也不为评职称捞稻草，而他却孜孜耕耘，乐此不疲。支撑其学术研究动力的是一颗纯粹对中国书法艺术的热爱，是一个少年艺术之梦的追寻。这种爱与追寻耗费了他二十多春秋的人生旺年，没有一些同龄人虽成就了了，却硕导、博导或协会主席、副主席等虚饰光环的晕罩，没有大都市前呼后涌的荣耀，先生隐逸沉潜在静逸安适的无锡小城，醉心与古今中外贤哲的对话。“著书岂为稻梁谋，飒飒风中梦已秋。若遇知音他日赏，荒江野老笑白头”。先生是超逸的、达观的、自信的。他的知音南方有、北方有，现代有，超越时空的将来也会有真正的学子为其叹赏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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