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智若愚,小诸葛巧借“焦点”服锦州 “心中有数”,于学成初出茅庐显风流 “双羊镇会议”上,受到范培礼表扬的还有锦州至阜新高速公路第一合同段及其项目经理张玉华。 这位张经理,个头不高,黑黑瘦瘦的,看上去有些“蔫”,象个“先天性营养不良症”患者。很难想象,他就是在锦阜线15个合同段、20家施工单位中,创出十个全线第一、连续五次获得“标准化项目管理第一名”的项目经理。 那次会上,张玉华就坐在我的对面——长长的会议桌的另一个角上。他象还没睡醒似的坐在那里出神,半天没说一句话。 但是,当范培礼把我介绍给大家时,他开始将目光投向我,投向全场唯一一位他不认识的陌生人。他眼神里所传出的那种讯息,使我感觉到这是一个南方人特有的精干和精明的目光。 关于张玉华,关于他的属下、副经理王林及其所属一、二、构件分部的刘寿元、赵建华、于学成、刘振宇、初维臣……,关于锦阜一标人的艰难而又颇具传奇色彩的故事和传说,我在去锦阜路采访之前,就已经听到过一些。而毛吉营、罗先国、孟庆祯、杨建设、赵传兴、阎振成、刘月明、戴成礼等,向我介绍锦阜一标的情况时,也都是充满了感情。 不错,这又是一群血性汉子,一群经历过大曲折大磨难的真正的男人! 一 这种大曲折大磨难,是伴随锦阜路工程的开工就开始了的—— 据锦阜高速公路第一合同段工程简介:锦阜第一合同段全长6·2公里,工程总造价10244万元。合同工期13个月,2000年6月1日开工,2001年6月30日竣工。起点位于凌海市双羊镇明字屯西,与京沈高速公路辽宁段相接,由明字屯互通立交向西北,经双立屯东、久字屯,于战家沟下穿目前正在建设的秦沈高速铁路,跨越干沟河,向北跨102国道、沈山铁路、大锦公路,止于双羊互通立交桥终点。该段路基借土填筑140万方,构筑物32座,其中大桥1座,互通式立交桥1座,分离式立交桥4座……跨线多、土方量大、结构物多、地质条件差、工期短、施工难度大、社会环境复杂,是该段的几个特点。 而社会环境复杂,又是制约工程施工的一个最大的难点。 为什么?原因有几方面:一是当地黑社会黑势力活动猖獗,强买强卖、欺行霸市现象盛行;二是当地人不好交往是出了名的。“宁蹲三年大狱,不交锦州广义”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此外,当地曾多次修路,征地动迁和占地赔偿的事经历 的多了,老百姓对国家有关的政策都了如指掌,征多少地应给多少钱,人人心里“门清”。加之,少数地赖子太刁钻太精明太难缠……因此了解情况的当地的队伍都不愿干这一段,甚至连辽宁交通厅副厅长张恭宪都说“一标最难干……” 难干也得干。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2000年5月初,锦阜一标项目部成立。张玉华任经理、王林任副经理、张耀忠任总工,另设办公室主任和质量、安全部长等。办公室设在离工地不远的双羊镇、锦大公路的边上,是租用的居民的一幢白色三层小楼。楼前可停放十几辆车,是一个独立的小院。 项目部下设三个施工分部:一分部由城建一公司的部分人员组成,刘寿元任经理,书记是赵建华;二分部由城建二公司的部分人员组成,分部设在工地附近的兴隆村,经理是年轻的大学生于学成,盛凤勇任书记;另有一个构件分部,经理刘振宇,书记赖厚华,人马全是城建集团构件厂的。一、二分部负责路基土方和桥梁涵洞施工,构件厂则负责预制梁板和构件。 5月1日,第一批人员开赴锦阜。之后,大批人马陆续到达。 让张玉华、王林、刘寿元、于学成、刘振宇们想不到的是,千里迢迢从北京来锦州修路,老百姓竟会以这样一种特殊的方式来迎接他们—— 张玉华和王林带领部分人马,刚刚到双羊镇安营扎寨,办公室里就挤满了陌生人,全是来要活儿干的。然而这些来要活干的人,全然不象以往的工程分包商那样,求你给碗饭吃。而是个个派头实足。仿佛你欠了他的帐似的,比你还理直气壮。也许这就是东北人的性格和特点。一进门,就递你烟,你必须得抽。不会抽也得抽。抽了,你就是哥们,就得办哥们事儿,就得给活儿干;不抽不行,不抽,是你不够意思,不讲朋友 ,不给面子,是看不起我。既然看不起我,那就别怪我了:孙子,你就等着瞧吧! 晚上,电话开始响个不停。全是白天要活儿干的那些人打来的恐吓电话:你要不给我活儿干,我就叫你干不成活儿。你甭想出门,出门,我就废了你…… 不光找项目部,一、二和构件分部更是热闹。 5月15日,张玉华王林正在办公室疲于应付逼着要活干者,一分部的工人匆匆来报: “张经理王经理不好了,我们刘经理和郭副经理被人打了。” “谁打的?” “董强(化名)的手下!” “又是董强!走,看看去。” 张玉华和大个子王林驱车赶到一分部时,见一分部经理刘寿元和副经理郭卫红早被打得鼻青脸肿,躺在那里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为什么打人?”王林问一分部的赵建华书记。 赵建华说:“董强和他的手下来要活儿。死缠活缠地磨了半天,刘经理没答应。董强给刘经理递烟,刘经理不抽。董强的手下急了,说我们老大给烟你都不抽,还带答不理的,你少给我们弄这个,说着,上来就打。我和郭副经理在里屋,听到外面闹哄哄的,想看看是怎么回事,郭副经理拉开门,刚一探头,迎面一拳就打在他的脸上……” 你道这董强是何许人也?此人是锦州市人大代表、双羊镇黑道白道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在当地有诨名,地赖子们都奉他为老大,人送外号“董爷”。这位“董爷”是当地的一霸,连当地的政府官员都惧他三分…… 张玉华和王林来锦阜一标前,对此人就有耳闻。到锦州后,董强曾让人带信给他们,说想要一标的山皮土砂石料活。张玉华和王林当时既没说不给也没说给。只说商量商量再定。没想到活儿还没定下来,拳头先上来了! 听说自己的经理被打,弟兄们不干了,一个个拎刀抡棍都冲了出来:“经理副经理都挨打了,今后我们怎么干呢?跟他们狗日的拼了!” 张玉华黑着脸,一句话没说,转身出门,开车一溜烟走了。 王林和书记赵建华千说万劝好歹把工人们都劝了回去。然后又找董强说理。没想到这董强还算条汉子,他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出这事儿,我没教育好这帮孩子,我有责任。这么着吧,先把人送医院治疗,所有费用由我承担。”这就算高人, 这种“礼遇”,张玉华只是十年前初到“济青”时遇到过。但那时毕竟是初次涉足高速路,没有经验,出现什么情况都是新情况,都不为过。可现在毕竟是十年后,是经历过了大风大浪、行走江湖十数个春秋后的今天! 按以往的经验,老百姓应该是夹道欢迎的,可现在人家不但不买你的帐,还象对付小鬼子一样对付你!军民鱼水呢?工农情谊呢?曾经当过兵的张玉华和王林感到一阵茫然。他们谁也说不清这到底是为什么。 构件厂拉龙门吊的车,在102国道上整整放了一个星期进不去,拉挖土机、压路机的车也停在路边进不来。为什么?路被老百姓堵住了。要钱。“凭什么找我们要钱?”“占我们的耕地,毁我们的青苗,就得给钱。不给钱谁也甭想进去。” 其实,国家征地动迁的钱,早就给了的,只是老百姓没有拿到,或者拿到手的很少。钱被各个部门层层扒皮,扣差不多了,到老百姓手里也就剩不几个子了。老百姓当然有意见,但又无可奈何,于是只能采取这种办法。 本来,人员被打、车辆遭围,弟兄们就窝了一肚子火。现在施工便道征地工作又迟迟落实不了,临设搭不成,机械不让进场,地痞流氓捣乱,谁都不敢管。工人们不干了:“这样下去,今后这活儿没法干!”“既然干不了,我们早点儿回北京算了!免得在这里受窝囊气!” 说不干,这是气话。好不容易中的标,哪能说放弃就放弃说不干就不干了呢!但是,干,就得忍受。就得承受随之而来的种种磨难。张玉华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世上也没有容易干的事。 可是,车辆进不了场,就干不了活。眼看时间过去20多天了,工程迟迟不能开工,张玉华和王林真着急了。 他们找到锦州市有关部门的领导,希望能够出面帮助解决问题。但是,好话说了一箩筐,就是没人愿帮忙。 做为东北人的大个子王林,心里更是窝着一把火:把自己在锦州的亲戚、朋友甚至战友全找遍了,竟无一人能帮上忙!锦州人也太那个了,一点面子都不给,老乡都不认了。“妈的!”王林轻声地骂了一句。 山穷水尽时,小个子经理张玉华灵机一动,突然有了主意。 他让副经理王林把各分部经理叫来开会。会上要求大家把“风”放出去:“我们城建集团是合法中标,到锦州来帮你们修路,当地政府和老百姓却不配合。把我逼急了,我把省里的领导叫来看看,然后一夜之间就把人马车辆全都撤回北京。到时候,肯定会有人出面管这事,那时有人肯定会倒霉的……” 会后,职工们把“风”放了出去。而张玉华让王林应付着各方来客,自己却闭门谢客,躺在屋里睡大觉,谁找都不见。 日子在一天天过去。大家都不知道张经理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无巧不成书。世间真的有这样的巧事:当张玉华和王林们正一筹莫展、无计可施、处于漫无目的的等待的时候,工地附近发生的一件事,却无意中帮了他们的大忙: 职工们把“风”放出去不久,两位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的记者,去沈阳办事,正好路过102国道锦州双羊镇段时车坏了。修完车,老板要价太高,而且态度蛮横,记者不干了,找到了锦州市有关部门反映情况,希望出面管一管这种强卖强买现象。否则的话,将对此事以及类似的情况进行暴光…… 有市领导出面,这件事后来自然得到了妥善的处理。但人们很快就把此事和张玉华联系到了一起。 之后,事情就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张玉华成了市领导的座上客,张玉华曾经请求帮忙找过的部门的领导,现在竟然找上门来主动要求帮忙!并且大家很快成了朋友。这样,工程上的事以及工程以外的别的事情,办起来自然就顺利多了。但谁都没提“焦点访谈”那档子事,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后来,锦州的朋友请张玉华吃饭时,有人在席间突然问张玉华:张经理,上次“焦点访谈”的记者,是您请来的吧?张玉华故意装出一副傻像说:“没,没有啊。”但他的表情和语气,却使在座的诸位越发的相信“就是这小个子干的”。 于是,人们越发的搞不懂张玉华了,不知道这位来自北京的湖南籍的小个子,到底有多大的能量多深的背景。于是,张玉华身边又有了越来越多的各个方面的朋友,甚至连当初的对手、打伤刘寿元的董强,以及当地的一些痞子、地癞子,也都管张玉华叫“张哥”。“张哥”有什么难事,自然就有人给“铲”了。看来,“宁蹲三年大狱,不交锦州广义”的老话儿,是靠不着的。 “没办法,外阜施工有诸多不便,不多交几个朋友哪成啊!我们的目的是确保正常施工,确保不出乱子。”张玉华如是说。 …… 机械车辆进场后,各分部立即进入临战状态,一方面做施工准备工作,一方面开始落实山皮土和填方土源等事宜。5月25日,一分部承担施工的明字屯桥第一根桩首先开钻。这也是全线的第一根桩——经过一翻磨难之后,他们实现了“最早进场,最早开工”的目标,比6月1日的全线总开工日提前了7天。 进场近一个月来,围绕着工程的土方和沙石料的供料权之争始终没有停止过。千年不遇的挣大钱的机遇,怎能轻易放过!谁都想要,谁都有路子,谁都有背景。为挣得供料权,大大小小的工程分包商们,彼此之间在进行着一场权钱和智慧的大比拼:软硬兼施者有之,威胁恐吓者有之,托人说情者有之,大打出手者有之……各自使尽浑身解数,互不相让,发誓要拼出个高低上下来。 但是活儿给谁干,不给谁干,则需要施工单位非常仔细、认真、慎重地考虑和摸底了。 “决不能轻易答应谁,也不能轻易回绝谁。因为在当地,这些人都是‘爷’,我们哪个也得罪不起。”张玉华说:“我必须等他们分出个高低来才能确定给谁。我要把活儿交给最硬的、最能够在当地‘罩得住’的主,他在这儿干,别人不敢插手的主,并且还得是当地政府和老百姓都能认同的主。”有人说小个子张玉华是个“小诸葛”,看来此言不虚。 一番比拼之后,最终张玉华和王林把沙石料的供料权交给了董强。不打不成交。这也算是打出来的交情。 但是,交给你干可以,你必须确保我的进度和质量,否则我有权终止合同。彼此没意见,于是落笔成约。 考虑到各分部的降低成本问题,项目部把土方的选择权交给了各分部,项目部只提提建议,不具体干预。由各家自己找土,自己砍价,定价高低,盈亏赔赚,项目部一概不管。当然前提也是要确保土质和工期的。 工程局面打开后,构件厂很快建成并迅速投产。据说,这种建厂速度,在过去是没有过的。 一分部路基和构筑物的施工进度大大加快。特别是明字屯桥的施工,是整个工程施工中的重中之重。因为该桥跨越沈山线,上级要求必须赶在9月8日沈山线通车之前拿下明字屯桥。因此,在进场之初,刘寿元和赵建华就把它作为重点,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8月25日明字屯大桥完工。仅仅三个月,三个月一座大桥建成了。这种速度,据说建桥史上也是不多见的。 二 2000年11月初,我到二分部采访时,二分部承担施工的工作量已进入收尾阶段。绵延3公里的高筑方路基已高高地横亘在那里,光滑、平直、坦荡如砥。 这是全线最好的一段路基,也是全线最高的一段,填方高15米,最高处达到16米多,远远望去象座小山。然而,就是这样一座小山,即使是最权威的二分部人,也说不清它是怎样被一铲铲、一车车、一寸寸、一遍遍拉运、堆砌、碾压成的。谁能知道这是一座怎样的小山呢! 就锦阜路来说,一标的进度、质量等各项指标,都是全线最好的。但就锦阜一标而言,于学成率领的二分部,却是干得最苦、最累、最悲壮,也是最精彩、最刺激、最富有戏剧性的。 我在一标项目部采访时,曾采访过锦州市高速公路建设指挥部征地动迁处高秀山处长。说到于学成,高处长说:“那小伙子行。有主意。人长得帅,活儿也干得漂亮!是个人才。北京城建有这样的人才,没法儿搞不好!真的,我是服了。” 第一次见到于学成,是在张玉华的办公室里。当时我正采访张玉华,他风风火火地推们进来说:“张经理,我没活儿干了!梁没制出来,我的人员老在这儿呆着也不是个办法。不行我先撤吧,等开了春在上。”一口纯正的唐山话。说完,他转身要走,被张玉华叫着了。 张玉华介绍之后,我才知道他就是于学成。小伙子确实长得很帅。高高的个子,白白净净。可能很久没有去理发店的缘故,头发显得有些长。但是举止却落落大方,谈吐温文儒雅、进退有据,看上去真的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 听说我要采访他,小伙子没有说话脸先红了。说:“没啥好谈的,就这点儿事儿呗!”然后就推说有事,兔子一样溜走了。 一天下午,晓勇、我和王林,一起去兴隆村二分部找于学成,说去工地了。打电话后,老半天才回来,还是那样帅,那样精神。王林说:“你不能再走了。杨编辑找你两天了。现在就坐下来,好好把你那点儿事叨咕叨咕,说说你是怎么干的。” 于学成说,怎么干的你还不知道吗?你在二分部蹲点,啥事不清楚啊!王林说我在这儿,有些话怕你不好说。你们聊吧,我先去工地看看。 王林开车走了。 办公室里,于学成、刘晓勇和我,三个男人相对而座。在香烟缭绕的烟雾和茉莉花茶的香气中,于学成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没想到他的口才是那样的好,思路是那样的清晰,逻辑性也很强。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于是我悄悄打开录音机,记录下了这次谈话—— 于学成说:您是问怎么完成的吗?怎么说呢,一言难尽……真的,现在想起来都想哭! 您可能也听说了,这个地区,人事关系和社会环境比较复杂。黑社会活动猖獗。市场强买强卖、欺行霸市现象比较盛行。在这里,有很多本属正常的事儿,办起来都很费劲!真的,都感到难。 单就修路这活儿本身来说,其实并不是很难,难的是协调方方面面的关系。外围关系疏通好了,活儿就等于干成了一半。否则,就等于把你困在那儿了,你本事再大也干不上去。 二分部这点活,当初如果没有外来因素干扰的话,我至少还可以从现在的成本上再降低300万,但是因为社会关系复杂,最终没能降下来。 制约我的因素有两方面:一是民扰;二是黑社会势力。 民扰问题是个老问题了,几乎干所有的工程都能遇到。但是在这个工程施工中,民扰问题表现得尤为突出。 队伍进场后,首先进行征地,以用于修施工便道和搭临设。但是征地可费了老大劲了。为什么?老百姓阻挠。而且要价相当高。后来通过慢慢做工作,村里书记和村干部们终于同意征给我们地。 但是征完地以后,老百姓不干了。纷纷出来阻挠施工。因为我们征用土地(临时征地),是跟村里书记签的合同,签完之后,村民们不买村书记的帐,全给推翻了。 您问为什么推翻啊?怎么说呢,村干部们忒黑!比方说,我给村里每亩地连征地带复耕费是5000元,而村里每亩地只给老百姓300元。没有不透风的墙,老百姓知道我们征地的价格后,就跟村干部闹翻了。 可是老百姓拿村干部没有办法,就只能挤兑我。一是把我们进出工地的路堵死,二是每天从早到晚坐在我的办公室里看着我,非要我给钱。不然就不许我活动。可是我的钱早就给村里了,找我要钱毫无道理! 不给钱,人来得更多了。开始时都是男的,我不怕,最多揍我一顿。后来又来了一帮妇女,唧唧喳喳吵得我们真是受不了。没办法,我只得答应出面帮他们和村里交涉,村民们这才散去。这是6月中旬的时候。 这一拨是针对我来的。因为咱征了人家的地嘛,好歹还能沾点儿边。 可另一拨不属于我们的问题的,居然也找到我头上了—— 这是前指办和当地政府的事儿。修高速路占地,是永久性的国家占用土地,应该给老百姓占地费和青苗补偿费。可老百姓没有得到这笔钱。地没了,又不给钱,等于断了老百姓的活路,老百姓当然不干。 于是,老百姓就到我的工地四周的路口和路基上、机械上坐着。嗑瓜子的、打扑克的……坐的满地都是。我的任何车辆和人员都不许进入,任何施工的业务活动都不许开展,甚至我的试验、测量人员都不许进去。这是老百姓采取的一种最原始、但也是最有效的抗议手段。 连续静坐了大概有一个星期。我什么活儿也干不成,只能停工。 看我停工了,老百姓一个一个地都走了。目的达到了,可不就走了么! 但是等我刚一复工,老百姓一个个很快地又上来了……进退之中,施工的大好时光就这样白白地浪费掉了。 我不能老等着啊,就去找双羊镇政府,希望通过他们来协调解决此事。 因为钱是由指挥部统一拨给分指挥部,分指挥部拨给镇里,再由镇里发到老百姓手里。程序是这样的。而此前分指挥部告诉我,钱已经拨给双羊镇了,所以我就找双羊镇。 双羊镇镇长、书记连续开了几次紧急会议,都拿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一位副镇长下来了解情况时,还被老百姓打得头破血流。最后,镇里干脆就不管这档子事了。 镇里不管,老百姓又找上我了。开始是堵我的工地,后来是堵我的车和办公室。男男女女三四十人,到院里围攻我。 第一天,我是挨个儿地解释。后来又来了一帮堵到我的院里,我就站在台阶上跟他们集体解释。象开会时领导做报告似的。以后每次都是这样。这样的时光大概持续了半个月时间。半个月,工地一点儿活都没干。 …… 第二个难点是征电。一直征不下来。征电难在哪里?凌海市的展雨(化名),是当地一霸,他控制着凌海的供电权。锦阜工程开工后,他一直想要我的土方活儿,但是他不直说,就从电的方面卡我。他通过手下人传话给我,说展雨想干你的土方活儿。 展雨不仅是凌海的一霸,而且是锦州市黑社会的头号老大。我和王林找他不下八九次,但是只见过他两次。他的排场特别大,办公室和家里都戒备森严,便衣、警卫、保安到处都是,个个荷枪实弹。真是排场特别大! 要征电,就牵扯到土方问题。 关于土方问题,我跟他谈了两次,跟他的手下也谈过几次,都没有结果。他要价太高,我不能随便答应他。因为我这50多万方土不是个小数,如果每方给他涨一块钱,我就得赔50多万,涨两快,就是100多万。这数目可不小啊! 当时我想,我就是买高档进口的西门子发电机,我还能落一套设备,那样我就不使你的电了。但是最终结果怎么样呢?不使他的电还不行。为什么?因为锦州市有个规定,高压线下不允许发电! 这下可把我逼得没招了。不能自己发电,就得征他的电,而征用他的电就得给他土方活儿,土方活给他,却又要价太高。我是左右为难。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我采取了一招儿:压价。你不是想要我的土方吗?我就猛往下压价! 开始时是我找他,后来索性我不找了。我就跟他那抻着。我不能着急,我一着急,他心里就有谱了。大家都要土他就会借机提价。我不着急,他就会着急,他就会认为土方可能要给别人干了,他肯定就得自动降价。那样我就达到了目的,所以我必须挺着。 我这么抻着,别人不知道我在跟展雨暗暗叫板,都以为我在睡觉呢。我的副经理和机械手都给我拍桌子了。我说别着急,我心中有数。你们该上班上班,没活干在工地呆着都行,呆着,我也给你们发工资。 这时候,别的单位都在噌噌地上土,干得轰轰烈烈,而我这边却冷冷清清,不见行动。王林急了,说:于大爷赶紧上吧!再不上可就晚了! 王林是项目部副经理,工程开工后,项目部领导分别下来蹲点,他被派到二分部来了。看看都快到8月份了,土还一点没上,所以他着急。 我说王经理别着急,我心中有数。 范经理也跟我急了。8月3号范培礼视察锦阜时,见我这边还没动静,火噌地就上来了:于学成,8月10号之前,你把土方再给我赶不上来,我就通知你们崔董事长给我换经理! 都8月10号了,别的单位土都上一半了,我还是没有动。我必须挺着,我要挺不住就完了。 但我又不能一点活不干。我让工人们先填个标准段,练练手。王林就在我的路基上一直盯着不走。到了晚上,我的机械手说车坏了,然后都回去了,说是取工具修车,王林就在那等着。他哪儿知道大家一回去都不来了! 凌晨三点,王林去叫我,见我还在睡觉,可把他气坏了。他说:起来起来,你看看你那土方去!我说不用看,我心中有数,我知道干得什么摸样!王林一听,鼻子都气歪了。 其实我也着急。我比谁都着急! 您想啊,都8月中旬了,离前指办下达的冬季停工日只有三个月了,我的工地上当时还没上土呢!我要是上不去,那就完了,就会影响整个一标的进度,那问题就严重了,我的罪过就大了。我能不着急吗! 可是,考虑到成本问题,我还得顶着,还得沉着气。不然的话,我们二公司这个活儿就得亏着回去。千里迢迢来到这儿赔钱,那要我这个经理干什么! 我不着急,那边就着急了。他们都以为我已经找到主了,于是纷纷降价,好歹希望能把活儿抢到手。这是一种心里战术。 最终,我还是把土方活儿交给了展雨。这时候价格已经拉下了一大截。比别的单位价格都低。这就是我斗争的结果。 本来,活儿交给谁干都一样,我们的目的不就是要降低成本吗?现在人家妥协了,我们的目的也达到了,只能交给他干。 还有一个原因,不交给他干,谁也干不了。 为什么?第一,咱们自己干不了,阻挠太多。他行。他黑道白道都行。他自己也说,在当地,白道上他数老三,除了市长和市委书记他让三分之外,没有不怕他的。黑道上他是整个锦州地区的老大。我如果不交给他干,找哪个队伍,谁也不敢干;第二,我找不着土。我想从当地买土,有展雨在那阻挠,哪个村都不敢卖给我;第三,我找不着车队。有展雨在那,没有人敢给我拉土。再者,他还有一招:派很多痞子给你捣乱,让你干不了活。你是有苦难言,干着急,没办法。 活儿交给他干了,征电的问题自然也不成问题了。 土方活儿交给了展雨,然后开始找土源。 一标这段路位于双羊镇地界,进场不久,双羊镇就警告过我,说:于学成,如果你使用了外镇的土,我就到处给你捣乱,绝对让你干不成活! 这话都明着给我说了,都到这份上了! 开始时,我是真有顾虑。就在双羊镇找土。但是双羊镇的土质太差,而且土源严重不足,害得我一个多月上不了土。这是其一;其二,取土源是丘陵山地,路不好走,上土困难很大,成本也太高;其三,土质不合格,碾压有困难,很容易造成返工。搞过施工的人都知道,一返工,麻烦就大了。 土方确实上着有困难,最后我一咬牙,说:算了,得罪你双羊镇就得罪你了。土质不好,这不怪我,你要斗咱就斗吧。 后来我从凌海市大凌河镇找的土。这里土源丰富,价格也不是很高,而且土质是全线最好的。这样,我既找到了好土,又降低了成本。当然,如果土方活儿不是给了展雨,而是给了别人,土方价格我还可能再降下一点。 说实话,得罪双羊镇我是下了很大决心的,当时心里是非常矛盾的。我并不想得罪双羊镇。因为我施工和我住的地方都在双羊镇,强龙不压地头蛇,人家要真找你的茬,真不让你从人家路上走,我还真没辙。当时毛吉营经理就被堵过,他到锦阜视察时,车子被老百姓堵到桥下面了。最后展雨出面好说歹说才让他过去。 还好,我把双羊镇得罪之后,他们并没有太多地干扰我的施工,只是开始的时候,把我的职工马同喜给打了,还扬言要打我。但最终也没打,只是吓唬吓唬我。这样,土源的问题就算解决了。但是当时已经进入8月份了,一分部刘寿元的土方都上差不多了。眼瞅着我就要拖一标的后退,我必须尽快赶上。 为了抢工期,我豁出去了。我是昼夜施工,车辆24小时连轴转,歇人不歇机,一分钟都没有停过。工人们确实干得很辛苦。 当时的场景很感人,场面也非常壮观:机械车辆遍地都是,大车小车都上来了。因为正是夏天,又赶上这一年锦州大旱,洒水都来不及,所以白天是尘土飞扬,晚上则灯火通明,人来车往,机声隆隆…… 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十月末。时间过得就是快,但我的土方上得比时间还要快。50多万方土啊,一座小山!就象一夜之间飞来的似的。就是这么快!我的土方任务全部完成,比项目部要求的时间提前了近一个月。 “这么快?不可能!”当时很多人都不相信。确实,两个多月里除了中间下雨天无法施工外,实际用时最多两个月。两个月挖秃了几座山头!就是这么快!几十万方土啊,就象一夜之间飞来的似的…… 再说打桩(桩基施工)。这也是很难的。差点没把我们急死! 行家都知道,打桩缺一点水都不行,没水是根本干不了活儿的。桩基全靠水撑着。可是老天不作美,赶到我们打桩的时候,锦南大旱,严重缺水! 您问缺水到什么程度啊?这么说吧,当时,锦州市和凌海市很多澡堂子、洗浴中心,都因为缺水关门了!我们驻地的院里有两口井,枯了一口,另外一口是兴隆村全村最深的一口井,供水也不足。村民吃水都很困难,都排着队到我这里跳水吃,达到这种地步! 七、八月份施工高潮的时候,盘海那边渴望晴天,偏偏大雨不断;锦阜这边急需用水,愣是滴点未掉。邪门得很。这是老天爷的恶作剧,有事没事总来作弄作弄我们! 不是说“人定胜天”、“有条件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吗?特定的情况下,这些久违的语言,又被我们重新提起。没办法,工期在那搁着呢! 不就是缺水吗?人和机械有的是,自己打井!就不信靠近海边的地区能打不出水来! 我们一共打了六口深井,结果是打一口枯一口,只有一口能勉勉强强时断时续地抽出点水来。为了打桩,我们到处找水,确实太困难了! 不惟找水困难,打桩成本也非常之高。 因为桩基大都是极硬的花岗岩。桩的直径又都是不规范的,正常的钻头根本没法用。打十几、二十公分左右,就得换一次钻头,换一次钻头就得重新做一次桩。太困难了! 那时侯,我开着车,坐在车里头自己发愁,想了各种着儿,就是不行。天天有人打桩,就是不见进尺,真把我愁死了。 当时遍地都是钻机,就是缺少钻头。怎么办呢?后来有人建议我用异型钻头试试,结果一试还行,于是就全用异型钻头。 这种异型钻头都是经过特殊加工的,造价很高,买一个就得三万八千多元,而且这种钻头只有一个厂家能做,并且每月只能加工出两个,太慢了。慢也得等。 打到设计的桩尖时,也就是最后的60公分,竟然打了五天五夜。五天五夜啊!人受得了,钻机都受不了!而且缺水,钻头也时常地坏。 我的桩基直到8月底才完成。当时,光这种异型钻头就废了七个。二十多万呢!桩基干得确实比较艰苦!真的,苦及了!难死了! …… 于学成将目光投向窗外,投向窗外空旷的院落,思绪仿佛又回到了两个月前紧张而又艰难的抢工中。许久,于学成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似的,冲我们笑了笑。说:就说到这吧。事情都过去了,再说多了也没什么意思。就这些,不说了。他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又放下,然后燃着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于学成真的一句话都不说了。他的脸红红的,红红的脸的于学成显得越发的英俊。他甘咳一声,下意识地端起自己的杯子,看了看我们又把杯子放下了,他站了起来,给我们的杯子续上水,又给我和小勇各递上一支烟,点着,自己又点上一支,然后坐下来一边摆弄着手里的杯子一边拼命地吸烟。 我知道于学成不想再说什么了,他属于那种想说的时候痛快淋漓,不愿说的时候,任你使尽浑身解数也甭想得到只言片语的主。于是我关上了录音机。 …… 2000年11月14日上午11时50分,我正在整理采访笔记的时候,锦朝七标的项目副经理杨建设和四分部经理史洪章开车来到辽化宾馆。他们是到盘锦开会的。听说我在辽化,就来了,说一定要请我吃饭。我们开车到了盘山县的一个饭庄,盘海一标的张家茂和几个当地人已在那里等候。落座后,一位操东北口音的汉子说呆会于子也来,我问是哪位于子,他说于学成。等了一会儿,于学成还没来,张家茂说不等他了,咱们先吃,边吃边等。 过了好一会儿,于学成来了,面红赤赤的,一脸大汗。他一进来就说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还说我是好不容易逃出来的。 大家问怎么回事,于子说,展雨派人堵我要钱,要100万。我哪有钱呢!他们刚刚派了几个人堵我,说不给钱不行,还说于学成,不给钱,你小子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弄死! 我问于子他们要什么钱,于子说土方钱,合同上定的每方土11块钱,我按合同价全给他们了,活完后他们又说亏了,非要我每方再追加2元,50万方土正好是100万元。这我哪敢答应啊!于子皱了皱眉头,冲我笑了笑。 坐在我旁边的那位东北汉子说:“于子,没事儿,吃饭吧。”停了停,汉子又说“不过,欠他的钱,我估计不给不行。他是谁呀,凌海的老大!” 听了壮汉子的话,我吃不下饭了。我感觉头有些发蒙、发晕,有些疼。席间的气氛突然就有些沉闷。我实在坚持不了了,我说对不起,我先告辞了。于学成送我出门,我握着他的手:兄弟保重啊! file:///C:\Users\wer\AppData\Local\Temp\ksohtml\wps6173.tmp.p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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