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得汉简率意
写将晋帖草情
——倪宽书艺略论
丁政
倪宽,对于书家来说似乎并不陌生。传世书法名迹中即有《倪宽赞》,历来被视为唐代著名书家褚遂良之作,虽然真伪尚存有争议,但其精湛的楷法每令书家折服,故习褚书者多从其入手,因之倪宽亦为书家所熟悉。然知倪宽之名者固多,知倪宽之人者则廖廖,盖当代书家尤其是中青年书家多不读书,故多不知其为何许人也。事有巧合,千载而后,当代书坛亦有名倪宽者。知其名者亦多矣,然知其书、知其艺、知其才、知其学者,则寡也。
倪宽者,何许人也。古之倪宽,汉代儒雅之士也,与公孙弘、董仲舒齐名,事载《汉书》卷五十八,传世楷书墨迹《倪宽赞》即节录班固之文。今之倪宽,亦当代书坛儒雅之士也。倪宽,又名倪端、蔚睦,别署云林,广东汕头人,“禀赋异能,于书尤擅”(石开语),乃当代著名的中青年书家。其书入选《首届、二届、三届流行书风提名展》、《广东省代表书家十七人展》、《全国书法名家邀请展》、《全国中青年书法篆刻名家邀请展》、《当代中国十二家书法作品展》等重要展览;其文刊载于《岭南书论》(近50年广东书法论文集)、《当代探索型书法展作品文献》、《中国书画》、《书法杂志》等重要书法文集、杂志;其作品则被收录于《中国书法现代史》、《亚洲书法思潮》、《书法与当代艺术》等数十种专业刊物。倪宽可谓博涉多能,成绩斐然者也。
二
倪宽先生天纵奇才,禀赋异能,故于书之诸体,无所不窥,无所不善。西中文先生有诗评曰:“潜心汲古到铭盘,日挂前贤壁上观。 铸千家成自体,俗氛廓扫见倪端。”诗的前两句高度概括了倪宽先生对书法传统经典的沉潜深入和刻苦钻研,后两句言简意赅,既高度评价了他所取得的成就,也充分肯定了其书法风格特征。“ 铸千家成自体”,说明倪宽的书法业已形成了自己典型的特征,我们不妨以“倪体”称之;“俗氛廓扫”则指出了倪宽书法所达到的境界。书之品,有神、妙、能多种,惟能脱俗,至于雅,则是最高境界。黄庭坚论书曰:“士可百为,惟不可俗,俗则不可医也。”不俗,即谓之韵。而“韵者,美之极。”(范温语)“俗氛廓扫”,故能雅,雅而有韵,则是美之极也。倪书庶几近之也。
顷见石开先生一纸,曰:“公元一九九九年,己卯元月,石开认倪蔚默仁弟为及门。此记。”故知倪宽乃当代著名书法篆刻家石开先生弟子也。石开先生,鬼才也,青白眼看人,向不轻许,然于其高足倪君,则极尽赞赏,曰:“倪宽……禀赋异能,于书尤擅。敏而辨雅俗,故得进近堂奥,是识也,亦天也。近十年专研两汉简书,取古奥天真之姿,放笔作大字,奇趣生焉。夫书有巧拙,巧者精灵而勾人神魄,却每失之小局;拙者疏略却也别涵深蓄,亦或以为粗鄙也,二者冰炭,难以强合。而能者揉之,苟合其度,则神采一现;失其度,则俗态毕现矣。倪宽是能者,所作成之者十之七八,诚可钦佩。”当代所谓书家,滔滔者天下皆是也,然能入石开先生法眼者,几稀矣。得石开先生一字之评,则声誉鹊起,身价倍增。知弟子者,莫如师也。石开先生以巧拙、雅俗论其艺,虽未及全面,但一斑窥豹,搔着痒处,既扬其长,亦不避其短,诚可谓不刊之论,固不待余多言也。然余尚有所申论,石开先生曰倪宽“近十年专研两汉简书”,曰“结字取之简牍,用笔自作腾挪,倪君性情才华一览无遗”,乃从其大处、从其长处而言也。倪君之才艺,固于其所作之简牍体一览无遗,然不止于斯也。观其此集近作百数事,倪君于真、行、草、篆、隶诸体书,实无一不工也。
三
曰倪宽为现代派书家、探索型书家,可;曰倪宽为传统派书家,可;曰倪宽为取法传统的现代派创新书家,亦可。当代书法创作,流派纷呈,要之不外乎继承和创新二途。然二者实并无轩轾,继承非保守,贵在发展;创新不是胡来,要立定根基。倪宽之书,植根于深厚之传统,复新意迭出,为有继承之创新,故甚可贵也。
上世纪汉简书,曾盛极一时,为书坛所亲睐,大为流行,然成功者几稀。或专事模仿,无异于书奴;或徒取外形,流于丑怪恶札;或过分雅化,致使了无生气。此皆不明书史,等而下之者。简牍书,乃书史上之一大关捩,通于篆隶真行草。不具篆隶真行草五体功夫者,不能学简牍书也;善学简牍书者,亦可溢而为篆隶真行草也。倪君于简牍体书,盖善学者也。倪君尝曰:“不具篆隶、行草书功者,不能学简牍书也。”的是笃论。他的方法是:“择临,即选择碑、帖中字结构奇特、用笔卓越者,临上几十或上百遍,务求弄清笔的起收转承,结体的开合关捩,边临帖,边造字,以临帖知其所以造,以造字知其所以临。”此乃米芾之集字法也,融铸千家,方创自体。他“以择临的方法,掠奇、提炼,即摄取古人某种与当代审美的要求与趣味相通的格调、风味,应是学习简牍书最关键的一环”,“非常有利于造型能力的培养及汉字空间构架的创造。”这种方法是科学的,字字有来历,但又字字不与古人雷同,深得继承与创新之旨。
观倪宽简牍体书,非篆非隶,非真非行,是简牍书,实亦非简牍书也,不妨以“新体”、“倪体”目之。其书固取自简牍,然不尽止于斯也。无论是结体,还是用笔,取法于篆、于隶、于真、于行、于草,皆有之。倪宽曰:“学习简帛书,可以把隶书写得灵动活泼,生机盎然,妙趣横生。”习简牍书,岂只有益于隶书乎?溢而为篆、为真、为行草,皆无不可也。倪君通过习简牍,在其笔下已打破了严格的书体界限,郑板桥之“六分半书”,尚有生硬之感,倪君则得之于心,应之于手矣。此诚可谓“不创新时新自创”也。
简牍书,非文人雅士之书,乃民间书体者也。善学者,取其趣,通于雅;不善学者,则流于丑、趋于俗。故习简牍书,当有取舍,取其精华,去其粗俗,择善而从。此亦倪君本师石开先生雅俗、巧拙之辨也。倪君深谙“掠奇、提炼”“择临”之法,故尤钟情于“少字数”书法之创作,理论上曾著《试论少字数书法的审美价值》,实践上则创作了大量的少字数作品,甚至同一内容,重复多次书之,深刻揭示汉字结构、造型、笔法之美,实亦得之于简牍书者。然若无书史意识,断难致此,故诚如石开先生言:“是识也,亦天也。”
倪君工各体书,难以一一论及,除上述简牍、少字数书外,其楷书不能不稍作介绍。当代书坛,于楷书创作之不景气,多所概叹,至有振兴及创今体楷书之说。盖楷书创作,功力与才情不仅二者不可缺一,且均须臻于极至,方能有所创新。习唐楷者难于精工,能精工者又多不能去俗;习魏碑者难于古质,能古质者又多难逃粗鄙。故楷书创作,实难事也。然善学者,取法篆隶,规圆规方,博其趣,高其意,通会其间,亦不难也。今观倪君楷书,如大字榜书,质厚笔精;小楷,绵密古拙,皆为合作,难能可贵。
王镛评其书曰:“笔厚而势奇。”倪宽在《临简牍书结体用笔举要》一文中夫子自道曰:“所谓笔厚,即是指笔沉墨实,笔力沉稳,行笔舒缓,力透到点,不飘不浮。”“所谓势奇,即是力避用笔结体的平庸。”笔厚势奇,既是倪宽对书法审美特征的追求,亦是其书法的特点。故沃兴华评曰:“用笔爽辣,结体紧凑,造型生动有趣。”何应辉分析得更具体:“字逋峭之势,敛纵变化而神气峻密。字内与字外的空间分布大幅度对比,但字势呼应,行气连贯,令人作水落石出之想,部分字势之变偶有失度,盖缘于刻意为之”。诸家所评,皆十分中肯。
苏东坡有论曰:“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奇妙理于豪放之外。”以此评倪宽之书,不亦可乎。盖倪宽之书,植根于传统之书也,亦新变之书也,既得之于简牍之体,亦出之于简牍之体。此非具书史意识者,不能为也。其书贵在以简牍为根基,旁搜远绍、融会贯通,故能出新意、生奇趣;其用笔变化多方,不主故常,故结字奇态百出,险象环生,变化莫可端倪,复能挟奇势,贯厚气,去粗鄙,求雅致,才情并茂,质古韵高。
四
倪宽之才,倪宽之艺,非止于书也。倪君精于篆刻,曾得广西陈国斌先生指导,列其门墙,为其高足。倪君亦通书史,擅书论,多有论文发表,更关注当代书法篆刻活动方式之变迁,对书法篆刻市场的运作模式有深刻的分析和探讨。其论文俱载此集中,于此不赘。倪君复擅画、能诗,长于题跋,甚至能刻壶,于是集中皆有展现。今仅拈出其一联,曰:“参得汉简率意,写将晋帖草情。”于此,不妨视之为其艺术宣言也。
倪宽先生对书法教育亦倾注了极大热情,尤其是在少儿书法启蒙教育方面,他进行了诸多有益的探索和大胆的尝试,他通过口传心授,将自己从艺二十余年的心得,毫无保留地奉现给少儿书法启蒙教育事业,不仅取得了很好的社会效果,也得到了书坛有识之士的认可和称道。故有论者撰文高度评价并归纳其书法启蒙教学方法的特点:一曰因材施教,即寻找一种最佳的方式和途径,使学生的天赋得到最好的发挥;二曰开发引导,即注意开发儿童的书法天赋,使之得以充分的发挥和健康的生长;三曰篆隶入门,篆隶质朴无华的线条以及图案化的结构,因其与儿童的心理特征十分贴近,乃幼儿学书正确和有效的方法;四曰临帖取神,临创结合。(详见《书法教育的有益探索》)此乃倪君于书法创作、学术研究之外,对书坛的又一贡献也。职此之故,倪君于2007年,受北京师范大学国际传媒与设计学院之聘,执掌该院书法教席,设帐课徒。教学相长,他日桃李满天下,倪君自己亦必将更有进境。姑拭目以待。
丁政
2007年11月10于暨南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