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中读竹 书法之外的魏晋之风流

范丙臣

范丙臣

      前段一直秋雨绵绵，中间晴了几天，不想昨日开始又下。出不去，索性在书斋里看书写字。

看世说新语，看到任诞篇，有关于王子猷和竹的故事。

    原文：王子猷尝暂寄人空宅住，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王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

    本也喜竹，并知自古喜竹之文人极多，尤以郑板桥为最。因他生平画竹几乎成痴。还有苏轼，爱竹且有名诗：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然看了王子猷的故事，方知他们不过是爱竹的后来人了。

    王子猷何人也。一查，原来是大书法家王羲之的第五子。记起来大书圣原有七子呢，除了知七子王献之外，其它六子竟均不知。原来这王子猷是其一。此人既无绝世之才，亦无丰功伟绩，在品德方面更是乏善可陈，似乎古人所追求的“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他一个都沾不上边儿。但他出身名门，性格不羁，颇具魏晋文人率性而为的作风。

    当时的王氏家庭是东晋第一豪门，王子猷自然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样的贵族子弟，如果不学好，整天无所事事，不务正业，就会成为所谓“纨绔子弟”。王羲之的七个儿子，除王献之书法上有成就外，其它几子好像都没有大成且没有大名气。只有王子猷，用不同凡响的行为方式和生活方式，书写了一个人间神话。

    王子猷是个彻头彻尾的怪人，他的许多行为都让人哭笑不得。如前所说的故事，他偶然到别人的空宅院里暂住一段时间，人刚到宅子，便令家人种竹子。有人不解地问：“暂住，何烦耳？”——只是暂时住住。何必这么麻烦呢？王子猷打着口哨歌吟了好久，才指着竹子说：“何可一日无此君！”——怎么可以一天没有竹子呢？后来文人大多有种竹的雅好，应该就是拜王子猷所赐，可以说，王子猷是竹子的古今第一“形象代言人”。北宋大史学家司马光有首《种竹斋》诗，前四句云：吾爱王子猷，借斋也种竹。一日不可无，潇洒常在目。苏轼也有一首《于潜僧绿筠轩》诗云：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今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
    关于竹子，王子猷还有件事很“另类”。《世说新语》有一篇名为《简傲》，即“简慢高傲”之意。其中一条记载说，王子猷某日出行经过吴中（今江苏吴县一带），看到一户士大夫人家庭院中种有好竹，便径自闯了进去，旁若无人地欣赏起来。主人素知王子猷爱竹，早已洒扫厅堂预备款待，不曾想子猷赏竹完毕，竟招呼也不打就要扬长而去。主人也不含糊，当即命家人关好院门，实行“全家戒严”，执意留客。本就落拓不羁的王子猷对主人的这一招很是欣赏，于是“乃留坐，尽欢而去。故事看似搞笑，其实大有深意，说明在王子猷眼里，对于自然物如修竹的纯粹的审美，其重要性远在世俗的人际关系之上。

    王子猷爱竹，绝不是附庸风雅，而是爱到近乎痴迷的程度。唐代大诗人王维在一首诗中，化用此典：“到门不敢题凡鸟，看竹何须问主人。”好一个“看竹何须问主人”！这是一种只有晋人才有的超然物外的自由精神！试想，竹子之为物，生于天地之间，本属于自然和造化，如果主人不懂得欣赏，竹子种得再多也形同虚设，反过来，如果路人懂得欣赏，路人岂不就是主人？

     这一点从《王子猷雪夜访戴》更可证明,王子猷是一个性情潇洒的人。 　　

    《世说新语》中记有王子猷雪夜访戴的事。

    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大雪的夜晚，忽然想到朋友，立即坐小船去看望。走了一夜，到门前时却并不进去，反而掉头又返回。这是何等样思维？人问其原因，，答道：“吾本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戴？”一语道出了名士潇洒自适的真性情。王子猷这种不讲实务效果、但凭兴之所至的惊俗行为，十分鲜明地体现出当时士人所崇尚的任诞放浪、不拘形迹之风度。眠觉、开室、命酒、赏雪、咏诗、乘船、造门、突返、答问，王子猷一连串的动态细节历历在目，虽言简文约，却形神毕现，气韵生动。

    真正有竹的品性，是魏晋时代人。如左思，如陶渊明，如王子猷，还有如建安七子。所以魏晋之风流，今人是无法理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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