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帖拓本的题跋,与书画古籍稍有不同,那就是,除了评骘书法的优劣,还需要对文字或者图形所透露出的信息,结合史籍或者考古资料进行讨论、考证。如果能避免人云亦云,能阐发自己独特的鉴赏观点和考订论点,并且论之充分得宜,读起来才不会觉得空乏无味。明清时期一些精彩的题跋文字,简直可以当做一篇单独的文章来品读。
我与伴月斋林兄素未谋面,但他的题跋的碑帖拓本却能深深吸引我。 书法的优美以外,题跋的内容也相得益彰。如题《秦鹿纹瓦》:“图像瓦当以秦之动物、齐之树木、燕之饕餮为极致。三者各见其美而芬芳于世。是瓦出于秦之雍城,瓦中一立鹿,昂首而鸣,呼朋乎?迎宾乎?其形也美,其意也诚。可赏玩也。鹿古时以为灵兽,祥瑞之征兆。《艺文类聚》有云:道备则白鹿见,王者明惠及下则见。又鹿音通禄,汉画像中常与雀(雀同爵)合作,即所谓爵禄者。”这些信息,于我这样对瓦当没有了解的读者来说,非常有益处。
又如题《千金氏铜器》:“马衡金石学有云,又有前人所谓藕心钱者,外有长方形之铜器函之,其上多作独角兽形,或有完字或千金氏等字,亦有有年号者,曰都昌侯元延四年王政,疑皆筦钥类也。余网络搜索亦有谓之砝码者,孰是孰非,恐难一时定论。”
据我所知,铭文为千金氏或者尚方故治等文字的青铜器,从宋代就开始有著录了。洪遵在 《泉志•刀布品》引用旧谱说:“世有此钱,其形四方,状如博棋,长二寸,面阔三分,当四稜。皆上下通阙,若藕梃中破状。其上有首,形如秤槌,鼻有孔,号为藕心钱。”藕心钱的名称沿用了数百年,直到清代鲍康才注意到:“藕心非泉也。秦中出土小铜器有形方长三寸余,宽四分许,厚如之,中空。如莆面,作八分书千金氏三字,阳文甚工,背或缺寸许,余曾见一枚中藏一藕心,牝牡相衔,如钥与匙者,然或云此为藕心之廊。余疑与藕心合而为一物,究不知作何用,盖旧谱强名泉。”但鲍康并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只是对藕心钱的定名提出了疑问。近些年来,还有学者认为这是古代的砝码或者是符信,论据也都不甚充分。
林兄的题跋内容,除了引用前人的论点外,更结合自己在网络上所蒐罗到的信息,与以前著录过的相似器物进行对比,虽然没有给这件器物最终定论,但稽索献疑、不妄为断言的审慎态度值得学习。
题跋的位置、布局也有一条潜规则:不能喧宾夺主。附骥于拓本周围的题跋内容,无论如何都不该去抢读者的眼球,我想这也是对数千年前先民们留下来的文化遗產的一种敬畏。林兄的作品中规中矩,大部份又以精细小楷写成,古雅得体,展卷对视,真如浮嚣世界的一缕清风吹来。alig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