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事件之 蒲公英带我回家

夜语风荷

                                  爱情事件之
                                   蒲公英带我回家

                                    文/夜语风荷

                           


                 A

    小宝又发作了，今天早晨。

    她是个任性的孩子，永远都长不大。

    她其实很善良，窗外一枝秋天的藤，锅中煮的尖叫的米，都会让她掉眼泪。

    她其实很纯真，别人忙忙碌碌讨生活的时候，她可以扔下一堆事情，独自看云去。

    她还是太易痛，一缕在目光中轻轻掠过的焦灼，一丝在语气里悄悄滑去的急躁，就让她感觉受了伤害。

    她同时又太聪慧，她知道哪里是他的命门，说什么样的话、做什么样的事才能对他最大化地产生杀伤力。

    她可以对任何人和事都不关心，不理会，不纠责，不伤害，因为她的笑痛不关那些人的事；惟独他把她当成命一样，她的一颗眼泪都能砸得他心疼——她知道，知道，很知道。可她的每一次脾气，都冲着他爆发，并且，她利用嘴尖舌利的优势，机关枪一样把最重磅的恶语扫射出去，就在早晨，是的，就是早晨，他们这样对话：

    “对不起，宝，我太忙了……”

    “忙？忙是理由嘛？是把我一个人丢家里整整一天不闻不问的理由吗？孩子，孩子，你除了那些孩子心中还有谁的位置？理由是做什么用的？是骗人用的，是为自己开脱用的！”

    “都是我不好……”

    “你怎么不好了？你好得很嘛！没有我你一样过日子对不对？！没有我你一样干事业对不对？！我给不了你孩子，你就去爱别人的孩子气我对不对？我不听你的解释，不听不听！你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宝……”

    “别叫我宝，我绝望绝望绝望！我找别人叫我宝去，找不忙不编理由的人叫我宝去！”

    “我……”

    她甩开他的手，夺门而去。



                 B

    她哭着跑，她知道他此刻有多痛，她又因为他此刻的痛哭得更加厉害。

    她其实很恨自己，只有这样一个爱她的人，疼她的人，拿她当宝的人，自己为什么总是把生活施加过来的压抑和苦闷化作怒火，发泄给这个人呢！在外人眼里，她写诗，画画，永远是明媚的春风，初绽的花朵，温情的小雨，没人知道她灵魂深处的孤独的尖叫——没有人只有一面，就如同月亮吧，一幅宁静出尘的碧玉摸样，那背后，还不是坑坑洼洼、伤痕累累？

    这个在人前小鸟一样唧唧喳喳撒欢儿的孩子，其实是伤痕累累，他懂得，他知道。

    不仅伤痕，她的苦，她的疼，她的孤单，她的迷茫，她的恐惧，这些锐利的东西时常零零碎碎着，从她身上掉下来，他就如一张弹性极好的橡胶网，默默地兜在下面，那些东西尖利的棱角，经常地，会把他割出大大小小的口子，和血，他仍旧默不作声，拭去血迹，慢慢愈合。

    这很像橡胶加热融化，愈合的地方厚了许多，更加结实，继续去接小宝掉落的利器——他能给她的，全都给了，只有这些，只能这些，他有些抱歉，他有些无助，他一直就这样给着。

    她更像一种嗜氧的植物，难养极了，他每一刻的离开，都会使她立即不确定起来，既而委屈，狂躁，愤怒。
   
    小宝这次的脾气格外严重，她踢开了他们亲手绑的篱笆门，跑出他们的院子，一路跑下山去。

    他甚至来不及追，小宝体力比他要好得多，一来他追不上，二来，学校里的孩子们，还等着他上课。


                    C

    家在山坡上，是一处寻常院落。这个镇子位于两山之间的峡谷地带，有一条著名的河从镇子中央迂回流过，两岸的山坡上依势而建的民居，热热闹闹地散落着。山是绿的，水是蓝的，墙是干净的白，植物们太繁盛了，火红，翠绿，橙黄——

    “这里的美，真让人心碎。”

    小宝初来时，望着他为她准备的新家发呆，眼睛里雾气弥漫。

    美丽的东西都会让她疼痛。

    幸福的东西也是。

    她疼痛着自己的幸福，因为她总在幸福来临的时候，从众人满足于时下的热闹中清醒又迷茫地，抬起额头，眺望或想象那幸福的终点。

    小宝的思维，总是悲剧思维。


                   D

    她冲下山坡，沿着那条他们每天散步的小路。

    这条路是家的唯一通道。

    初来那年，小路就是条普通的小路，无规无矩的野山石胡乱散落着，没有野生的树，它从山下弯弯曲曲延伸上来，一直匍匐到他们的院门。

    “这是唯一没有情调的地方，唉。”小宝略略丧气。

    “宝贝在哪里，哪里就有情调！”他说。

    “哈，你少来这套！少用这种精神蒙汗药忽悠我！”

    她是结束了都市中不堪的生活，跟他到镇子里来的。那段婚姻给了她富足的物质，同时也给了她冷漠的绝望。在那个男人无数个不归家的长夜中，她逐渐从挣扎中安静下来，以前的痛楚竟然不抵自消，她开始用一些句子来叙述自己，叙述每一点点欣喜，每一点点疼痛。这时他突然地，做了她那些乱语的读者，每读一篇，他都会疼一下——这是个多么孤单的宝贝、在冷漠、孤独和绝望中流浪许久、却依然无尘依然天真依然善良的宝贝——

    “宝贝，我可以领养你吗？跟我回家。”他这样给她的博客上留言。

    于是，她就来了。

    爱情就是这样容易生长。很像蒲公英的种子，飘摇的命运虽然凄惨，却给同类创造了相遇的机会。


                        E

    他们一起采了很多蒲公英的种子，仔细地种在小路两旁。为此他花费了很多心思，这东西虽然常见，但养育起来却并不容易。

    但宝贝喜欢。

    小宝说，我爱这东西，因为这东西忧伤。

    “宝贝喜欢的，我就喜欢！无条件！”他说。

    “宝贝是个小糊涂蛋，从来不记路！有这些蒲公英，你就不会迷路了，我的孩子！”

    “可我，只是爱他们忧伤。”

    “忧伤有什么好啊？我不要宝贝忧伤。男人是讲究实用的！它们开的时候，满满地围在小路两旁，一朵朵飞，让宝贝认得回家的路。”

    “呵呵，满诗意的哈！”她打趣。

    “适当地诗意点儿也可以理解的，要不怎么跟着宝贝混哪？宝贝是画家是艺术啊！”他又小声加了一句：“这样我就不会丢了花大价钱娶回的宝贝老婆了！”

    于是很多的蒲公英就在路旁长起来。


                           F

    如今是第三年了。

    小宝的脚步一急，很多尚未开败的蒲公英的球状白絮，就挣开了，就飞起来了。

    一朵。

    一朵。

    左一朵，右一朵。

    有的挂上她的发尖，有的擦过她的肩，都轻轻地。

    她脸上，此刻仍旧是一片泪。为自己不可抑制的爆发，也为他来不及说出口的话。

    小宝流泪的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总是把最疼痛的感觉施给亲爱人的恶习，她的疼远远比不过他的疼！

    而这种发作，又是她自己难以控制的，愈疼痛，愈冷酷，愈冷酷，就愈疼痛。这种循环重复了多少次，已经数不过来了。





[ 本帖最后由 夜语风荷 于 2008-5-20 06:08 编辑 ]

夜语风荷

                   G

    对绝望的猜想和恐惧常常袭击宝贝。逝去的那些生活太毁人了，宝贝的每一次发作，他都不会委屈，只是默默忍受，默默心痛。

    忘记是哪一次了，是个冬天。他把宝贝从黑夜中找回来。

    她冻得发抖，他把她裹进自己柔软的棉袄里面。

    “别任性了，都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宝贝！”

    她的身子挺得很坚硬，像头倔倔的小野兽。

    “我不对，我有罪，我，我，我晚上变成猪！”

    小宝到底没有甭住，破涕而笑：

    “你本来就是猪，猪，猪，猪，瘦猪，给猪丢脸的瘦猪！！！”

    “好了宝，只要你不生气了，我就猪了我！”

    宝贝侧转身扑到他怀里，把满脸的鼻涕眼泪悉数蹭到他棉袄领子上，接着狂热地去寻他的唇。

    这样的爱情太像爱情了，他们爱这样的爱情。

    吻累了的宝贝，伸出胳膊吊在他肩上。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和你吵架！”

    “宝贝，我们没有吵架，是爸爸在批评你！”

    他大她十岁，他的疼爱中总是隐约着父爱的影子。她从小就跟外婆长大，不知道爸爸是什么概念。但自从来了这里，她经常会喊他爸爸。

    这个词和疼爱紧密关联。


                          H

    她和这个镇子已经十分熟悉了，对面白色围墙内，就是他的学校。她生气，也多半是因为学校。孩子，孩子，他的心里都是那些孩子。而她，始终不能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这是一个结，一个死结。

    小街上夹着水味的空气从她嘴里吸进去，又重重地呼出来。实际上她很有些后悔。为什么专拣锋利的话来说，是展示口才吗？还是在疼痛中寻求快感？小宝分析着，判断着，否定着，迷惑着。

    看云去，看云去，他为那些别人家的孩子忙碌的时候，她就看云去。

    今天的云似乎有些异样。

    突然就变了。天边涌起暗黄的风沙，两侧高大的青山，顷刻之间晃动着沉了下去，沉了下去！

    镇子中央的河，居然在上升！上升！

    瞬间，瞬间，瞬间！

    脚下的地面在颠簸，颠簸！

    小宝站立不稳，摔在广场的水泥地上。

    房屋，房屋！刚才干净的白色的房屋！

    低吼着，低吼着，碎裂，碎裂！

    倒塌！倒塌！

    道路！道路扭曲、变形！

    风沙，风沙！

    太阳呢？太阳！刚才好好的太阳，现在哪里去了？！

    小宝呆了。

    她不明白这只有在科幻电影中的才见的恐怖运动是如何能够在自己眼前发生的！

    这是什么？是什么？没有人告诉她，没有！她竟然不懂得哭了，开始喊他：

    “你快来救我！救我！不要这样吓我！不要！你在哪里？哪里？我再也不赌气了！不了！”

    人群的哭喊声、嘈杂的脚步声把她的声音淹没。

    所有的生命都惊慌失措。

    连青草，青草，都尖叫起来！尖叫起来！！！

    这是世界末日吗？

    在晕倒之前，小宝看了一眼对面，他的学校在瞬间矮掉一半！


                        I

    一分钟。

    两分钟。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一天。

    两天。

    小宝已经褴褛不堪，她没有了眼泪，也发不出声音。她的力气越来越小，在那些军人拼了命的挖掘声中，小宝用她曾经写诗作画的、现在已经断掉的手指，倔强地搬着、挖着、抠着那些坚硬的碎块。

    孩子，孩子！

    左一个，右一个的，孩子们。

    醒着的，和睡了的。

    书包，鞋子，变了色的小手。

    小宝的他呢？

    他呢？

    他呢？？？

    他还是出来了。

    那块水泥板被吊起的时候，他出来了。

    他弓着背，抵住了门框。

    他那么瘦，居然背着两吨重的钢筋水泥，这个巨大的书包，压在他背上。

    他这样背着，指挥孩子们从他腋下放学。

    他出来了。

    48个小时，他终于可以不背那个书包了。

    躺下来吧，躺下来真是轻松。

    此刻他真的好轻松，他安静极了，连呼吸都省略掉，连心跳都省略掉，他这么安静，是担心惊扰他的宝贝么？
                           

                                  J

    小宝没有眼泪。

    她掀起白色的纯棉衬衫，用下摆给他擦额头的血，已经很难擦了，她像以前一样骂道：

    “不知道洗澡！你真猪啊你！”

    她擦了一会儿，感觉很累，于是躺下来，在他身边。

    “哎，猪猪，今天晚上，我们做什么好吃吃？”

    “说话呀你！”

    “不说算了，就知道你小心眼儿！小男人！哼！”

    “我们，我们做红烧鸡蛋，好不好？很有创意是不是？”

    “走吧，猪猪，我们回家。”

     她把他扶起来。他口袋里的手机硌痛了她。

    “对了，今天还没有审核短信哪！今天给我发的不许比昨天少！”

    草稿箱里，有这样一条：

        “宝贝：晚饭我做，等你回家。记住，我的宝，无论我做什么，都是因为爱你。”



                        K

    小路，他们的小路。

    开满蒲公英的小路。

    她背着他，走在小路上。

    他的头，和脸，都裹在她从废墟上拣来的一块红布里。

    此刻，蒲公英开放，它们却并不忧伤。

    那些鲜艳的白絮，缭绕着，粘上她的发，或者贴住他的衣裳。

    小宝一度是个迷途的孩子，此时的道路，却清晰无比。

    他和她肌肤相亲，他的胸膛，和她的后背，紧紧依偎。是的，他总爱这样，从身后，拥抱住他的宝贝。

    路突然没有了尽头，蒲公英还在飞舞。

    他在背后拥抱着小宝，一言不发。

    小宝被他从背后拥抱着，一言不发。

    脚下，蒲公英们狂热绽开。

    每走一步，就开一朵。

    是的，每走一步，就开一朵。

    一步，一朵。

    两步，两朵。

    三步，四步。

    三朵，四朵。

    它们飞翔起来。

    它们曾经一起孕育，一起长大。

    它们现在长大了，要一起去旅行。

    蒲公英们飞翔了。

    蒲公英们飞翔的样子，真是纯美。

    小宝说，哎，猪猪，你看它好美，美得让人心碎。

    有蒲公英飞翔的地方，就是回家的路。

    这是确信无疑的事情。

    小宝知道，家，就在前面。




                      夜语风荷于 2008/05/20 0：24









[ 本帖最后由 夜语风荷 于 2008-6-9 12:06 编辑 ]

二憨子

哇！文章中的那个镇好像我的老家哦，只不过没有你说的只有一条小路的院子，我们老家住户的路一般都是四通八达的。
      我们村子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谷堆坪，谷子堆积，看到这个名字就想到丰收的喜悦，多好听的名字！通过我们村的也有一条河——洗耳河，这个名字我从牙牙学语时就知道，但只到很大后才晓得她是根据一个著名的典故而起的——贤士许由认为尧帝说让位给他是玷污了他的耳朵，就跑到这条河里洗耳并隐居下来，河也因此而得名。
     这些年山外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我们村因地处偏僻，至今还很落后，村里只有一个小卖部、一个上世纪60年代水平的医生，老乡很少吃肉——买不起、也不大会做，村里的很多年轻人陆续都出去打工了，我也在前年去了200多公里外的县城，但总是不习惯那里的生活，一次沾一个老乡的光睡了一次“喜梦死”，硬是睡不惯，还是觉得老家的大炕舒服，夜里我挪到地板上才睡着了觉，另外最让我不适应的是这里的人脑子太好使，转圈快，我总是跟不上，本来简简单单的事，他们老是想得很复杂，再者他们对物质的欲望特别高，我就不明白，价格吓人的爆鱼就能比我们洗耳河里的虹鳟鱼好吃多少？但我发现他们很多人并不快乐，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很多人都喜欢我，可能就是因为我有点憨的缘故吧，但我还是想我的家乡，那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多美啊！但最近几次回去却发现老乡并不这样看——我看到一个对这里的景色狂喜的游客对山根叔说：你们太幸福了！山根叔根本不屑，说自己没感觉到，还抱怨山里太不方便了！
      我突然想到了许由，也更加意识到对于人，环境并不是最重要的。
      但我还是喜欢我们的村。。。。。。

[ 本帖最后由 二憨子 于 2008-5-20 07:30 编辑 ]

二憨子

二憨子睡不着觉，偶然看到楼主的文章，真是太好了！特别是让我想起了我们村，想起了我在村里看到的一些事，还有一些想不通的事
你真到过谷堆坪？

西子绿

“宝贝，我可以领养你吗？跟我回家。”他这样给她的博客上留言。

    于是，她就来了。

    爱情就是这样容易生长。很像蒲公英的种子，飘摇的命运虽然凄惨，却给同类创造了相遇的机会

冰山雪莲

美丽动人的故事。

西子绿

我知道是你~~~每次,只要它响,下意识的以为是你,便真的是你

未读,已然知道是这样的故事.

读到上段,全身蓦地冷起,只穿了吊带,不得不拿件睡衣披上

三十岁以后,难得为自己流泪,也很少为别人的故事流泪.

今晨,我为你泪下~~~

你的身后,亦或我的身后,开过的岂止是忧伤的蒲公英,还有简贞的瘦樱或商隐的枯荷,一路开过一路凋谢,一路欢笑一路暗泣.让我抱抱你.再抱抱他.然后缓缓收起那些尖锐的伤,将它们细心的隐藏

亲爱

西子绿

有谁能告诉我,我的亲爱

西子绿

关于这篇,亲爱,我只读这一次,原因不必说罢,你知道

当代书法网

原帖由 西子绿 于 2008-5-20 08:31 发表
关于这篇,亲爱,我只读这一次,原因不必说罢,你知道

席子为什么读一遍??写的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