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他们是兄弟俩,其中一个好像是我小学同学。很久以前他父亲就赶着一群鹅,后来是他们俩赶着一群鹅。我印象中他们就赶着一群鹅,或一声不吭地或涨粗了脖子对鹅群高声叫骂。那群鹅永远是那群鹅,他父亲那时的那一群,他们像赶着那群鹅在时间之外行进着。据说他们没去过除了我们镇之外更远的地方,在村里一些公共场所——一些聚集人群和闲言碎语的小卖部也从未见过他们。 对于他们我没有更多的印象——他们的驼背,瘦削,沉默,沾满泥巴和草籽高高挽起的裤脚,除了鹅群从不旁顾;好像他们也都还没婚娶,他们父子三人同住一屋,母亲早逝。晚上唯一说话的对象大概是辗转的床铺和有限的某个幻想对象。 他们有个姐姐,嫁在本村,以嗓门高、骂人了得和手脚勤快为人所记得。
因为他瘦,我们都叫他飞天鹤,他死去的老爹和他一个模样,黑瘦。他的得名可能同小时一个事件有关——据说有次他和一帮小孩去偷人家的番石榴,被发现的时候嗖地一声从树上跳下,然后飞奔,面对围园的高大叶边长满硬针刺的类似于剑麻时没有丝毫的犹豫从顶上飞过,就那样逃了,当然他背地里躲在哪个柴禾堆里挑刺我们不得而知了。 他另一个事迹为我们津津乐道的是——有次村里小学老师找到老飞天鹤说他儿子足足一个星期在教室找不到人影。结果晚上我们就听到了阵阵惨叫声——据去探过消息的伙伴说——他被一根绳子绑住吊在梁上,双脚离地,下面是一堆燃着的柴火。那时是秋收后的事情。据说他的招供——原来他每天早早出门(当然背着书包)却不是去学校,先到生产队的甘蔗地里躺着吃甘蔗,然后和伙伴到麦豆田里摘豆,用竹筒在火上烧叫焗豆子,吃不完的放书包里。我们书包都是多用的,那时只有薄薄两本书——语文、数学和两本更薄的练习本。当然事件殃及其他伙伴都得到各样的惩罚,唯有他的成为经典。 还有就是他的 “二指”,以前挨年晚的时候就会有功夫教头教村里青年功夫——舞狮表演用的,受这个影响,他老用他那两根手指戳人。 那一批人60年代中后期出生的人,大都小学毕业后就不上学了,村里也没什么事干,就那么自然地在不同时候作着这样的事——在夏天河里摸鱼、挖毛蟹——秋收里挖田鼠,挖入洞的青蛙,晚上从一个村串到另一个村,有时打打仗——双方用石头泥块攻击,多年不竭——有时为了显示胆子到山坟上撒尿,80年代后期90年代来临,都跑到城里打工——深圳惠州东莞,主要是做泥水工,那个游手好闲的年代宣告结束。以后在过年时方能见到他们。 我印象中,飞天鹤似乎好多年都没回家过年——他老爹放言——不需要他回来,就算我死了都不用。后来他回来了——老飞天鹤中风偏瘫,幸好没多久他就死了——不用被这种该死的病折磨多久,那是乡村人都祈求的事情,那些老人都羡慕无病无痛的死——觉得那是几世才能修来的福。 跟大多失败者一样,他们都表现得越来越少言语,越来越少见他们踪影。但在村里有一样就是从没听说或见过哪个男人哭过,尽管他们眉头没多少时间展开过,尽管从生来就一直守着祖辈以来一直守着的那间黑屋子。当然背地里我也敢说他们都不会流泪,这也与一种遗传下来的习惯有关,与他们都不善于表达情感有关,甚至是与一种遗传的因为不善言语而导致的冷漠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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