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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5 09:3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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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云堂书法文论之十三:
张照与乾隆的翰墨情缘
梁 继
(本文发表于2008年第六期《中国书法》)
今人视张照,固以清前期帖学家名之。刘恒在《中国书法史·清代卷》中,从书法史的角度概括了张照在清代书坛的地位:“在康熙末到乾隆初的帖学书风转变过程中,具有明显作用的当属张照的创作实践和乾隆弘历对赵孟頫书法的推重。” [1]刘恒之论可为张照在清前期书法地位之客观评述。检索史料,张照与乾隆之间翰墨交往繁密,而张照去世后,乾隆对张照书法更为推重,以书法为视角考察张照与乾隆的关系,于了解乾隆初期官方书法风尚颇有裨益。
一、雍正末年至乾隆初年张照与乾隆之间的翰墨交往
雍正末年至乾隆九年近十年的时间里,张照与乾隆之间翰墨交往十分繁密,或张照奉敕作书,或乾隆御赐张照对联条幅墨迹,或乾隆与张照之间唱和,凡此种种,君臣交谊于此可见一斑。
就掌握的资料来看,张照与乾隆的书法交往最早在雍正末年。当时身为皇子的弘历作《九符》,由张照书丹。这件事情《石渠宝笈》中有详尽的记载。《石渠宝笈》所录张照书九符册既署皇四子撰,又署刑部尚书张照书,其时间大略可定。张照于雍正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始任刑部尚书,至雍正十三年五月赴苗疆,八月雍正崩,张照奉旨回京,后被革职下狱,直至乾隆元年九月出狱。由此,张照书九符册当在雍正十一年十二月至雍正十三年五月间,也就是说最晚在雍正十三年,张照与当时身为皇子的乾隆已经开始了书法上的交往。
乾隆二年到乾隆九年,张照书写了大量的作品,其中不少为奉敕书写,乾隆对张照书法的倚重,于此可见。其中颇具代表性盖有如下数种:乾隆二年四月,张照书《博学鸿词》;三年二月二十九日,张照随从乾隆帝行耕耤礼之后,书《圣主亲耕耤田颂》,进呈乾隆皇帝;三年三月二日,张照陪同乾隆帝祭奠孔子之后,书《圣祖视学讲经书赋》,进呈乾隆皇帝;四年十一月,张照作诗咏乾隆大阅,并作《南苑大阅恭记》。记约千余言;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书康熙、雍正、乾隆耕织图诗,并绘耕织图;七年,张照坠马伤右臂,以左手作《御制落叶诗》六首及唱和诗;八年六月十五日,张照奉敕撰书《重修盘山云罩寺舍利塔碑記》;八年十一月七日,张照书《御制立身以至诚为本论》;八年十二月,张照与梁诗正、励宗万、张若霭等人奉敕编撰《秘殿珠林》,编纂诸人中张照排在首位;八年,张照奉敕书御制柳絮诗五首;九年正月初一,张照奉敕撰并书《观音大士庙碑记》;九年二月十日,张照奉敕开始编撰《石渠宝笈》,同编者有梁诗正、励宗万、张若霭、庄有恭、裘日修、陈邦彦、观保、董邦达等人,张照在编纂诸人中仍居首位;九年六月,张照奉敕为乾隆《九思图卷》题诗;九年夏,张照奉敕为乾隆《三余逸兴图卷》作赞;九年七月,张照奉敕跋乾隆《澄海楼图卷》,并书乾隆八年时在澄海楼所作诗联;九年八月,张照与梁诗正、励宗万、张若霭等人跋乾隆《临李公麟女史图并书箴卷》,诸臣跋语由张照书写;九年九月,张照和御制诗并奉敕题余省《东篱秀色图轴》;九年九月十六日,张照与梁诗正、励宗万、张若霭奉敕跋乾隆《临文征明五君子图卷》,跋语由张照书写;九年十月,张照奉敕书《乾隆御制盛京赋》;九年十月,张照随驾赴翰林院,奉敕作应制诗一章,并书诸臣和诗。[2]
张照在乾隆年间奉敕书写了大量的应制文字,当时的大臣中亦有精于文墨者,然这类的书写任务乾隆却多交给张照,乾隆对张照书法的认可和推重于此可见。
乾隆对张照的倚重,张照常奉敕作书可为一个方面,而乾隆赐与张照大量的御制墨迹,更可见乾隆对张照的重视和恩宠。乾隆五年至乾隆九年,乾隆帝赐给张照大量的御书诗词、对联、匾额等墨迹,其间恩遇,一时无两:
乾隆五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乾隆帝赐张照御书“春送来一门吉庆,天赐与两字平安”对联;六年二月,赐张照御书飞白看云四字,又赐御书唐杜甫饮中八仙歌一卷;七年三月,赐张照御制玉兰诗墨迹;七年十月,赐张照御笔梅花水仙双清图一卷;八年六月,赐张照御书扇两柄;八年仲秋,赐张照御制玉瀑诗四册;九年二月,赐张照御笔仿沈周笔意水墨枇杷一幅;九年四月十五日,赐张照御书兰亭序一册;九年六月,赐张照御笔风雨归舟图一副;九年十二月,赐张照御书古香晚翠图一副及御制宴江南文武将士诗一章。
如果说以上仅仅是乾隆给予亲近大臣的一般赏赐,那么张照在乾隆九年染疾时,乾隆于十一月初七日亲自作诗安慰张照,则更见君臣际遇。
二、张照逝世后乾隆对张照的怀念
张照于乾隆十年初在奔父丧途中因病逝于徐州。张照去世后,乾隆帝对这位天资聪敏书法精工的大臣念念不忘,不仅为其专刻法帖,更集其墨迹为春帖子词,并在其书迹上作大量题跋,以为怀念。这些活动一直持续到乾隆五十五年,即张照逝世后的四十五年。
乾隆二十二年十月二十六日,张照逝世后的十二年,由乾隆帝钦定的《天瓶斋法帖》刻成,并摹勒上石。该帖第一、二、三册是张照恭禄御制诗文,第四、五、六、七、八册是其临王羲之等名人书法,第九、十册是张照自书诗文凡五十种。[4]乾隆朝,乾隆下诏为大臣刻帖,张照是第一个。后来张照的女婿孔继涑为张照又刻了《玉虹楼法帖》、《瀛海仙班帖》。沙孟海在评价张照的《玉虹楼帖》时,给予了充分肯定:“张照的《玉虹鉴真》,不能不说它是近代数一数二的法帖,虽然比不上《擬山园》,但总比《筠清馆》(吴荣光)好些。”
除了降旨为张照《钦定天瓶斋法帖》之外,在张照去世后,乾隆又三次以张照春联字和千字文字集成春帖子词。在乾隆看来,张照所书的春联即使岁久而旧亦不忍弃,盖张照之笔墨精神深契乾隆之心,故能喜欢张照墨迹如此。乾隆二十九年,张照逝世后的十九年,乾隆第一次集张照春联字制春帖子词十七首。我们在乾隆的题跋中可以感觉到他对张照的怀念,以及对张照的书法的充分肯定。第二次是在乾隆三十一年,张照逝世后的二十一年。乾隆再次集张照春联字,并制成春帖子词十三首。第三次乾隆集张照书法成春帖子词时间没有明确记载。据《石渠宝笈续编》所载,乾隆集张照草书千字文成春帖子词四十首。乾隆在张照去世后三次集其所书为春帖子词,固可认为乾隆怀旧,而乾隆之所以怀旧,张照翰墨文章深得乾隆推许当为其主要者,而臣子能得此际遇,亦为佳话。
乾隆对张照的怀念还体现在从乾隆四十一年到五十五年,乾隆多次对张照书法进行题跋,在题跋中,乾隆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语,多有神采焕发、端庄流丽之评语,甚至以为张照之书法过于米董而为羲之后一人,将张照推倒了有清以来书法第一人的位置,对张照书法的推重已臻其极。期间最能代表乾隆对张照书法评价的是乾隆在乾隆四十四年的御制怀张照诗和对张照所临颜真卿帖的题跋。
乾隆四十四年,张照逝世后的三十四年,乾隆作诗怀念张照,诗云:“书有米之雄,而无米之略。复有董之整,而无董之弱。羲之后一人,舍照谁能若。即今观其迹,宛似成于昨。精神贯注深,非人所可学。……”[9] 乾隆朝抑或乾隆朝以前的清代书家,得到如此评价的惟张照一人而已。乾隆之说固出于个人喜好,而其产生的影响,尤其是在乾隆年间的影响是巨大而深远的。清人梁巘在《评书帖》中云:“董元宰、张得天直接书统,卓然大家。元宰魄力弱于得天。”梁氏又云:“张得天学字无多家数,少年学董,老年学米,遂成大家,并无与抗行者,无他,止是入门正,执笔好耳。然其字虽健,却不粗野,有含蕴,极苍秀。”[10]梁巘盛赞张照书法的原因,清人王潜刚所论颇能中的:“《承晋斋积闻录》盛赞张照,或是尊崇时主之好,或是囿于见闻。按先生之书不弱于张得天而有书卷气,毫无俗态。二寸以外大字较胜于张。”[11]梁巘为深知书者,其赞张照书当非囿于见闻,当为出于尊崇乾隆喜好张照的缘故。又有清人崇彝论张照书曰:“文敏书名本为清代诸家之冠,此尤其致精之作,真可与松雪香光争席。”[12]既然能与“松雪香光争席”盖可见张照学董之妙。清人杨恩寿论张照书法时更言张照“识见高于思白多矣”,于张照书法大加赞誉。他在跋《张照临董文敏辋川诗册》云:“思白取法松雪,迨成家后辄诋松雪,自谓过之。得天取法思白而自谦光自抑绝不矜夸,并自云形秽,其识见高于思白多矣,迄今赵董张三家之书俱在,平心论之,思白未必高于松雪,得天亦未必稍逊于思白,夸者不必夸,谦者亦不必谦也。”[13]上述三人所评,盖多依据乾隆之论,惟其面目不同而已。乾隆重张照书法,其于乾隆朝甚至以后的影响,于此可见。
乾隆五十一年十月,乾隆帝跋张照临《颜真卿争座位帖》(黄腊笺本)。其中有言曰:“米芾有临本争座位帖……。兹张照所临……摹仿逼真,得平原之筋髓。米迹虽未见,有过之无不及也……。”又曰:“此卷结体运笔颇觉流丽,得鲁公神韵。香光自跋中有此临本,略存优孟衣冠俾后之览者。知颜书于郁屈瑰奇之中,自具柔倩绰态,是则鲁公知己之语,盖自道其得心应手之妙。然以余视之,终逊照之两卷也。” [14]张照临颜真卿《争座位帖》有数本,乾隆所言两卷即《石渠宝笈续编》中所录的黄腊笺本和宣纸本。在乾隆的评价中,张照所临《争座位帖》已经超越了米芾、董其昌二人,此论固出于乾隆个人识见,亦或有问疑者,然再观照刘墉、阮元等人的评论,或可知张照临颜之《争座位帖》之佳者,亦可见张照书法之影响。
阮元在《石渠随笔》中对张照所临《争座位帖》多有赞誉:“笔力直注,圆健雄浑,如流金出冶,随范铸形,精彩动人,迥非他迹可比。内府亦收藏董文敏争座位稿,以之比较,则后来居上,同观者无异词,不观此不知法华庵真面目也。”刘墉对于张照所临《争座位帖》,亦多赞辞,《刘文清公遗集》中有《题张照临座位帖》四首,对张照书法做出了极高的评价。以刘墉之识见,有如此评价,可见张照书法之高度。而“求之宋后固难匹,即在唐时亦绝伦。”、“今观后辈乃居上,未觉乡人应酌先”等语,亦可与阮元论张照临书在董其昌之上的评价相互印证。
三、余论
关于清代书法,后人多论于康熙时代学董,于乾隆朝则以赵孟頫为尚,庶几为定论。其实乾隆朝书法固以赵为宗,然期间张照之影响,尤其是在乾隆朝前期的影响不容低估。如刘恒所论,张照的创作实践在康熙末到乾隆初的帖学书风转变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而且由于乾隆的推重,张照的书法在当时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张照一生虽有坎坷,却得到了乾隆帝的重视,尤其是乾隆四十六年的御制怀旧诗,以为张照书法为“羲之后一人”,乾隆朝抑或乾隆朝以前的清代书家,得此评价者,惟张照一人而已。综合乾隆年间乾隆对张照书法的评价,我们可以认为张照的书法在乾隆心中是有着完美的典型意义的。张照去世后,“伊龄阿进张照字,七种皆伪作,不堪厕石渠,均掷还之……。”并诗曰:“张照虽成古,今人曽与居。且休论彼徳,实却爱其书。好恶可不慎,豪厘纷已如。廓填呈七种,假象乃全虚。岂识西清昔,依然前席初。笑斯虽细事,未易面欺予。”[17]伊龄阿进呈张照字,无外乎博乾隆欢心而已。以伊龄阿所进者皆伪,可知乾隆知张照书之深,亦可知其时张照书法之贵。而且张照又常为乾隆代笔,康南海曾记曰:“从来书画名家均有代笔,……乾隆之书多出自张得天之手,……。” [18] 君臣之间的关系,乾隆对张照书法的认可,此又为一证。
乾隆的推重,和由此产生的影响足以使张照的书法成为当时倍受关注的对象,诚如启功论张照书法所言:“有清八法,康、雍时初尚董派,乃沿晚明物论也。张照崛兴,以颜米植基,泽以赵董,遂成乾隆一朝官样书风。盖其时政成财阜,发于文艺,但贵四平八稳。而成法之中,又必微存变化之致,始不流为印版排算之死模样。此变化也,正寓于繁规缛矩之中,齐民见其跌宕,而帝王知其驯谨焉。” [19] 张照书法能在乾隆朝成为官样书风,其自身的书法水平自然是主要因素,然其书法为当时最高统治者乾隆皇帝喜欢,则是决定性的因素。
张照书法在乾嘉以来多有评述,褒贬不一,惟当代学人如沙孟海、启功、刘恒诸人评价颇能客观。言及张照在清代书坛的地位,沙孟海云:“清初帖学家,张照、刘墉,都负盛名。刘的名声,比张更大,实则他们程度相埒。”[20]以张照比之于刘墉,为张照作历史定位,可谓中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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