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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当代书法论坛|当代书法网|中国当代书法第一门户网站  当代书法网是由中国书协会员、著名书法家杨崇学(杨之)先生于2007年5月创办的。网站自开通以来,以传承我国书画艺术为己任,在书法艺术交流、展览展示,推出书坛新人、通过互联网向世界推广中国的书法艺术方面做出不懈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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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野狐禅

野狐禅《十听》连载——第一部写书法人群体的长篇小说(已上连载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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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3 12:32:26 | 显示全部楼层
06

      少女坐后座。车内渐渐隐约散发着暗香。这香分明出自天然,没有任何添加剂,我忍不住大量摄取。少女似乎忘记我们也有桔子,她递了几只给我。她永远不会知道,我当时早已忘记桔子的味道。

    我回头盯着她的眼睛,笑呵呵地亲切地关心她的吃饭问题,并建议我们一会共进晚餐。不用不用,她没说吃否,却坚辞。要的要的,我说你跟羊瑞是老朋友,老街坊,正好聚旧聚旧。她重复说不用。她显然已经有点尴尬和紧张了,买桔子时的微笑未能一以贯之。我进一步确定羊瑞之前是撒谎,他们之间根本就互不认识。但我也觉得这个问题可以像领土争端一样,暂时搁置,适时再共同开发。

    羊瑞果然没有跟她聚旧,更没有关心她老爸的近况,只问她现在住哪儿。问清楚了,笑说,跟我家的方向正好相反,一东一西,但我的车好,没问题。少女也不客套,不说半句麻烦羊瑞之类的话。我想这正说明她是美女,美女有资格不客套。

    羊瑞有一个头衔,叫“情感作家”。就是说,他不但精通风水,还是研究男女关系的专家。羊瑞在确知少女目前“没有”男朋友之后,露出了专家本色。这位专家善于总结,每句话都会有结论,句与句之间还大多保持对称,说来朗朗上口,说服力强。他对少女说:“男人女人啊,其实很简单,我清楚得很。我随便说说,你看有没有道理。我发现:爱你的人跟你说话,往往像个白痴;不爱你的人跟你说话,往往像个雄辩家。男人为女人做了一件浪漫的事,女人会记得一辈子;女人为男人做了很多浪漫的事,男人会想起另一个更浪漫的女人。男人喜欢漂亮的女人,是求虚荣;女人喜欢丑陋的男人,是求安全。所以虚荣的男人和求安全的女人结合,是最佳选择。男人当初喜欢女人有财,后来喜欢女人有才;女人当初喜欢男人有才,后来喜欢男人有财。女人开始想迷住男人,后来想唬住男人;男人开始想懵住女人,后来想踢开女人。男人喜欢说话,是为了女人开心;女人不喜欢男人多嘴,是为了世界和平——减少爱说昏花的政治家,避免战争。女人是水做的,所以希望男人像大海;男人是泥捏的,所以崇拜女人有山峰!”

    少女听着羊瑞的高论,忍不住吃吃笑出声来,我趁机介绍羊瑞:“他是有名的作家,情感作家,听说过吗?就是专门研究男女关系,解决少女——当然还有妇女——问题的作家,现在可流行了。谁有情感方面的疑难杂症,都会找他,他一一化解。”

    羊瑞对我的调侃不作反应,他告诉少女,他的座位背面就插着一本他新出的书。少女果然拿到,竟然就是那本《女人对艺术的贡献》。少女翻书,态度谨审。羊瑞说,喜欢,我送你;不喜欢,扔垃圾桶里。少女没有表态,只笑说谢谢。我提醒羊瑞,他车上没有垃圾桶。少女又忍不住要笑。

    我更忍不住想看羊瑞到底写的什么玩意,就从少女手中要过了书。那书给少女翻过之后,就仿佛少女的整个身体浓缩进了书里,抱着书,我感觉抱着的是这少女。翻开书,原来就是羊瑞常常在微博上发的对男人女人的各种哲理式思考的汇总,开头就看到:“女人给男人以诱惑,于是男人有了力量。女人向男人展示美貌,男人就有了灵感……”我实在没有心思再看这类于是、就是等公式和结论,但嘴上赞不绝口,说从前的书只是精神粮食,而你的书多了一个功能:精神良药。

    我还书给少女后,羊瑞开始介绍我给少女,说我这么年轻,这么帅,就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是全国名家。羊瑞说我是来这里讲学的,全国各地都有人请我去讲学,忙得很,今天刚刚到咱们这里,我们刚刚从金海酒店吃饭出来。

    我踩了羊瑞一脚,庆幸我刚才没说还没吃饭。少女不失矜持地对我作出赞赏,我想,她已经对我产生兴趣。

    羊瑞盯着我说,我给你订的总统套房就在前面,我就带你去看看,你要是不满意就换。

    我说,你办事,我放心。

    羊瑞很快指着路边一个金碧辉煌的酒店,说,就是这个,五星级!

    林肯车比一般的车要长,好容易停妥,羊瑞跟少女说对不起,你先在车里等一会儿,我带他看好房间,马上就送你回家。

    进了酒店,我问羊瑞搞什么鬼。羊瑞说,这酒店的沙发很舒服,你先在这里看看报纸,我送她回家就来找你。我恍然大悟,原以为这家伙为我着想,想送个美女巴结巴结我,以后可以随时找我给他鉴定字画,没想到他竟是打发我,以便独食。但我又无可奈何,总不能妨碍人家的好事。我打了羊瑞一拳,一脚踹他出酒店。我决定等这对狗男女走后,自己回家去。

    还没两分钟,羊瑞却又回来了,垂头丧气,说那女的居然不见了!

    不见了!难道是活见鬼!我表示惊讶。

    羊瑞说刚刚问了门口的保安,保安说是我们前脚下车,少女后脚就开车门,打出租走了。我幸灾乐祸,说不是人人都能学雷锋的。羊瑞说,我是一片好心,她不领情,是她的事。我赞羊瑞好心态。回到车上,羊瑞欣慰的是,发现少女还乐意收藏他的新书。我忍不住再问羊瑞,那女的,你到底真认识还是假认识?

    羊瑞答:真认识。

    但羊瑞很快又转移话题,说明天下午,一块去淄博,别忘了。

    那晚我们随便找了个地方吃过饭,就回家了。回家再回味,一会觉得无聊,一会觉得充实。无聊的是浪费时间,充实的是开了眼界。第二天,我们去山东淄博,参加书协组织的国展培训班。我原本不想参加,但迫于本地书协的权威和免费引诱,软硬兼施,也就去了。这类培训班,是到外面邀请若干名家,给本地书法作者讲解如何应对近期的国家级展览,创作出好作品,为本地书协长脸,为国家培养人才。我现在追忆,只觉当时已惘然,只记得雷安和裘小民这对活宝的一些趣事了。

    当时我和羊瑞报到、拿了房间钥匙,找到所在房间,见房门开着,里面有人吆喝。我们进去,是雷安和裘小民等四人在打“锄大D”,一旁还有人围观,气氛热烈。招呼过,我问他们是不是就要开会了,雷安板着高尔基式的红脸,动着山羊胡子,高叫不着急,说领导总会迟到,咱们也要当一回领导!我看雷安出牌不对,忍不住指点。雷安说:“你也不会,我才不听你的!”我也不管他听不听,该指点时就指点。雷安的嘴功都用在对付裘小民了,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裘小民输了一局,小眼睛躲在肥脸里笑呵呵地承认:“我输了。”但他一本正经向旁人分析:“123456,后面太多小牌了,没法出。”再来一局,雷安说:“你又输了!”裘小民还是很谦虚:“啊,我傻逼了。”雷安说:“你不傻逼,是你出牌傻逼。”裘小民没再反应。继续打牌,雷安继续针对裘小民口若悬河:“痛苦呀!《苦难的历程》,知道这小说吧。苦难——呀!你也有这么个傻瓜蛋——有什么痛!嗯?蛋痛?——七!问题很大,呜,很厉害喏,很厉害喏,出呀出呀,有本事出呀,甩呀,甩呀——谁要你这么来劲,那就日他啰!——你受人指使,嗯,这种行为很不好——好!两张!两张!检查他有没算少了的行为,他一向如此,他一向这样。嗯!对裘小民,不能轻易相信——出牌呀——嗯!搞大——嘻,到九了,十!——看我干嘛,我这没戏!走呀,走呀走,走呀走,狗狗网上搜呀搜——对他绝不能姑息,不能这样瞻前顾后——看什么看,看什么看,你应该离远点。老鼠天天会打洞,小民天天偷看牌——六张——小民那叫裤头,嗯!小民那叫裤叉——出牌出牌,嘴里再露象牙,回头拿钳子帮你拔!好,就要笑不露齿,就要像含着一块石头——舒肤佳!什么玩意——坐山观虎斗,坐山挺亏的,这是——嗯,再搞大一点——嗯,再搞大一点。亏了吧,不对劲了吧,挨卵了吧,歪了吧。好厉害喏——二!毫不犹疑!决不让阶级敌人得逞——嗯!小小羊毛能有几处毛虫——决不能有一点漏洞!好好!小民终于六张了……”

     裘小民是书法网的编辑。雷安是老大,裘小民是马仔。那天雷安嘴上专门针对裘小民,据说是开始裘小民总赢,不给雷安面子。网上,裘小民让雷安三分,可是打起牌来,一时忘记这层关系,一分不让。当他醒悟过来,为时已晚,只有露齿眯眼,笑不出声,让雷安过嘴瘾。

    到点开会,领导们果然未到齐。先到的领导在聊天,裘小民拿着一叠印有他书法作品的小册子,毕恭毕敬分发各位领导,请他们“指教”。有位领导迟疑接过了,说:“我就看一看,手不好拿,啊?”裘小民连说没关系没关系。那领导打开册子一眼扫过,就望望裘小民,说:“很好。”将册子退还。裘小民得到领导肯定,就像日本鬼子一样鞠躬,连说“谢谢”。裘小民心满意足地退回到他的座位,未坐稳,抬头又见另一领导驾到,裘小民快步弯腰过去伸手要握,那领导不认得裘小民,手伸出来,僵如木偶,仿佛那手并不是他自己的,让裘小民摇摇也无妨。裘小民点头哈腰自报家门,请求多多指教,然后左手在自己身上东摸西摸,左胸右胸大腿全摸遍,却没摸着什么,吃力绕到裤子后面解口袋扣子,终于摸出一张名片,满头大汗的递给领导。趁领导看名片,裘小民再毕恭毕敬捧上小册子。领导两眼迷离,连说有点意思,有点意思。裘小民又连声谢过,拿着小册子,左看右看,猎犬一样继续寻找下一个求教目标。

    开会自由发言时,裘小民先说他不会讲话,然后列举大量事实证明他真的不会讲话,这一开场白就用了将近十分钟。接下来,他为了纠正自己不会讲话的毛病,努力让自己多讲一些,又用去十五分钟。最后总结自己不会讲话,讲得不好,让大家多多包涵之类,再用去五分钟。裘小民的讲话博得了大家的一致鼓掌,鼓掌他终于讲完了。

    开完会,回酒店房间,雷安又要打牌。雷安、我、羊瑞,裘小民,四人打了一个钟头,却没打出开头的劲儿,就横七竖八躺在床上看电视。裘小民提早窜进洗手间洗澡,雷安要小便时,才发现裘小民还没出来。就敲门大吼:“快出来!球都洗烂了!”裘小民在里面应了一声。裘小民出来,却是裸体,在房间横行、找衣服。雷安略微观摩,说:“小小瘪球,有两只鸟蛋吊着,哐哐响,几声啪叽,几声鸟叫——用不着显摆吧!”裘小民闭着小眼睛笑。雷安刚要进洗手间,顿时跳退门口大叫:“我操!全是水!裘小民你他妈的开游泳池啊!”裘小民边穿衣服边说:“酒店的水,不用白不用。”雷安说:“你也不能搞水灾呀,服了你丫!”裘小民赤脚光屁股进去关水龙头,却哎呀一声,摔了一跤,满脸痛苦地出来,刚套上的衣服又全湿了。我和羊瑞想笑,却都笑不出来,觉得这人不值一笑。雷安说:“活该!”裘小民脱去湿衣服,复归裸体,大摇大摆。雷安进洗手间。裘小民的嘴巴离开雷安的控制区域,突然像偶尔不用临帖的人,偷空来几笔鬼画符。他对我说:“你是万俟泽的学生,我刚知道时,好惊讶!你的字写得那么规矩,像万俟泽那样的流行书风,怎么会收你做弟子?”我没兴趣理他,直接说不知道。裘小民倒不介意,也许他根本没察觉出我的态度不对,还向我请教了一个问题,说:“望乡台上看牡丹,做鬼也风流。你觉得是什么意思?”我想也没想,信口说望乡台就是阴曹地府,牡丹代表富贵,大概说连鬼也舍不得人间的繁华。裘小民说那可能就是说人死心不死,贪得无厌。

    就因为这句回答,我被裘小民缠上了。原来裘小民一直研究**,他那天听了我的解释后,回去买了几注蛇,结果真开蛇。只恨买少了,后悔得打心口。从此,有事没事,裘小民就打我电话。

    裘小民无话不说,在电话中曾评价我是那种天才式、带点神经质的人,说这种人仿佛全身心都拧成了一股意念,专注,杂念少,易抓住事物本质。我自然认为他说得对。裘小民说我的直觉好,他以后凡有**的问题都想找我解惑。他这样说,我也不好拒绝。裘小民说他研究**,心得有三,一要会脑筋急转弯,例如1-1=3——因为这个算式中有三个I,1+1=4——也因为算式中有四个1;二要多向像我这样的人请教。三要有灵感——做什么事都要有灵感。

    每次接裘小民电话,他的开场白一般都跟书法或写作有关,但是说实话,裘小民一谈艺术,我就觉得恶心,我宁愿他谈**,直奔主题。裘小民一般这样开头:“喂,在干什么?呵呵,我觉得书法靠的就是书外功。技巧谁都会,比的是境界。”或者这样开头:“美国有个作家呀,知道吗,叫李柯察,他写记者采访一个作家,想知道作家的写作经验。这个作家呢,却带记者去猪圈看他的猪,到鸡栏看他的鸡,到蜜蜂窝看他的小蜜蜂。这些记者不知道,这就是生活呀!”然后裘小民才话锋一转,谈**:“你看某某的字写得不错,境界从哪里来呢?从其他艺术中来,从**中来!反过来,我认为研究**,又得靠搞书法、写文章的人。写文章的人才思敏捷,传统底子厚,往往能抓住关键。**是有窍门的,你认为呢?有窍门,真的有窍门,抓住了关键点,关键字眼,你就会成功。神州日报每日闲情版,都有提示。它提示是有玄机的,我估计每期都有幕后知情人士在出题,例如上面写着‘革命就是不请客吃饭’、‘霸王请客,不吃也得吃’、‘皇帝请客,主人在上’,看到类似提示,就要抓住‘考点’,例如这些话的考点就在‘请客’两个字上,你想请客招待客人,不是要杀鸡嘛,因此该期一定是开鸡。而该期《彩民周刊》上也出了很多类似的提示,例如‘电影里谈恋爱,虚情假意’、‘司马与文君,一见钟情’、‘为何背着我爱别人’、‘戏台上结婚,不是真夫妻’、‘小偷的婆娘,当妓女’、‘早出晚归’、‘想入非非’、‘多才多艺’,你看,这些都是说鸡嘛!所以真有玄机!又例如‘秤砣虽小,能压千斤,吃了黄连吃金草’、‘丑的女人为何不受欢迎’,就是开牛。能压千斤,它就是说得这么露骨!故意迷惑你,好似诸葛亮摆空城计。例如‘暗室里穿针,难过’——说明视力有问题,‘看家拳头,留一手’——说明是只有四个手指的动物,‘量才录用’——说明人的眼光有问题,‘曹操用人,唯才是举’——说明有远见,你看这些话几乎都与眼光有关,我就猜是鼠目寸光,刚好老鼠也是缺一只手指。买老鼠,果然对!玄机真的明摆着。当然有难度,例如有时你猜中了生肖,还得猜中number,好比牛,所属的number是01 13 05 37 49,猜不中也没用,这就要靠灵感了;有时报纸报刊网上的资料全是假的;有时不确定因素很多,一句话你可以联想到多种结果;有时是按照概率开的,例如前六期都是双数,那么这一期很可能开单数;上期是绿波,下期就蓝波。难?不难的话,就人人都是百万富翁啦。难才有意思,我觉得你有这么好的底子,应该研究研究,这期有些提示,你能不能帮我看看?你拿笔记一下,‘剃头的刀布,要多脏有多脏’、‘瞎子打灯笼,瞎对瞎’、‘惧内的大丈夫们在打牌,老婆回来了,大家四处逃窜,人没跑,为什么?吓死了!’,‘大姨妈来了’。你猜猜!”

    裘小民往往一口气说下来,我也乐得不用插嘴,只是耳朵辛苦了点。有时听到妙处,我自然忍不住要舒展一下我的才华,例如听他说大姨妈,我曾说:“除了大姨妈,还有一个陈妈妈。陈妈妈和大姨妈都是元明市语,就是元朝明朝人说的话,大姨妈多指女人来月经,陈妈妈指女人来月经或行房时用的亵巾——就是护舒宝之类,两者有区别。你想知道更多是不是?我给你讲讲意思相同但古今说法不同的词,例如ji女,我们现在叫ji、小姐,古人可没有这个说法,古人叫表儿、草儿、揉儿、草娘、顶老等等。你现在去酒店、KTV,就等于去了ji院,古人叫ji院作水局——水多啊!pi条客人贩子叫水客——大家都有水呗。piaoji呢,叫入马;piao客呢,叫勤儿!”

    电话那头的裘小民呢,就往往哈哈大笑,对我更加敬佩。


[ 本帖最后由 野狐禅 于 2012-7-15 10:15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12-7-13 12:34:10 | 显示全部楼层
谢楼上各位哈,我陆续上,望多指正。
发表于 2012-7-14 17:41:15 | 显示全部楼层
后来呢?
发表于 2012-7-16 09:21:21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2-7-16 10:35:05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 发表于 2012-7-16 10:39:28 | 显示全部楼层
      07



       我几乎忘记了上次跟踪的、图书馆的那位美女。究竟怎么又想起来,我也说不清。上帝私自安排了好多事,都不跟我打招呼,真没有“透明度”。我常常是突然想起某人,他们从来不预约,唐突造访,我还得乖乖开门,无权逐客。下午睡醒,我开始准备去图书馆。洗头、刷牙、刮胡子、剪鼻毛、擦皮鞋、穿最帅的衣服。尽管我找不到梳子和鞋油,梳头用手抓,刷鞋用水抹,效果也挺好。就要拉门而出,感觉还缺点什么,我就摸了一个包,顺手抓着。谁在外面,似乎都带个包什么的,像老板。包要手提包,像提着沉甸甸的人民币。包内空空如也,正好塞一本书。我喜欢带工具书,例如《新华字典》、《于右任标准草书》。如果没有手提包,可以买一份报纸拿着。做不成老板,做个假学究,也比游手好闲体面。我那天没工夫找工具书,很多书似乎对我用它们催眠的做法已有微词,常常避我不见。我想以后的书都要安装一个芯片,只要拿着遥控器一按,它们就老老实实给我站出来。我在报亭买了一份《作家文摘》。我习惯在公交车上、地铁上看《作家文摘》,而且最乐意看头版,方便旁人看到“作家文摘”四个大字,也方便我自己——感受旁人满脸的肃然起敬。

  我看着报纸,来到公交车站旁。有两个男孩在表演苦肉活,围了一堆人。我也要看,不能吃亏。一根细铁丝,两男孩各扯一头,扯直,小男孩的胸脯就紧贴细铁丝,整个身体向大男孩的方向转圈,细铁丝就牢牢缠绑在小男孩的胸脯上。两男孩都松开手,小男孩开始扎马步,然后大叫:嗨!胸脯一鼓,铁丝绷断。小男孩的胸部,一圈圈地展示着旧痕新伤。小男孩是有点可怜,可我一想到他扎马步发力怪叫,就想笑。小男孩表演完,大男孩拿着一根粗铁线,一头绑在大树上,一头缠在自己脖子上,接着也顺着粗铁线往大树的方向转圈,粗铁线就紧紧掐在大男孩的脖子上。然后,大男孩解开绑在树上的铁线,脖子就这样被铁线缠着,像缠成一团皱巴的布料,和小男孩端起一只脸盘,向路人施舍。我以为大男孩会缩骨法,差点朝脸盘里扔了一毛钱。可我最终没有扔。一毛钱,也是钱。

  看到脸盆,人群开始疏散。两男孩转了一圈,得了些碎币,回到原地,重复表演刚才的绝活。人群又开始围起来。我又看了一遍,过瘾。见秋风乍起,吹飞一地沙土,才走。

  车上有点挤,我来到两节车厢相接的部位站着。北方人高大,连公交车都比南方的长。我面前是一对男女。女的矮小瘦弱,脸部也不知怎么搞的,不会长均匀点,像一只没有规则的土豆。至于男的,我可没有兴趣细看。我听他们对话。女的说:“看着我干啥,只准看不准动哦。”男的说:“哈哈,我很规矩的。”女的说:“我很淑女的,很传统的。”男的说:“你不说,我也知道。”女的说:“你们男人,一般都看女人什么地方?”男的说:“这个嘛,看该看的地方。”女的说:“什么地方该看,什么地方不该看呢?”男的说:“这要先问你们女人。通常是女人认为不该看的,就是男人认为该看的。”女的说:“那倒不一定,我认为你不该看我的塌鼻子,你就不会看。”说完哈哈大笑。男的陪笑。女的叹气说:“你干嘛跟她在一起,她那样的人!”男的用叹气表示回答。女的说:“瞧你看我的表情,真的色迷迷的,哈哈。”男的说:“你放心,君子动眼不动手。我向乘务员保证,你在这车上是安全的。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信了。”

  我几乎忍俊不禁,留意了旁人的表情,大多一脸鄙夷的笑。经过这件事,对于女人,我又长了经验:只要闻其声,就能想象得出其人的模样。

  后来我发现,居然坐过了两个站。都是给这对男女害的,我想。下车到马路对面站候车——其实并不对面,错开将近两百米。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相同路线的公交。平时不等车,感觉公交多得像街上乱串的猫狗,真要等时,不见踪影。终于上了车,却将近六点了。估计图书馆已关门,我只好直接回家。

  翌日下午,我终于赶在下班前到了图书馆。美女依然坐在服务台的位置。久违啦,一个多星期了!印象中的她,已有点模糊,这时越看越美。她换了一身灰色,灰中袖外套灰裤子,传说中的灰姑娘也许就这样。我决定还是不跟她打照面,继续留待观察,跟踪她下班,摸清底细。看着她站起来收拾细软了,我出到图书馆门口那颗大树下等她。等她,就像那次等逛鞋店的那位女孩,我俨然是她的男朋友。灰姑娘从图书馆踩着高跟鞋出来了。高跟鞋像个贯穿她身体的支架,尤其支起了她颤巍巍的胸脯。突然,她竟敢跑起来!通过观察她前前后后的律动形式,我总结出她的前面是上下运动,后面是四周运动,就是古人所讲的书法用笔技巧:提按和使转。照万俟泽的说法,毛笔是个圆锥体,当你写某一点画时,不能严格说是提按或者使转,而应是两者的结合。由此推论,不管前面还是后面,这美女是上下运动和四周运动兼之,提按使转运用纯熟。我但愿她永远这样运动,让我领悟更多的用笔技巧。黄庭坚看划船,张旭看公孙大娘舞剑,得悟笔法,我看美女奔跑,也有新发现。看她急跑,我意识到是某路公交车到站了,也快步跟上。迎面路边一辆公交车已缓缓刹车,然后“气”的一声,停下,开门。大家蜂拥而上。真没想到,她竟被人推挤,挨着了我!我顺势挡住,她才得以平衡,借力挤了上去。我为帮了她一把感到幸运,感谢老天安排我们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我至今还能感受出她身体的温度。车上居然还有空位,她坐到后节车厢的第二排,我在最后一排。隔座望着她白皙健康的脖子、整洁的头发,我很有成就感。

  接下来,我跟着她下车、步行、目送她进了一栋外表陈旧的居民楼。我不能直接跟上楼,以免被发现。只要打过照面,我后面的计划就不好实施。幸好她穿着高跟鞋,高跟鞋密集明确地敲打,像个导航仪。高跟鞋声停止,就听到开门声,接着我看到了二楼一侧的房内亮灯了。站在楼下的过道上,我看清了亮灯的窗户,看不到里面的她。我盯着窗户看了一会儿,确定她不会在窗户旁边出现,才离开。快到家,我发现竟忽略了一个重要的步骤——我后来应该上楼到她的门口打听里面的动静,以便确认她有没男朋友。

  这个步骤必须完成。第二天,我继续在图书馆门口蹲守她下班,但差点儿没见着她。因为她没有像前一天那样等公交,而是骑着一辆自行车,缓缓离去。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后背消隐在晚霞里,我想,我也得搞辆自行车。交通工具,我喜欢四只轮子的,不排斥两只轮子的,瞧不起三只轮子的。轮子就是银子,轮子要么很多,要么很少,处在两极,才有意思。例如富豪和落魄的文人,他们的精神境界都很高。前者能俯瞰世态,复归平淡;后者会奋发图强,前途无量。只有富不了饿不死的,不思进取,才搞来三只轮子聊以度日。我在修自行车师傅那里花一百元买了辆半新旧的山地车,骑上去,觉得我是个赛车手,有型有款。我这样的骨架子,真是玩什么都潇洒!

  就是凭着这辆山地车,我后来看到了美女吐痰,于是我也学会了吐痰。近日《健康报》上,还介绍了在这个空气污染严重的城市里,怎样保护自己肺部的技巧,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有事没事使劲咳几下,时不时清理肺部的痰液。这也说明,这美女虽然惊艳,却能朴实。她并非不吃饭不大小便的神仙,而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实用型女人。我后来几次悄悄上到她家门口,贴着她的大门静听,没听过任何人在里面说话。我终于得出结论:她是独居。还很可能跟我一样,外地人,没对象。


[ 本帖最后由 野狐禅 于 2012-7-17 12:41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12-7-16 10:40:18 | 显示全部楼层
多谢楼上各位哈,我会陆续上的
发表于 2012-7-17 10:35:35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2-7-20 11:28:59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 发表于 2012-7-22 21:51:27 | 显示全部楼层
08

    我开始实施第二步计划。当天,没见美女在前台。这图书馆,进大厅右侧就是前台。左侧一角用木柜围一个半圆,是办理借书证和进行借还程序的地方。两个阅览室,隔着大厅,分列左右。大厅中央用花盆围成一个大圆形,圆形内是两棵巴西铁树步步高。我进了其中一个预览室,看到美女在书橱间忙碌。她在整理书籍呢,又换了一套黑色职业装。我发现她喜欢穿套装,黑白灰,全齐了。我觉得衣服也是独立的点画,要放在整个人、整个环境中才有意义。同样一件衣服,挂在小商店里不堪入目,挂在大商场里耀眼夺目,穿去菜市场像咸菜,穿去小商店像白菜,穿去大超市是西洋菜。衣服也是猫狗,跟着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命运。衣服通人性,能够为美女服务,衣服们也一定觉得很长脸。美女拿着一小截木块,照着错落的书那么一推,书就被推平整。书跟木块碰撞出嘚嘚声,爽朗清脆,特别好听。书橱横在中央,她在那边,我在这边。透过缝隙,我能截取她的局部,这些局部却跟点画和衣服不同,都能独立成画。我最喜欢看她的眼睛——怕她发现,却希望她发现;她似乎发现,又似乎没发现。有时候,我们“巧遇”在同一过道,我故作认真找书,更认真感受跟她身体的距离。那距离,如同在字帖中发现古人某一笔趣味无穷,自己动笔,却索然无味。我还想过怎样变成书,被她粗碰一下也好。我发现了她左胸前别着一个胸卡,记录着名字和工号——也就是那时候,我才知道她叫关析。

    我终于鼓起勇气,跟她打招呼,问的却是:“关小姐您好!请问《金瓶梅》在哪里?”

    关析一愣,自然是没想到我会直呼其姓,还偏偏找这种书。她看了我一眼,很快微笑着说:“您到那边电脑上查一下索取号,就能找到的。”

    这是关析第一次正眼看我,只一眼,就让我深切体会了什么叫核泄漏。我希望这体会的时间能像面条呀橡皮呀什么的想拉多长就多长,可是我们都做不到,我们都不约而同地眨眼,眨眼间,核泄漏已经得到控制。每当我在路上跟陌生美女们打照面,四目相碰、惊心动魄的刹那,我就会发誓以后找个类似的女朋友,共同将这刹那延长。有人说刹那就是永恒,我想那一定是恋爱失意或婚姻失败的人说的。

    我向关析示谢,她淡淡地说“不客气”。她不知道我连借书证都没有。但经过她的提示,我却真来到电脑旁,输入“金瓶梅”搜索,然后用旁边盒子里备好的铅笔和小纸片记下了索取号。来到所属区域寻找,却怎么也没找着。我想,也许上天就要我们进一步熟络。于是我又来到关析跟前,笑问:

   “您好!我刚查了电脑,但还是没找到。”

    我觉得第一次直呼其姓,已经给她留下了印象,所以这次不必重复,以免她反感。毕竟是第一次,不能太唐突。这回关析没有看我,只看我手上的纸片,然后到所在区域迅速查了,也没找到。她让我跟她去再查电脑。跟着她,我感觉我们早就亲密无间。她很快知道了结果,说:“很抱歉,这书在库房,不能外借。”

    我表示感谢和遗憾。却想,我才不管书在哪里,只要你在这里。我赞赏她的礼貌,却失望于她的生分。我相信她对我已有印象——以前和以后,都不会有陌生人第一次对她直呼其姓吧!我这招还是很高明的,初步目的已基本达到。

    关析整理完书籍后,出预览室,坐回了前台。我虽然不想借书,但明白今后如要名正言顺的来往,借书证必须办。我开始还以为要找关析办借书证,又紧张和踌躇了好一会儿。出到大厅,才看到前台对面“办理借书证”的牌子。办证的过程中,我很自然地回头看过关析,关析没有注意到我。我要回去了,经过前台,又看了她几眼,她也没有看我。

    回到住处的楼下,我顺便打开信箱,发现竟有一份《书圣报》。打开报纸,在内页看到了我那篇写养死乌龟的散文:《最引以为豪的事》。回想那天算卦,可能是摇卦时有杂念,也可能是已经化险为夷——当初的“结果”已随环境转化。中国文化,确实高深莫测!发表一篇小文,没必要激动,但我想,总该感谢金运甲,人家毕竟帮了忙。我拿起手机准备拨号,却又放下了。因为我又想,文章能发表,说明是我写得好,好文章就该发表,不必跟任何人客气,该摆架子时就要摆架子!我逐字逐句看了几遍文章,越看越精彩,忍不住崇拜我自己。我常常觉得对自己理解不够,怎么懂得这么多,怎么潜能这么大,怎么性格这样好——我是脾气有点大,但别人都喜欢跟我玩,证明还是不错。自己看着简单,但越看越复杂,别人多么复杂,却觉得一眼能看透。假如真有神佛,我觉得自己就是神佛,我天天跟神佛对话,伴其左右,都不能参悟其万一。我为我的神秘而自信。水拍天曾说他跟汪曾祺一样,从来不看自己发表了的文章。他说:谁希望在外面风光半天,回家才发现原来裤子没拉拉链呢。水拍天著作等身,喜欢吹牛,但一认真起来,他就不得不谦虚。他还是没自信啊。我跟水拍天不同,我这样想:我的内裤颜色很好看呢。

    我想,这么精彩的文章,得给关析欣赏。我想,关析欣赏之后,一定对我留下好印象。有一个现象,我总想不明白:女人为什么都喜欢会写几笔毛笔字的男人。别人不说,就是雷安,他曾说追他老婆时,就是故意天天很深沉地、拿着毛笔摆弄,老婆就到手了——不知老婆看中的是他,还是他的毛笔呢?我想,关析看了我的文章,说不定也有雷安写字的效果。想到这里,我当即回家拿了一张名片,又回到了图书馆,来到关析跟前。

    我硬着头皮,说:“关小姐,您好。”我又用这个称呼,表示我们已经认识。想过亲切地叫她小关的,觉得还是太冒昧。关析抬头,从她明亮的眼睛判断,一定认出了我就是那位问她找《金瓶梅》的家伙。在她表示愿闻其详的情况下,我赶紧递上了名片和报纸,说:“我叫文忞,是书法报的编辑。这是我们的报纸,想给您看看,提点建议。这里还有一篇我乱写的文章,也想请你顺便指教。”

    关析怀着欣赏的态度,从容收下了报纸。整个过程中,她都是大方的微笑,笑得跟王羲之的书法一样疏朗自如——我倒宁愿她像康有为评董其昌书法所谓“蹇怯如三日新妇”的。

    临走,我补充了一句:你要好好看啊,下次我要来听你的读后感的!

    奇怪,我觉得和关析已经很熟。后来才想明白,是我跟踪了她很长时间,已经幻觉她是熟人了。假如再在路上遇见,也许就要热情熊抱啦,哈哈!而对我还很陌生的她,被我一天三次骚扰,会不会反感呢?目前观察,似乎没有问题。我说自己是书法报的编辑,虽然名片上没有这个头衔,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漏洞——名片可以来不及印呀。我开始问她找《金瓶梅》,也有两个原因,一是我真想看《金瓶梅》,二是我想给她留下较深的印象,让她知道我思想中的大俗大雅。不怕笑话,我还真没看过《金瓶梅》。别人常说《红楼梦》呀,《金瓶梅》呀,如何如何,我常常也附和,仿佛自己早看得滚瓜烂熟似的,事实是《红楼梦》没看完过几个章节,《金瓶梅》压根是一个字没有看。其他什么长篇小说名著,我也从没看完过一本。我觉得看小说的人比写小说的人还辛苦——听说某某小说写得真好呀,真有意义呀,可是拿来没翻几页,就愁眉苦脸,觉得不是人看的。长篇小说也跟书法作品一样,不是写给老百姓看的,是写给专家们看的。专家们是否有时间、有耐心看完,我也存疑。不过,没看完,没看过,不丢人,我猜朋友们也跟我一样,都在道听途说,人云亦云。很多时候,我觉得我的耳朵比眼睛管用,看到的,不如听到的。看到的不信,听到的才信。雷安说,某某地方又发生吃人的事了,什么世道!我就气咻咻的说,什么世道!水拍天说,雷安这个鸟人!我就觉得雷安真是个鸟人。我们的学习、成长,从小就是听大人们的,听老师们的,听朋友们的,听陌生人的,在听取鸦声或鸟声一片中完善和武装自己。苏轼说:“事不耳闻目见,而臆断其有无,可乎?”我说,只要用一只耳“闻”,即“可”。听得多之后,我不用看,就知道《金瓶梅》是怎样的大俗大雅。我有开放的态度,包容的思想。那天和羊瑞搭三轮摩托从亚洲大酒店去千禧大酒店看拍卖预展(耗油,没开车;塞车,没的士),羊瑞就说了东北人的大俗大雅。东北人啊,羊瑞说,平时讲的都是黄色笑话,从赵本山到平民百姓,开口就是黄段子。因为什么呢,因为那是他们的传统。他们都是一家人睡一个坑——煤多贵啊,谁有钱费事去隔开啊——所以呢,睡着睡着,儿媳妇就顺便给老头子睡了。他们讲出来的段子呢,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全国人民都爱听。这就是大俗大雅!

    我觉得最好隔两三天再去见关析。恰好水拍天邀请我去他所在的艺术学院讲一天课,让我兴奋了好几天。接下去的几天里,我就全力备课。我一直琢磨水拍天为什么邀请的偏偏是我,而不是别人。我当时想到两点,一是我的书法水平越来越高,影响越来越大;二是水拍天有求于我——至于求什么,我暂时想不出。总之,他不会无缘无故给我肉包子的。

    到了上课当日,我起了个大早。除了星期六、日,我要给那些小屁孩上两天书法课、要早起之外,其余时间都是下午起床,所以对早起实在不习惯,眼中的“灵山多秀色”,总是“空水共氤氲”,迷迷糊糊。准备出门,我想起厨房那袋垃圾可能已经暗香浮动。查看了,由于积累丰厚,塑料袋已像胖子身上的肥肉,掐进了纸篓眼。我使劲拎起来,塑料袋就因拉伸而决口,黄水伴暗香袭来。我捏住鼻子快步开门。好像是给门碰了一下,我感觉手中的钥匙瞬间落入了塑料袋。我就放下塑料袋,在门口屏住呼吸,不敢惊动里面的宝贝,用眼睛扫描,没有发现。我想我得赶时间,还不知道路上塞不塞车呢!就动手轻轻撩拨那些出厂了几天的宝贝,但见五颜六色,难觅钥匙踪影。我最终伸手进入它的肚子里,搞它个天翻地覆,却照样没有。这是唯一的钥匙了,找不到就意味着没法出门!我想使出最后一招,把这群家伙全赶出来,一一安检。提起破袋,却见那钥匙很有讽刺意味的、干干净净的躺在地上!原来它根本未落入袋中!它落地没有响声,也许是刚好被当时的开门声掩盖了。真他妈郁闷!我洗了一把手,再无心清理地上的污迹,提起这袋滴滴答答的好东西,快速关门下楼,朝地上随便扔了。

    在去等公交的路上,我发觉这秋天的早晨很像一张信用卡,因为它预支了部分冬天的温度。我只听说过信用卡,没用过,却能发明这样有创意的比喻,牛吧。我用手机记录了。平时想到什么妙句,避免忘记,我都用手机及时记录。好记性不如烂手机。做梦,梦醒,也要记。不过梦真难记,梦里觉得离奇好玩的事,用文字描述,就梦同嚼蜡。梦超乎我们的想象,深于世故经验丰富的汉字都对它敬畏,都无能为力。也许正是这样,我们才喜欢做梦吧。这个新鲜的比喻,或许就是梦中之物。我还要感谢水拍天,没有他,我不会早起。不早起,就不会想得出。虽然我只穿了一件长袖,却没被这部分预支的温度威慑住,一是我肚子里不但有墨水,还有油水;二是我搭错了公交车,早已忽略了这好天气。男人要有点肚子,出外才有面子。所谓“一肚子学问”,你有多少斤两,看肚子就能知道。我是到半路才觉察搭错车的,立即逮着一站下了,看站台还有车可到艺术学院,那车也正好开过来——可是,不管帅哥还是靓女,都像群狗见了骨头一样冲过去抢咬。我无奈加入群狗的行列,却败下阵来。我打听到附近有地铁,指路的人说,就在那,那,两站地。我飞奔过去。可恨那地铁站如同躲在孙过庭书谱中的某个字,密密麻麻,一时竟找它不出!眼看时间所剩无几,我知道要出点血了,就沿路搜寻的士。的士少了也罢,眼见一辆开过来,却突然有个女人从我身后窜出,拦截先登了!关键时刻,败在女人脚下,窝囊透顶!终于花了几十元打的赶到艺术学院。学生们正在浩浩荡荡进学校。看着他们,我很自豪:我是你们的老师呢,看不出来吧!我发觉个别漂亮的女学生很有意地瞟过我几眼。我分析了,如果只是一眼,没有意义。两眼,说明我长得帅。三眼,说明我有内涵。据说男人认为形式就是内容,女人认为内容才是内容。我一定是个很有内容的人。我知道这些女生身上一定散发着青春健康的气息,遗憾的是,我没法区分出她们的气息跟我家里那袋垃圾气味有何分别。每次被一种强烈的气味刺激过之后,我都会觉得此后一段时间内,闻到的所有气味都具有同样的构成,仿佛失恋后觉得别人也像失恋,开心时瞧着别人也很开心,跟踪时认为别人也会跟踪,没钱时琢磨别人也没几个钱。

    我找到水拍天所说班级的楼层,出电梯口,就看见水拍天拎着一只白色塑料袋,手从袋中摸包子吃。包是小笼包,天津狗不理那种。水拍天鼓着嘴,远远向我晃塑料袋,说,吃包子。我是没吃早餐,但坚决谢绝。我知道水拍天只是客套,真拿他的包子,会给他瞧不起。何况,我也难受——他不知道,一股腐朽味道早已向我袭来。

    水拍天要继续享用他的早点。他手指旁边的教室,让我自己先进去。教室里已进了约一半学生,女性居多。陆续有学生进来。我放好教案,准备停当。学生来齐,安静下来。水拍天吃完包子,也进来。


[ 本帖最后由 野狐禅 于 2012-7-22 23:0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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