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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文韬

纪念黄绮先生和熊任望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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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29 10:53:03 | 显示全部楼层
作为楚辞学家和书法家的熊任望先生
汤序波

熊任望先生是当代重要的楚辞学家之一,出版过《楚辞探综》、《屈原辞译注》,也是一位很有地位的书法家,他的《临兰亭长卷》、《当代书法家精品集·熊任望卷》都颇受好评。

我知道任望先生始于一次会议。记得1990年端阳节,先祖父炳正(景麟)公来贵阳参加中国屈原学会年会,我得以侍立左右。在游黄果树时,先祖父指着不远处一位先生对我说:“那位便是熊任望先生。”在这之前,先祖父曾告诉我:“熊先生系胡小石先生的高弟,对《楚辞》很有研究。去年他还在《文学遗产》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他的东西你可以下功夫看看。”后来我还有幸拜读他写的《黄果树瀑布》一诗:“浪溢银河天忽低,玉龙疾下载云旗。水帘洞里隔帘望,飞瀑如珠乱打衣。”真是诗意蕴藉啊。不久我又在《书法》杂志读到一篇介绍先生书艺的文字,标题是《拔帜书坛合有传——熊任望先生其人其书》,这才知道先生还是一位享有盛名的书法家,早年曾受教于郑诵先等名家大师。

我与先生真正有联系,是在先祖父辞世后的2002年新春。他收到我的信札,特别高兴,不仅赐我墨宝,还赠我大著,并一再叮咛我要继承家学。有一次给我打了很长时间的电话谈论这个话题,对我寄以厚望。这些年我常向先生请益,他都悉心解答,惠我良多。如我的一篇文章有“以作纪念耳”一句,他回函说:“‘以作纪念耳’都是仄声,读起来不响亮,可将‘作’改‘为’。‘耳’似可删。”对另一句“这事我至今仍记忆犹新”,则说:“‘仍’与‘犹’重,宜删。”前句关乎声调之美,后句则关乎文法常识,使我从中受益匪浅。

还有一事也要在这里说一下,我曾将自己在国家图书馆录入的先祖父1936年6月19日发表在上海《大公报》的《章太炎先生日常生活》一文传给先生看,内有“或可答师意于万一”,我不慎误录成“或可笑师竟于万一”。他看后回函说,这句话“很难理解,也许是‘或可报师德(恩)于万一’之误,可是不查原文,不敢妄改”。因为文章系从幻灯片上录制下来的,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去复查,就想算了;并按自己的理解向先生作了一番牵强附会的解释。先生说:“能否这样解释难以确定,务希想法核对原文。”我只好请首都师大的志诚兄去核对原文,才发现原来八个字弄错了两个字,真是惭愧万分。他知晓后说:“误录文字幸得更正,可以安心。”一个“安心”,道出先生求真求是的执著精神。

今年,我下功夫拜读了任望先生《楚辞》方面的论著,感到先生在《楚辞》研究上能取得那么大的突破,与他本人也是诗人有关系。我这里想先谈谈他的《屈原辞译注》。《译注》在当今众多的屈原诗作的译注本中,有它独特之处。首先,在屈原作品的编序上,该书可谓匠心独运、别开生面。我们知道,历代凡介绍屈原作品的著作,序列上多遵循王逸《楚辞章句》的目次,任望先生认为这种排序不尽合理。为了便于读者的学习领会,他采用以屈原创作时间顺序来排列。如《橘颂》写得最早,置于篇首,《惜往日》作为诗人的绝笔,放在最后。其他各篇次序的排列,都是先生在精心研读原文之后作出的决定,绝非率意而为。在翻译上,因先生本身是位当行出色的诗人,对诗赋有着独特的感悟,所以他的这个本子对屈原诗作很有体会。“信”、“达”、“雅”三者结合得比较完美。在译诗的形式上,任望先生采用了分节、首句入韵的方式。分节,既可突出诗歌的节奏,又便于读者理解诗意。首句入韵则是先生在屈赋翻译上的又一创获。在注释上,任望先生追求简洁、准确、明白,不做繁琐的学术探讨。对有争议的注释,皆择优而从。还有篇首题解和篇末说明,都能将诗作之意境、写作背景和结构简明扼要地揭示出来,利于读者从整体上把握作品的精义。先生的这个译注本,是我所见到的最好的一部屈赋入门书。我相信它的价值将会随着时间流逝而不断地彰显出来。

《楚辞探综》则是任望先生《楚辞》研究的代表性论著;而这本书的《前言》也同样值得我们认真研读与领会。我把它看成是先生治学的一篇宣言。他的师承关系,他是如何读书、如何做研究的,讲得特别精彩,对有志于学术研究的青年有很大的启迪意义。他对屈作的构思、文意、体式乃至屈原生平和思想体系之探讨,都有超越前贤之处。特别是他对《招魂》的研究,在当代楚辞学界自成一家之言。我们知道,在《楚辞》研究中,《招魂》一篇历来是争论最为激烈的。关于它的作者有屈原与宋玉之争;主旨则有自招说或招怀王说之辨。对第一个问题,先生持《招魂》作者为屈原说,这个观点首创于司马迁。对第二个问题,先生认为是屈原自招己魂,这个观点最早由明代的黄文焕提出。清代的林云铭、蒋骥赞同这种说法。当代也有些学者支持此说。但先生在这方面无疑是功劳最大、论述最有说服力的学者(发表过五篇论文)。我们知道,反对自招说最重要的一条证据就是《招魂》所陈的宫庭之美、饮食之奢、乐舞之盛与作为大臣的屈原身份不相称。“其礼制为王者之礼制”。可以说这是反对自招说的一把杀手锏。面对这条证据,连赞同自招说的游国恩先生也承认这一点是个“显著的事实”,并表示“可以同意”。但任望先生认为《招魂》是用的假托手法,它是一篇文学作品,而不是应用文。屈原对“故居生活”的描写作了极度的夸张,不能把它看作诗人生活的实录。《招魂》作这样处理,是想将离散的灵魂招引到“故居”来。其“台池酒色,俱是幻景,固非实有其事”(蒋骥语),这些仅仅是巫阳为诱使诗人之魂返回故居的一种“巫术”手段,其词自然是巫阳本人的思想修养和生活情趣的反映,决不应把这些视为被招者思想和生活情趣的流露。“况且,《招魂》对故居生活的极度夸张,只限制在生活上,在政治上并不越位。”其实,在屈原的其他诗篇里,如《离骚》、《惜诵》、《涉江》等,格局之高,都有过于《招魂》所陈者。再者夸张内美外恶,是古今一切招词的普遍手法,不独《招魂》一篇,因此,以招词所渲染的生活状况来判断招魂的对象是欠稳妥的。先生曾运用筛选法,将有关《招魂》作者、被招者的诸种提法一一过筛,汰去明显不合者,而后重点对比“招怀”与“自招”两说,逐项审查,最后得出否定“招怀”,肯定“自招”的结论。我个人很赞赏这种摆事实讲道理的方法。

任望先生的书法成就,以草书最高。他对孙过庭《书谱》、王羲之《十七帖》以及张旭、怀素草书的研习,数十年如一日。除此之外,还得力于柳公权的用笔和李北海的体势。先生将诸多精华同炉共铸,形成了昂扬飞动、豪迈激越的独特书风。收入其书法集中的李白《将进酒》长卷,自作长诗《梦游大海》十条屏,以及《诗书畅想曲》长卷,是他草书的代表作。其伟岸如松柏之立高山,浩荡似江河之入大海,情酣意畅,得心应手,观者叹为当世杰构。

任望先生曾有两句自励自律的话:“不创新何必继承,不继承何以创新。”他在继承的道路上一步一个脚印:小楷宗魏晋,大楷学南北朝、唐,行书上溯魏晋,兼能旁通篆隶。先生主张碑帖兼容,崇拜古人,但又不迷信古人。在书法创作上,先生提出“学古毋为假佐,标新贵有真知”的主张。在创作上,他有着极强的主观创作意识,力求在作品中表现出“自我”。“舜,人也;予,人也;有为者亦若是!”这种睥睨古今,卓尔不群的独立人格,是他的书法得以独树一帜的精神来源。先生曾认为书法上有“两难”:一是“养气”,一是“自然”。要想在书法创作中具有浩然正气,必须先学做正人。若仅凭一时“作气”,多半是暴戾之气,而且很容易衰竭。书法美与人以及天地万物之美有着直接和暗中相通的地方。书法的“道”固然不容易穷尽,而书法的“自然”则是更难进入的境界。

任望先生对书法理论也多有建树,曾撰有《试论怀素〈自叙〉的思想内容和艺术特点》、《〈岳麓寺碑〉三种宋拓本的比较》等论文。如他发表于《书法研究》1998年第1期的《神龙本〈兰亭〉的底本不是真迹》一文,充分显示出他作为一位考证家的深厚学术功力。他由两个错别字而考证出以昭陵《兰亭》为底本的神龙本不是真迹。我们认为这个结论是站得住脚的。这两个错字,一个是“惠风和畅”的“和”字,“口”中多一横。另一个是“快然自足”的“快”字,误作“怏”字。前字的错误极其明显,后字的错误,则是从文理上推究出来的。唐宋人多知其误,他们在写原文时,并不因袭错误。神龙本有这两个错误,说明其底本中这两个字是写错的;而底本中有这两个错字,肯定不是王羲之的手迹。如果系起草时的笔误,羲之本人复审时,定会改正;如未改正,在群贤同阅共赏时也会被发现。兰亭雅集的几十位文士不至于一个人也看不出来。所以说,神龙底本《兰亭》不可能是羲之的真迹。任望先生说:“底本究竟出自谁手?最大可能是智永。”



——原载2010年3月10日《中华读书报》

 楼主| 发表于 2011-12-29 10:53:33 | 显示全部楼层

熊任望先生的诗读后
阿 宁

给熊任望先生的诗集作序,是一种荣誉。我不够资格。我虽然跟随他学习书法,年头并不长,也一无成就。而对于古体诗更是门外汉,勉强写不过是门外谈艺,难免怡笑于方家。所以我自己定为代序,以后有更合适的,拙文自然就淘汰下来了。
我读着先生留下的二百余首诗,心中洋溢着温馨,亲切。我好象又回到了先生身边,听他侃侃而谈。先生生前一直是健谈的,诗集中的一些诗他也曾向我吟诵过。自从先生去世后,我心里一直很纠结、难过,因为再也听不到他乐观的声音了。幸亏先生留下了诗,仅这一点,他的诗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宝贵的财富。
几天来,我反复读着这些诗作,我从里面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一个真实的熊任望先生,看到了一个真诚的学者,一个大写的人。他的诗,可以看做是他个人生活的编年史,只可惜最早的诗是六三年作的,更早的诗大约是搜集不到了。这是一部缺少了前半生经历的个人史。而时代的变迁,社会的风雨,都在这位老人的人生中留下了印迹。因此,你可以把它看成是一个时代的写照。
从内容上看,他的诗中也涉猎到了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时代的变迁,人生的坎坷,生活的艰辛,都在他的诗中得到了反映,而更多的是写人间的真情挚爱。熊先生一生都是待人友善的,没有见到他对不起过谁。别人有负于他,他也不在意。他对人,始终如一地表现出了他善良的一面。不因时间的改变而改变,不因对象的改变而改变。
他的诗写给故去的亲人,写给远方的朋友。或思念故乡、母校,或纪念老师、友人,或呈送意外相见的同学,或勉励书法界的后起之秀。以上内容占了他诗的相当一部分。他与前妻侯老师感情深笃,写了相当数量的怀念诗篇,读来令人感慨。这种深情得到了他继妻廉老师的理解与尊重,是老人心灵深处不为别人察觉的一个侧面。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由于他在书法上的成就,吸引了一些国际友人跟他交往,国际友情也在他的诗中得到了反映。
山水游历诗在他的诗中占了相当一部分。先生晚年生活境遇渐渐好转,与后来的妻子廉老师一起走过许多地方,他的不少学生也愿意陪着他到各处游玩观光。几乎每到一处,先生都会留下诗篇。他在这些诗中表现出了对祖国山河的热爱,也常常闪现出哲理的光辉。爱国,爱家,爱自然,始终是他诗的主题之一。
先生虽然是中国古典文学教授,特别以先秦文学为专长,但一生的主要追求却是书法艺术,他写了许多有关书法的诗,对书法艺术的求索、体悟,创作实践中的甘苦、得失,对历代书家的崇敬、体味,都记载在他的诗中。因此我们也可以说,他的这些诗篇是他的艺术探索史。意外得到一幅好的碑帖,他会“心摹百遍如驰马,手仿三通欲换鹅。”这既写了他在书法上的用心之专,也写了探索中的欣喜。
这部诗集,是先生生前自己选定的,许多我们以为不错的诗,他都毫不犹豫地弃掉了。只留下他个人在艺术上认可的。他对待自己的诗作,象对待自己的书法作品一样严格。为此,他的许多学生跟他争执过,我也曾经劝过他。他不为所动。待人宽,对已严,也体现在他的艺术生活中。
从艺术风格上看,我以为先生的诗,成就最高的是他的长篇古风,如:《梦游大海》《诗书畅想曲》《大同至太原途中》等。这类鸿篇巨制式的作品,时下即使一些专门创作古体诗的诗人也很少涉及了。因为不好驾驭。而这种体裁,正好适合表现先生性格中雄健、豪爽、旷达的特质。他的这类诗由他创作为书法作品,更是显得珠联璧合,神采飞扬。在这类作品中,先生很好地继承了古典诗词中以李白为代表的浪漫主义文学传统,其想象之奇崛,气象之瑰丽,心胸之开阔,音律之铿锵,都非一般人所能比拟,是黄钟大吕式的杰作。读着这样的诗,我们的心胸也随着先生一起开朗起来,完成了一次精神的升华。
先生一生都是乐观的,与人相处,我们看到的都是他阳光的一面。他的身世其实很坎坷,他同辈人经历过的,他都经历过了,别人没有经历过的,他也经历了。然而在他的诗中很少有悲观的情绪,处处洋溢着乐观向上的精神。他的长篇古风,是经历了时世沧桑后的歌吟,是忍受岁月磨砺后结下的珍珠。
除了长篇古风,我还非常欣赏先生的五言诗。不论是五言绝句,还是五言律诗与五言古风,都写得饶有意趣。这类诗中,他继承了以王维,孟浩然为代表的古典隐逸诗人的传统,风格冲澹,平和,从本质上讲也是属于浪漫主义一派的。而在这类诗中,也常常有放达的诗句,能体现出他雄健、旷达的一面。如:

伤心汩罗水,快意岳阳楼。人生多忧乐,愚智不相谋。楚魂今何在?翩翩湖上舟。

——《复登岳阳楼,感赋》


缥渺望天门,长江远入云。引吭歌一曲,惊醒谪仙人。
——《偕友登采石矶三元阁》

从这些诗篇看,他的心胸远非一般人可比,现在我们欣赏他的诗,只要结合他的经历,只要同时领略他的书法艺术,就能领会到至大至刚,豪迈雄健的艺术特质。
先生是书法大家,主张诗书相契。认为搞书法光做文抄公不行,内容和艺术应该是一体的。书法艺术要流露自己的真性情,非有自己创作的诗作不可。先生身体力行,由诗而入书,由书而入诗,在他艺术双璧中流贯着同样的血液,进而体现出了同样的风格。今天,我们赏其诗文亦慕其书法,赏其书法亦羡其诗文,先生实现了诗书的完美统一。先生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艺术财富。
是为代序。


本文为《知养斋诗草》一书序言
 楼主| 发表于 2011-12-29 10:54:10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知老之将至
——访熊任望先生

袁 波

一次,周志高先生跟我谈起,八十岁左右的人,能以快节奏写草书,而且写得雄强的书家已经不多了。什么时候到河北大学看看熊任望教授去。于是,我与保定市书协副主席兼秘书长吴占良及华北电力大学仇必鳌老师联系,约定了造访的时间。
二月廿一日,我与周志高先生,编辑郑培亮一行三人来到保定。乍一见面,我很纳闷,先生草书骠悍,为什么人却温文尔雅?喝茶叙谈时,先生谈笑风生,语速较快,铿锵有力,不像是七十九岁的老人。问先生精力为什么这样充沛呢?他说:“客观环境好,心情舒畅;主观上积极进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知老之将至。”大家都笑了。先生又说:“写字表现的是内心世界,而不是外貌。我有较强的主体意识,大概是性格里有骠悍的因子吧。”
占良插话说:“先生身体好,眼睛好,几次同我们年轻人一起去打靶。头一次,自动步枪和轻机枪都只打到九环,不满意,写诗说:“不信老夫能打靶,将军高举夜光杯。酒酣再结金秋约,试夺十环红一回。”三年后,先生已经七十三岁了。终于打中十环,这才心满意足。他跟我们常在一起,说是借年轻人的朝气。”
我们先看了先生的小书房。桌子上放着他的近著《屈原辞译注》打印稿,正忙着校对,要赶在五月份出版。然后,我们到先生的写字书房,谈书法学习和创作。说到学习书法的经历时,先生让大家看他高祖以降的先人手迹。大家都非常赞赏他高祖宜斋公的小行书,与鲁公《争座位》一脉相承。先生又让欣赏其师郑诵先先生的章草对联和行草尺幅。上世纪六十年代先生临习李北海的日课,经郑先生认真评阅,写有批语,先生珍藏至今,不忘老师的谆谆教诲。
接着,我们观看了先生的两件大作品。一是十米长卷草书李白《将进酒》。周先生边看边说:“草书追求气势,作品缩小了会减弱。墨色变化的妙处,印刷品中是看不到的。”另一件是五米长卷临《兰亭》。先生用自家笔法放大临写,迥异于他人。占良说:“先生对这件临作,专门写了一首颇为自负的诗。后记中说‘他日可望反奴为主’,评者以为,并非‘虚语’。”
当我问先生如何看待继承和创新的关系时,先生说:“不继承何以创新,不创新何必继承!前一句是达人共识,后一句是针对有志于书法的人说的。如果墨守成规,终身为奴,有什么出息?”
熊先生的草书咄咄逼人,这应与先生创作时的心态有关。先生说:“七十岁后,我写字多少有些自信。作草时,目中无人,唯我独尊。”周先生说:“这话说得好。”“不过”,熊先生接着说:“写后挂起来看,老老实实承认比古代书法家还差得远。没有前一种心态,怎么写大草?没有后一种心态,便是狂妄自大。”
先生近年在草书中,方和折较前用得更多,人称“以魏入草”。先生解释说:“我五十多岁才开始写草书,原来没有什么想法。上学时,在方笔魏碑上下过死功夫。胡小石老师告诫我,光写魏碑没有出路。后来我就有意抛弃刻板化的魏体,广泛涉猎。但运用方笔的习惯已经养成,写草书时自然而然地化进去了。一位书友鼓励我说,以魏入草,古代没有,现代也极少,你距离成功只是一步之遥。所以我现在有意识地向这方面努力。”
周先生看了熊先生近年写的两幅中堂,一是自作诗《菊》,一是古人诗句“雷惊天地龙蛇蛰”,特别是后一幅,方折多了些,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周先生说:“方圆适当结合,兼刚劲和灵动之妙。”熊先生笑笑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现在也拿不准,将在今后的书写实践中认真探索,调整指导思想。”
我问先生:“写草书,一挥而就,如何达到‘从心所欲’的程度?”先生摇头说:“能做到‘从心所欲’,便是到了‘自然’的境界。我不仅现在做不到,恐怕将来也做不到。我还在‘求好’阶段,不自然。儿童的自然是天真,老年人故作天真便不自然了。艺术的自然境界可以向往,不可以刻意追求。
熊任望先生尽管在书法上的造诣很深,也从事过书法教育,但他并不是河北大学的书法专业教授。先生深有感触的说:“我是教古代文学的,书法和写诗都是业余爱好。我觉得,书法作为业余爱好比较好,因为它比研究古代文学和写诗都难。研究古代文学,只要有材料有观点就能出成果,这是三者中最容易的。写诗,只要有一定的语言基础,有一定的知识,学会一些基本方法,触景生情,灵感来了,任凭神思驰骋,不受时空限制,这在三者中也是比较容易的。三者中惟独书法创作最难。书法创作先得有自作的好诗文,然后得有与诗文相契的多种书法语汇。结果呢,语汇贫乏,书不达意。你说难不难?作为业余爱好,写得好不好无所谓,没有包袱。”
谈到当代书法的发展,熊先生非常乐观,他认为,当代书坛空前繁荣,理论上百家争鸣,创作上百花齐放。在这样的园地里,这样的氛围下,有可能培养出大师。至于浮躁,与整个大环境有关,会慢慢克服的。
结束采访的时候,先生送我们每人一本他写的《知养斋诗草》。我问先生为什么叫“知养斋”?先生说:“‘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这是孟子的话。可是惭愧得很,我既不知言,又不善养浩然之气。所以,画家方成先生给我写的斋名至今未挂。我倒是想挂个‘南郭庐’的牌子用来自儆。”
听完先生的“自嘲”,大家都乐了。但我在与熊任望先生的交流中,也真切地体味到前辈们“老骥伏枥”锐意进取的精神以及谦逊、平易的道德风范,多么感人肺腑,令人钦佩。这不正是我们当今社会所需要的吗?



——原载《中国书法》2004年第四期
 楼主| 发表于 2011-12-29 10:54:46 | 显示全部楼层
熊任望:诗书合一才是一等学问
曹 鹏

熊任望先生把学术理论视为二等学问,而把文艺创作视为一等学问。这是把人类的知识与智慧按性质划分为学习、继承、总结与探索、尝试、创新两大类型,其典型代表分别是学者与诗人,显然,学者要比诗人容易当,成功率也大得多。
熊先生本人首先是教授、学者,从事的专业是古典文学教学与研究,成果有《楚辞探综》等专著,在学术界已有定论。但是,他的更高目标却始终在做一等学问,所以,他一直在创作诗词,同时创作书法作品,志在诗书合一——他的书作与时下的书法家之作的区别,一在于植根于诗文特别是自己创作的诗文基础;二是不满足于媚俗之美,不满足于自己取得的成就,不断进取,不断创新。



作为评论家与美术报刊工作者,我在书画界接触的人多,来往的人少,尝与朋友细论,平均到一个省,我谈得上熟悉的书家、画家也不过三五人而已——一般来说,也就是口碑、排名与年辈、成就最靠前的那几位。河北省美术界,我认识的主要是熊任望、许鸿宾、张静伯。
熊先生是温文尔雅的学者,平和淡泊,即使是不相识的人,也会感觉到他的书卷气与真诚、善良。他是那种在什么地方都不难被认出是教授、学者的人,因为从里到外都像。我不止一次从书法与收藏界人士那里听到对熊先生的敬意与称许,那不是对地位与名声、权威的仰慕佩服艳羡——因为熊任望只是一位退休大学教授,而是对其学养、人格、境界的心悦诚服。
我曾提出一个观点,在现今中国社会,最稀缺的东西是尊重,或者说是值得尊重。由于诚信危机以及腐败在各行各业各个层次的无所不在,有地位、有权威、有名声、有钱的人很多,但是真正值得尊重的人却少而又少。在笑贫不笑娼的风气下,世人只求虚荣与名利,不追求别人发自内心的尊重,所以才会有教育腐败、医疗腐败、司法腐败——对于教师、医生与法官、警官、检察官来说,最宝贵的东西其实只是自尊与尊严。丢掉了自尊与尊严,不自重也不被别人尊重,甚至不在意尊重,为长不尊,就会无耻,就会无所不为。美术界由于近年来市场化严重,有沦为名利场之虞,铜臭气弥漫,追名逐利不择手段之辈大展身手,客观地说,即使是在名家中,真正值得尊重的并不多。
熊任望先生的知养斋,他解释说典出孟子“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所谓浩然之气也就是文天祥的《正气歌》序里“亦安知所养何哉”的天地之正气。这股正气,就是中国士大夫的精神核心。
九十年代后期,我在保定得以结识熊先生,后来因为南方日报出版社为我出版了《功夫茶话》一书,这本茶书当初是保定晚报为我开设的专栏文章结集,所以,蒙李战贵社长与党红英、刘莉诸同仁青眼相加,组织召开了座谈会,熊先生到会发言,内容整理了一个版发表出来,为我在故乡赢得不少虚誉。座谈结束后,我开车送熊老回河北大学宿舍,路上聊天,他得知我也在河北大学兼任教授并任研究生导师。
有两年我给河北大学研究生开课,偶尔会去顺访熊先生,他似乎更喜欢让我晚上去,有几次甚至谈到了深夜。有一次我还写了篇记录稿,可是因为我电脑与书房都既多且杂乱无章,一时无从查找。
我曾经热心策划并指导过一家占了三层楼面的大型书店,熊老去过,评价还不错,问我店招多闻图书中心六个字是哪位高手所写,比他写得好。我据实回答,是我亲手从虞世南的《孔子庙堂碑》里集的字。老先生听了连连点头。由此可见熊任望对书法审美的准确、客观的判断力与辨别力。事实上,在保定,在河北,新开的店铺,其牌匾若是今人所书,想让熊任望看了自愧不如的,实在找不出谁来!他老先生能平和地有此一问,足见其虚怀若谷、实事求是的态度。
那时我在筹办《中国书画》杂志,把思路与想法对他禀报,征求他的意见,熊任望先生是《中国书画》筹办期间我唯一请教并征求过办刊意见的书法家,因为坦率地说在书法界我尊重的人实在屈指可数,套用苏东坡那句名言,我虽不善书,知书莫如我,一般搞书法的在我面前还真难混过去,我尤其不认借头衔唬外行的名堂。
熊先生可能没想到,2003年我真的就创办了那样一本大型书画专业刊物。不过,由于办刊期间工作量大,我竟然没有抽出时间再去见熊先生。我向他约了回忆向郑诵先学书法经历见闻的稿件,老先生很认真,说需要找出当年的朱批、墨批作业,2003年7月份我离开了杂志,也就没有能发表熊老的文章,这实在是一件憾事。



熊先生是江苏人,南京大学毕业,是胡小石的弟子,但是他很实事求是,声明他只是胡先生在古典文学专业的学生,而不是书法专业的学生,到了他自己也桃李满天下之后,他也只承认自己在古典文学专业有学生,而不收或不承认书法专业的学生。这种做法,与时下某些书画界人士把开班授徒当成一种拉山头、搞帮派、谋名利的合法形式,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以至于一时间美术界兴起了种种进修班、高研班等等名目,真是大相径庭。值得说明的是,熊先生自己并不反对别人开班授徒,只是从不破例。
1973年他调到河北大学中文系任教,在保定生活到现在。说起来,河北大学中文系当年集中了一批名家,如裴学海、朱星以及詹瑛诸位名公,更早些时候还有顾随等名满天下的宿儒,而在书法界则有曾任全国书协副主席的黄绮先生,可以说,即使在全国范围,河北大学也一度是古典文学与语言学、书学的重镇。
六十年代熊先生为了学书,曾专程往北京从北京书法研究社郑诵先、王传恭先生请教,似乎带有教师进修性质。由于他已经大学毕业而且又在大学任教,这种做法并不多见,算是带艺投师吧。直到今天,他对郑诵先、王传恭仍然念念不忘。
熊先生在诗歌上的成果,结集为《知养斋诗草》,2001年自印本,32开32页,一个印张的薄薄小册,但是很雅致。他在书法上的作品,则有1996年广东教育出版社与河北教育出版社所出的熊任望书法集,收录了1972年以后的作品,可以看出他的书学旨趣,一是在草书方面力求狂放恣肆,他有两句书怀的诗:“读骚每叹高阳帝,学字常思楚霸王”,实乃夫子自道,一是在楷书方面朴拙刚劲,不求娇媚俏丽,若按南北宗的说法,熊任望的书法是典型的南人北相,特别在大草中掺进了碑意方笔,形成自己的风格面貌。他有一首论书诗:“朱颜奋笔充豪主,皓首穷碑作小奴。莫怪春秋两颠倒,书坛几个不糊涂。”充分说明了他特立独行的见解。熊任望作品集封面印着两句话,也是他自撰的联语:“学古毋为假佐,标新贵有真知。”
他的书法难得的就是学养深厚,不俗。他在1995年写过一首《诗书畅想曲》,“诗书本无法,从心所欲即玑珠”,其实,正如孔子所言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并不是随意胡来,而是接受了严格的训练,经过了长年的磨练与努力,才达到这种如入化境、左右逢源的自由境界。
熊任望先生在学术上用力最多的是楚辞,他说楚辞的语言太美了,今天读起来还是那么生动优美。他的《楚辞探综》,我曾在报纸上著短评介绍,书太专门,一般读者不会感兴趣,但是我还是发表出来了,不过没有对老先生提起来过,因为不值得一提。
我对书界名家的作品,向来采取的是百不为一,一不为少的态度,看重的是情谊与缘份。我曾经求熊老书集楚辞句对联,本来我集了两句,老先生说声律不大合,另集了写给我,问要不要上款,我想,故乡前辈学人赐书,还是有上款更有意义,因为记录了一段翰墨缘。老先生写得气力开张,着实精彩。老先生自己也说这副对联是精品。
有圈内的相识者告诉我,熊老非常爱惜羽毛,精品很难得出手,都自己留着。其实,严肃的艺术家都是这样,不过,这不等于吝啬或小气,我在《启功说启功》一书里,谈到董其昌与黄宾虹的时候论述过,真正的艺术家会对自己的作品有更长远的考虑,也就是传世意识,因此,会不约而同地选择让更理想的内行收藏研究评介自己的杰作。我当然才疏学浅,但是对于书画的热爱与研究探索的执著,或许不让古人,这可能是有幸得到熊老以及其他书画名家错爱的主要原因。



2009年我在云南挂职任云南省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副主任,到任后邀熊任望先生到云南一游,老先生答应了。春节过后,他给我打来电话,郑重地说去不成云南了,因为他患了前列腺癌。
他的语气很平静,就像得的只是一次感冒。他说年前写字多,一条腿疼,以为是写字站久了累得,结果一查,是癌症。因为要治疗,住在保定方便,连苏州也不去住了,就更不能到万里之外的云南游玩。
熊老说他不怕癌症,因为58岁他就得过一次癌症,他并没有被吓倒,后来治愈了。现在85岁了,再得癌症,就更不怕了。乐观积极的人生态度,是建立在理性基础上的。而能因势利导,尽可能化危为机,最大限度地变坏事为好事,也是中国传统的人生智慧。
他说得病让他重新安排了自己的一系列计划,如出版他的离骚讲稿,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刚恢复评职称时,他凭手写的讲义申请评定为讲师,当时职称严格,而且评委极认真,都是有学问的内行,所以对于没出版发表的讲稿同样看重,这样,他就靠三百页的手写离骚讲义评上了讲师职称——那时的讲师,在一定程度比如今的教授要值钱得多。现在他想影印手稿出版,因为排印本不如手写稿更能反映丰富的细节差异,尤其是修改润色的原貌。
熊任望先生是建国初期的大学毕业生,所受教育很规范系统,除书本知识之外,更重要的是学到了传承千百年的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与品德,而这正是我所谓20/20一代,也即1949年未满20岁与1976岁已满20岁之间的国人所最缺少的东西。熊先生那种踏踏实实做学问,不求虚名,只看实际的治学态度,在今天可能已经吃不开了。例如,他当年可以只凭一部未出版发表的讲义就评上职称,而如今在一些单位颠倒是非、没有起码的廉耻感,因此,会出现像张中行那样著作等身、在全国被公认为是一个学科最有影响、成果最多的专家学者,在所有硬件标准从学历、学位到论文、著作与业绩都绝对是全国最高配置无人能比时,仍然连续多年评不上正高职称——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丑闻,评职称评到这个份儿,还有什么可评的?还有什么专业性、严肃性可言?2003年我在《中国书画》杂志的文章里就极有预见性地指出过这种荒谬的现象,这是中国学术的可笑的悲剧,或者是可悲的喜剧。
作为书法家,熊任望先生走的是中国传统文化文人士夫书法家的正路,也就是与书匠不同,首先靠学问,其次重才情,形式技艺只是其末节,虽然在技法上的功力同样炉火纯青。他写的是学者字、文人字,而不是商业意义上的美术字。职业之故,他一直未在书法专业机构里任职,置身书法所谓圈子之外,远离是非,专心写字。



12月30日我回保定省亲,得暇到熊先生的寓所拜访,聊了一上午。
在客厅里他挂着一张喷绘的拓片,是保定历史上的一方名碑,他说是一位搞收藏的朋友吴占良从北京花三万元买回来的,后来林鹏先生又以四万元买走,他得到一张拓片原大喷绘件,挂在家里欣赏,想找时间临几通。此碑的字形与云南二爨颇为神似,是龙门造像风格见于碑者,在书法风格史上有着特殊的佐证意义,他特意作了一首诗,抄了一份送给我:

喜得《皇帝东巡碑》全拓影件
拜观残石激情多,全拓飞来坠爱河。
北魏真雄引嚆矢,东吴篆伟余浪波。
心摹百遍如驰马,手仿三通欲换鹅。
知己相逢须纵酒,太行山麓听高歌。

熊任望先生客居保定,对于这座历史文化名城很有感情,在他的诗草里常有提到保定历史的点滴,有一些是所谓老保定都不见得知道的,如保定的古称广养。据明弘治版《保定郡志》记载,燕昭王曾于今保定城东五里建广养城,俗称空城,为放牧战马之城。我在2000年还由中国商业出版社出版过一本《保定古城简志》,说起来对故乡地方志与历史沿革也不算太外行,但是惭愧得很,也是直到读《知养斋诗草》才知道这一历史背景。
1998年他曾经带头恢复莲池书院,第一讲是他亲自主讲,老先生自己骑自行车到莲池,而且坚持不要讲课费、车马费,结果可能因为太超前,结果只维持了两讲,就后继乏人,不了了之。老先生说他带头不要钱,其他主讲者也就不好意思要钱了。不过,在现今这样一个商品社会,免费的事情,有时真的反而不大行得通。
老先生说莲池书院是清代全国有影响的文化学术教育机构,特别是在书法方面,张裕钊在中日书法交流上贡献极大,因此,这一品牌的文化价值太高,实在应当继承下来。他说以后你应当为莲池书院复兴尽力,还引他1998年《贺莲池书院复院》的诗句“名都代有回澜手,未必今人逊古贤”以勉励。这是长者的厚望,可惜我才疏学浅心有余而力不足。当今之世,单凭个人之力,欲挽狂澜于既倒,谈何容易!就事论事,在教育产业化、社会价值取向单一经济化的今天,要想重造张裕钊时代的莲池书院,实在是今人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

熊任望先生近年在河北、江苏两地轮流居住,冬天在保定,春夏秋在苏州寓居,不过,老人说他不交新朋友了,学术活动与书法活动都仍然集中在保定或河北,前一阵还去石家庄住了些天,见的都是学生,心情很愉快。在苏州只是隐居,不参加任何社会活动,虽是江苏人,少小离家老大回,而且事业学问有成,在江苏与苏州的书法界、教育界、学术界本来完全应当而且可以得到一席老一辈名家的位置,可是,因为他宁愿在故乡当一个无名氏,这在追名逐利的书画界,也是很难有人能够达到的境界。

徐弭节而高迈
超无为以至清


这是2003年熊任望先生所书集楚辞联,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夫子自道。
出生于靖江,高中毕业后熊任望到一江之隔的江阴,曾在南菁中学工作,又从江阴考到南京的金陵大学,说起来,他对江阴有着特殊的感情。老先生说曾考虑过办回乡展,但是因为种种条件不具备,一直没有实施,或许不远的将来,熊任望教授回乡书法展能够在江阴举办吧?

(2009年1月2日雪夜草就于北京心庐次日仍是漫天大雪又补益数处1月5日再补充润色11日定稿)


——原载2010年1月9、16日《江阴日报》

 楼主| 发表于 2011-12-29 10:55:22 | 显示全部楼层
“苍天助我力,嘘吸气如虹”
——浅谈熊任望先生的诗词

梁志林

熊先生没有看到他的诗集《知养斋诗草》的出版,就驾鹤西去,让人心痛不已。
早前,先生不认为自己是诗人,后来写得多了,尤其是结交著名诗人、书法家柳倩先生后,就觉得应该成为诗人了。因为“书家首先是诗人”,“佳作何妨比古人”。先生还说:“写诗是一等学问,评论是二等学问。”
早前,先生也不想这样出版诗集,而是欲精选100首诗,创作成书法作品,践行“诗书合一”。可是老天没有给先生足够的时间,尽管近几年先生有意把自己的诗写成书法,但数量有限。
现在的《知养斋诗草》,是先生病重后决定在河北大学出版社出版的。那时,先生已不能下床,病的折磨使他极度虚弱。先生就把选诗的任务交给了师叔熊百之先生。只是先生最后确定了作品的数量、体例、书名和版式。先生仙逝后,熊陵大师兄承担了繁重的校对工作、反复五六次。出版社社长高树军先生鼎力相助,全面关照。
《知养斋诗草》按照诗词的写作时间先后为序。从中可看出时代的变化和熊先生的心路历程。对具体了解熊先生的历史、文学和道德,也算是打开了一扇可窥之窗。
从内容上看,熊先生的诗大致分为时政、励志、迎送、写景状物和悼亡等几类。其中最多的,是借景抒情、托物言志一类。
先生的时政诗不多,但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洋溢在字里行间,形成了作品的主题。《迎21世纪》《新世纪之钟声》和《哀汶川地震》等大可称道。其中《迎21世纪》和《哀汶川地震》为骚体诗,《新世纪之钟声》为七绝诗。
《迎21世纪》十四节五十六句,每四句为一节。开宗明义唱到:“乘白驹以跨世纪兮,随祖国而腾飞。忆往昔之偃骞兮,心载喜而载悲。”气势高亢宏壮,隐现寥廓苍凉之情。接着从日寇侵华而不认罪写起,历数民国孙中山之英雄、中国人民站起来了和之后的历次政治运动,哀叹民众之多艰,赞颂英杰力挽狂澜,并发出“扬声威、复中华” 的强烈呼喊。最后以“乱曰”作结:“余何幸生于斯世兮,得亲历千载难逢之沧桑。又何幸而臻大年兮,将徜徉乎新世纪之春光。”自豪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新世纪之钟声》表现了先生呼唤世界和平的强烈愿望。他很纯真地想借助世纪钟声的力量,使大小国家平等、和平相处。此诗只有四句,但先生十分看重。九年后先生在书写这四句诗时,共写了十一幅,上午写出六张六尺整纸,不能满意;下午接力写了五幅,一幅满意,两幅次之。这主要是先生孜孜以求一种世纪气概和燕赵风骨,又要求做到诗书相契,两者必相得益彰。现在看来,不管这种境界能否达到,先生这种“追求”的精神,都是令人崇敬和难以企及的。2009年1月,先生写了《拙作新世纪钟声书后》一诗纪念,并对和平理想与现实又作了具体的描述。
《哀汶川地震》承继《迎21世纪》诗的奔放壮美。但在写法上较为自由,长短不定的段落随着先生悲痛的情感如山奔涌,构成了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人文关怀的主旋律,表达了先生对四川人民和伟大祖国的真诚祝福。
体现熊先生爱国忧民情怀的,还有赞美开国领袖、迎接北京奥运和颂扬神州六号飞船以及批判贪污腐败等黑暗现象的作品。
励志作品,有《自警诗》《无题·时代》《无题·长江》《励志并告三弟》《青年节戏作》等。一些是勉励自己的,一些是鼓励亲友学生的,都散发着争先向上的积极情感。《自警诗》和一些诗篇,表现了先生对自己的严格要求。他不时以仁爱诚信提示和规范自己,从而形成了温良恭俭让的儒雅风观。
先生的励志诗很多是表现书法追求的。《诗书畅想曲》写了自己创作的体会,也是一种总结,并表现出高度的自信:“五岳归来知全性,忽觉天生德于吾。雕虫小道也,经国大业乎?”,《无题·长江》中直接说道:“慷慨书风立,驱车上太行。”鼓励学生的名篇则是《新年赠诸青年书友》:“与君相约三千日,文馆争衡一百篇。”先生不服老迈,愿与青年学生交往和比拼,大家都说先生有廉颇之风。另有一首《赠老年书友》,写得饶有情趣。“一幅漫成颠倒看,闭门不叫外人知。”老年人自娱自乐、略带羞怯的童真之态跃然纸上,自然也是先生自己活脱脱的一幅生活画。
迎送诗自古就是诗人乐意的题材,不乏像李白送孟浩然和别汪伦的杰作。但写工、写生动很难。先生的送别诗,1990年4月奉答清宫刚先生的七绝,可谓代表作:

一年又是柳葱茏,栩栩蘧蘧无始终。
留得刘伶同一醉,蝶儿飞入百花丛。

清宫刚先生当年是日语外教,对庄子颇有研究。一年前两人共饮保定名酒“刘伶醉”相别,一年后收到清宫刚先生研究庄子的论文。第一句写收信的季节,第二句暗指论文,写庄子蝴蝶变化的态势。第三句写自己的企盼,最后一语双关,蝶儿既是庄子的蝶儿,也是现实中的蝶儿,都飞入百花丛中去了。此诗语言华丽中透漏出质朴和清雅,意境深沉而优美,读后着实让人浮想联翩。
先生的写景状物诗占了大部分篇幅,也是精品最多的。《咏莲四首》写于1980年1月,是诗集中的第三篇,也是先生最早的咏物诗。我的小说习作《在太阳下面》,有幸和先生的作品发表在同一期杂志上。我相信这也是学生时代我留给先生影响较深的一次。要不在课堂上,先生为何突然叫我这个默默无闻的学生背诵《离骚》首段呢?先生晚年,每逢机遇,我也都请先生吟唱《离骚》,先生也都兴会而歌。谁知,绕梁一曲,如今竟成为“广陵”绝响。
先生的写景状物诗,没有超越借景抒情和托物言志的传统范围。前两句大都是所见所闻的真实景象,后两句凭借联想和想象,表达自己的感受。语言上除个别追求新奇外,大都平易生动,体现了先生在练字、练句和练意上的功夫。从下列采撷的一些诗句中,我们可略窥一斑。

小园伴菊不知时,脉脉无言相对痴。
一片凉风擦身过,回头红日下杨枝。

——《菊》1989年11月

愚夫种竹听清籁,小叶微风细语声。


——《竹》1990年3月

一条光杆指天立,势欲摩肩过老篁。

——《笋》1997年6月

不晓主人心里事,争叨最美是晨曦。

——《黄雀》1997年11月

凤凰台上馀荒冢,一面青天半面湖。

——《微子墓》1998年4月

风日无人管,群芳肆意开。
偶然园里坐,蚂蚁上身来。


——《久不涉园》1998年4月

不知彼岸在何处,已到层巅又下来。

——《五台山显通寺》2000年8月

停车合影归来看,野草丛中一白丁。

——《南台二首》2000年8月

行至中途抬眼望,白云无意已当先。

——《登长城有感,步韵和纬东》2005年11月

山前若得红枫叶,小楷敬题“乐忧”辞。

——《喜逢重九,乏力不能登高,神游天平山,怀范文正公》2009年10月


诗句中的“园”、“小园”,是先生河北大学校园中寓所自家的小花园,平时,多由园艺师熊宁二师兄打理。园中有石桌石凳,种有竹、菊和月季等,花繁叶茂,宁静祥和,曾带给先生无限欢乐。
在咏物诗中,先生曾多次背诵一首诗《梅》:“太行北麓一株梅,挺立寒风看雪飞。左顾苍松右呼竹,同心同德莫相违。”先生解释说,他不愿意看到一些朋友和学生,因为观念相异而生发矛盾,他呼唤大家同心同德,团结向前。
先生的悼亡诗有十四首,是怀念结发妻侯云英师母的。师母贤惠善良,与先生情深意笃,不幸与1996年12月1日突然病逝。这使先生异常悲痛,很长一段时间处在深切的怀念中。他把师母的骨灰用一瓷瓶装好,放在卧室床边的立柜顶上,日夜相依相伴。又把他们青春时拍的照片精心制作,端挂墙上。每天晚上11点多送走来访的朋友后,就独坐床前,翻看和师母共同拥有的相册,一边看一边和师母说话,情难自禁时,就趴在床上大哭一场。“风雨同舟五十春,宝瓶天赐托孤魂(《妻嘱》)。”“久坐床前诉离恨,摇红泪滴水晶盆。”(《来归》)就是当时情景的真实写照。
先生的悼亡诗或是直抒胸臆,或是触景生情,或是托梦再现,都感人至深。以至后来的廉师母说:“我是看了熊先生怀念妻子的诗,晓得熊先生是一个专情可靠的人,我这才下定决心跟熊先生的”。廉师母着实没有看错人,在熊先生描绘廉师母和他诗意般的生活中,都体现了先生对爱情的忠贞,体现了先生的本性。
从形式上说,先生写诗多,填词少。他说老同学常国武先生是词中高手。先生的诸体诗中,我觉得《梦游大海》《诗书畅想曲》《大同至太原途中》等古风写得最有气魄,“苍天助我力,嘘吸气如虹”,感情淋漓,词采飞扬、犹如黄河之宏壮。绝句最为灵动活泼,或形神兼备、或得意忘形,时有神来之笔。
先生历游江南塞北,遍览名家经典,“走万里路,读万卷书。”一生作诗的数量虽然不多,但每首诗后,都有一个生动难忘的故事。不过,先生诗中真挚丰盛的情感、深邃细密的思绪、大海蓝天般的胸怀和浪漫主义的创作,岂是我一个三等弟子所能解读的?
先生走了,走了一年了。从西来镇的“泥腿子”到“磨剑钟山”、到“直认琅琊作故乡”的保定,几多山重水复,有困惑、有情深、有沉默、有高歌。但一首首诗词,真真切切在我和朋友的心灵上,永远竖起了一座座“含义优美而高贵的纪念碑”。今天写下这些所谓的纪念文字,是真心祈求有抛砖引玉的作用,也真诚希望先生的精神在我辈中传承发扬。
 楼主| 发表于 2011-12-29 10:56:21 | 显示全部楼层
熊任望先生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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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29 10:57:49 | 显示全部楼层
《永远的怀念——熊任望先生逝世周年纪念文集》



悼师文
王占军

岁惟庚寅,律中黄钟。天高日淡,凄气寒风。萧萧枯柳,凛凛雪松。值圣人耶稣诞辰之日,我师永闭双目,回归寂空。八十有六,亦谓天年。俗世私情,惟愿寿延。人生路远,坎坷危艰。谆谆叮嘱,步履不偏;谈诗论字,剖疑释难。呜呼苍天,布德尤悭。世之长者,人之大贤。生罹苦痛,床榻熬煎;没遗德泽,后人悲酸。呜呼我师,促膝无端。何时欢会?何处问安?前去苏州,雁征而还;我师今去,音容杳然。去岁失母,今又失师,人事错忤,痛在心肝!公务缠身于古都,睽违跪拜而临棺;寒夜滞留于逆旅,思师泪水以涟涟。怀师平日之教诲,作文遥祭于灯前。拈管在手,思绪翩翩。
悠悠易水,魏魏太行。弱冠求学,担笈广养。与师相遇,翰墨课堂。师届花甲,发飘秋霜。身躯精干,气宇轩昂。挥笔银钩铁画,启发书艺之潜性;讲课旁征博引,感知书史之辉煌。教室讲桌,击蒙引路,渐觉亲近钟张之益;素纸课业,纠错正误,始悟学习羲献之方。春夜灯下,师生双影,座边兰草,缕缕清香。屈指习书有五益,勖我乾乾以登堂。自娱自乐,一益也;送人以字,人赏人喜,二益也;增学广识,三益也;以书会友,四益也;意守健体,五益也。何止五益,一本多偿。学最便宜,树有阴凉。艺宜游矣,名利何忙?水到渠成,风来帆速;形动影随,道高声扬。闻之欣喜,如饮琼浆。愈甚志笃,执之恒常。廿五伏九,不敢废荒。喜有池水尽墨之志,愧无柔毫入木之长。
至如冬日良辰,立雪程门。数九凛冽,室暖如春。窗前卉碧,杯中茶馨。师审习作,仪态入神。一笔一划,较之斤斤。金针度与,紧跟古人。拟之贵似,察之精深。最无益信笔为体,最要紧求学有根。譬如游山,前人已辟路,后人复登临。不唯前行省力,进步亦可望尘。退而谨遵师教,临池点画求真。再以数纸呈奉,揽罢许我欢欣:此作笔墨皆好,归去可堪留存。起身作字馈我,今见字字芳芬。睹字思师謦,晴空一缕白云。
呜呼,斯人已逝,恍惚如在梦寐;新春将至,犹欲遥问晨昏。疑惑向谁问?收获何人分?何时聆师教诲?何处点我迷津?捧读知养斋诗草,追忆曾与师论文。书家首先是诗人,此语如今记犹新。忧叹作书陈滥调,深望我辈起传薪。诗书相契,艺之绝伦。切感师之叹,无违师之辞,习字有余,转而学诗。学诗亦有自,拜杜甫为师。时空转换,心至唐时。大开眼界,步影追随。悲叹秦川流窜之日,欣喜蜀水安定之期。友朋欢会,醉把朱萸看蓝涧之水;草堂安居,遍植松竹荡浣花之溪。拾橡栗于渭北,尝新稻于西。始悟诗纪此身真阅历,抒我心中之喜悲。故以所历所感,或悲或喜,写之于诗。始五言后七言,初古风后今律;先易后难,循序以渐。七经寒暑,终有所获;删改草稿,辑之成册。呈师正诲,我师欣慰。病中阅披,津津有味。嘉我小有成,勉我楼上层:艺海无涯,小舟竞度;书山有路,勤力攀登。立身学问,涵养书艺;潜心积累,正趁年青。犹言在耳,眼见慈容。相去几日,阴阳悬隔。在天为星,夜夜闪烁,泽余孜孜,前行不辍。
余出身垄亩,性褊身卑。谋食堂庙,疏于联络;渴望腾达,拙逐轻肥。青冥垂翅,一脸土灰。心中不平,诉于师听。耿耿初秋之夜,洒洒迎面之风;霜露篱菊,明月雁声。我师和颜相劝,不得在于不争。妻儿如不嗔怨,烦恼何必心生?勿躁耐心等候,早晚花落门庭。纵使春风不度,亦是玉汝以成。正堪专心诗书,无职身心轻松。不可因此蹉跎,终于两手空空。诵读离骚三遍,体会更深一层。夜阑接软语,月影下窗棂。是夜渐释解,赏花听流莺。果不一载,云隙见晴。部署贤擢尽,光照隅角明。自兹心注翰墨,一任自然而行。冉冉效师恬淡,爽然心闲身轻。前瞻路途直曲,何须问卜君平?
嗟呼,心有难疑,问询于师。今师辞别,孓然失资。我师在世,侍坐悔之无多;我师去矣,戚戚悲之奈何!奈何奈何,日月之过。唯逝者安息,生者祥和。呜呼哀哉。

培寰于庚寅腊初

 楼主| 发表于 2011-12-29 10:58:20 | 显示全部楼层
哭吾师熊公任望
王宗信

2011年开年首日,随手浏览《保定晚报》,偶然目击著名书法家赵逢明先生泪笔挽诗《悼任望先生》,顿生惊愕、感伤。打开“百度”搜索,诸多悼念先生的讣告、博客、挽联、留言等赫然在目。一个不愿看到的事实发生了:熊任望先生的生命永远定格在公元2010年12月25日8时9分,享年86岁。虽然先生之于我并无太深渊源,虽然我近半年来身患眼疾未愈,然而还是按捺不住写点什么以示纪念。
大约两个月前,田建民(现为河北大学文学院院长、教授、博导)夫妇莅临寒舍探视,望着客厅东墙悬挂的先生六年前为我亲书的××《浪淘沙北戴河》词一首,神情阴郁地说熊先生已罹患绝症,恐将不久于人世。作为唯物主义者,我深知生老病死乃人生不可逃避之规律,而心里不由得默默祈祷,希冀奇迹再一次出现在先生身上。记得二十多年前在校求学时,就时常在河大南院看到有个面目清癯、精神矍铄的师长身影,有师兄称此乃教授古典文学的熊任望老师,身患癌症,仍乐观而前行。闻此,油然而生敬意。
对于书法艺术,我完全算是门外汉。也许属于叶公好龙,当然更多的是出于对名家大师的敬仰,八年前一度萌生了收藏先生幅字的念头。可我晓得大名鼎鼎的先生,先生对我这个所谓的学生其实并无印象,遂不敢贸然前往。思忖再三,终想出一“曲线救国”之策:烦请留校任教的建民兄牵线搭桥。岂料建民兄闻听面露难色,说先生年事已高,力不从心,且晚年不定期身居保定、苏州两地,恐难如愿。知我心切,建民兄不免心软,就硬着头皮留下活口儿:试试吧!一听有门儿,我便得寸进尺,提出待熊先生方便时一起吃顿便餐。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建民兄来电说熊先生答应出来小聚。我喜出望外,虽然字先生还没答应写,但师生终于有机会可以面对面地聚首言欢了。吃饭地点安排在保定宾馆后,我驱车河大去接,建民兄特邀与先生私交甚笃的梁志林教授一同作陪。席间,先生兴致很高,十分健谈,令人无论如何也与年近耄耋之年的长者联系不起来。先生有时兴奋得像个顽童,如数家珍般谈论着自己的得意门生,交谈中给我印象较深的是其高足刘德彪君。在与先生提及孙待林兄(莲池管理处原主任)曾亲口跟我讲“熊先生的大草在全国数得上前三”时,先生立即摆手:“那是瞎说。”接下来他讲述更多的是林鹏(山西省书协原主席)等书坛同行。建民兄趁着先生心情极佳,便不失时机地代我表达了索求墨宝之意。只见先生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并说:“自己的学生,肯定要写,但不能着急。因为我(写字)欠账太多,需要一笔一笔地还!”说着便从上衣兜儿掏出那密密麻麻记满人名的小本,认真地添上了我的名字,遂令我心释然。继而先生开玩笑道:“作为我的学生,请我吃饭也不见得写,不请我吃饭也不见得不写。”
那次小聚后,我期盼着先生的字能早日写好,并不时催建民兄“督办”,但不知是他不愿再次惊扰先生抑或先生体弱劳累,竟然没了音信,而我也就将此事渐渐淡忘了。大抵两年后的一天,建民兄兴奋地电告先生字已写好,不出几日便亲自送来。建民兄小心翼翼地展开宣纸说:“这字写得多么苍劲有力,哪里像是出自一个八十岁的老人之手!”一眼望去,先生的大草沉雄老辣,恣肆飞扬,气象正大,个性鲜明,可谓“匠心独运、意畅情酣、如入化境、左右逢源”。“其伟岸如松柏之立高山,浩荡似江河之入大海”。其喻贴切,其誉不虚。
本来我自感没有资格也没有勇气追忆先生的,一则先生与我虽属名义上的中文系师生,但遗憾的是大学四载未曾有幸亲耳聆听先生授课;二则先生乃书法大家、学界名儒,我却至今不谙书道、学业荒芜,以致毕业近三十年来从未敢人前妄称自己是雷石榆、魏际昌、熊任望等学界名流的学生。“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出于对先生渊博学识的景仰和高尚人格的缅怀,还是不禁斗胆操起了键盘,即兴敲出了以上文字。
 楼主| 发表于 2011-12-29 10:59:00 | 显示全部楼层
《永远的怀念——熊任望先生逝世周年纪念文集》



难忘的最后一次见面

王素芬

秋去冬来,熊先生离开我们一年了,可有时想起他的音容笑貌,却似乎觉得他还在保定,等着我去看他……那难忘的最后一次见面仍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是2010年春节前,我刚回到保定,便把电话打到他家,是廉老师接的电话,她高兴地在电话那头喊着: “冰一,冰一的电话。”随即我便听到了那熟悉的热情的声音:“什么时候回来的?天太冷,就不要跑过来了。”他仍是那么处处为他人着想,在我的坚持下,他才答应我去看他。
门一开,我便见到了两张慈祥的笑脸,仔细看他们的气色和精神状态,比上次来时二老都病着的情景好多了,我悬着的心一下落了地。熊先生还像过去一样,先询问起我家里的情况,尤其是详细打听了孩子考学情况,得知考入了重点大学,非常高兴,灿烂地笑着,不住的说好好。听说我正在学画山水画,便兴致勃勃地招呼廉老师一起来看相机中我临摹的山水画,还不断地向在场的河北大学梁志林老师展示介绍,不住地评论夸奖。这情景让我想起刚到北京时,我在电话中说到这里人才济济,自己颇有些自卑时,他在电话里朗声说道,“百花园中他们是耀眼的牡丹,你只管做你的兰花……”我为先生给予我如此多的鼓励而感动,每当我情绪低落时,我便想起他的话,信心顿增。
梁老师告辞后,我提出一起照相。熊先生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穿的衣服,笑着问我和廉老师,是不是需要换件衣服,我们都说挺好的,不用换了。他便用手捋了一下那一贯整齐的银发,环顾了一下客厅说:“我们就坐在沙发上好了,上边的字可以做背景。”于是便招呼外孙来给我们三人拍合影。两个相机轮流照,熊先生居中照了一张,又让我坐到廉老师的旁边,以廉老师为中心照了一张,我为他对廉老师如此的细心体贴而感动。和二老合影,使我又找到了回娘家的感觉。
照完相,熊先生还向外孙讨教了如何修改照片,并对我说起自己已学会用××传照片、用电脑上网查资料了等等。看到熊先生老而好学的人生态度,我不禁心生感慨,自己总在抱怨青春不再,而熊先生身患绝症仍不失乐观,仍在不断进取,真是相形见绌。
我们又聊起书法,提到我的书法,他很看好我书法中的静气,还谦虚地说:“我做不来,我一写字就很用力,哈哈。”
提到为我的书法集题的“制芰荷以为衣,集芙蓉以为裳”时,他纠正我“裳”的发音不是发“商”音,应发“常”音,是衣裙的意思。为此,还引我到书房,拿了字典查找出来让我看。他的认真负责和严谨学风不禁使我想起十几年前,为提高书法爱好者的文化素养,熊先生发起组织了广养书法学校,并负责讲授诗词创作和《书谱》解读,对学生的诗稿作业,他不辞辛苦一一批改,在老师母突然病逝期间也未间断。当我和两位书友去探望刚刚处理完丧事的熊先生时,他见到我却说:“你的诗写得不错,我给你改了一个字,登高的登改成了陟字,这样更雅也合做诗的要求。”我看着异常憔悴的熊先生,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廉老师碰了我一下,打断了我的思绪,她悄悄对我摇了摇头说“不是太好”,我知道她指的是熊先生的前列腺癌,但看到熊先生的精神这么好,便侥幸地想,医生都说老年人发展得慢,熊先生性格开朗,意志坚强,过去那些喉癌等重病不是都扛过来了吗,这次也会平稳度过吧。
为了不让二老太累,我告辞要走了,二老送到门口,慈祥地笑着和我说再见,我一再说着多保重,但哪会想到这竟是和熊先生的最后一次见面。
熊先生走了,但我感觉他并没有离开,他治学的严谨,他的仁厚、谦虚、开朗的性格和为人处事的作风仍深深的影响着我,他鞭策过我的话依然萦绕在耳畔,那最后一面的情景也定格在了我的记忆深处,那慈祥开朗的笑脸就在眼前,永不会消失……
 楼主| 发表于 2011-12-29 11:00:34 | 显示全部楼层
先生勉励伴终生
——追忆熊任望老师


王福明

熊先生离开我们已近周年了。这其间,每每坐在案头仰观老先生的墨宝,细细品读先生的《离骚讲义手稿》,我便感慨激动不已,与先生交往的那一幕幕往事也就又清晰地浮现脑海,久久的,甜甜的……
作为一个在学术、艺术领域没有什么作为的基层行政工作人员,能与熊先生这位书法、古典文学,尤其是楚辞研究领域的大家结下深厚的师生情缘,还要把时空挪移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大学岁月。由于当时的课业爱好,我常常登门向当时教授当代文学的李秉林老师求教,因为熊先生与李先生同毕业于南京大学,且师兄弟在学术、生活上过从密切,我便有机会时常与熊先生在李先生家中见面,更有幸向熊先生请教一些古典文学方面的学问。在熊先生的鼓励下,我和同宿舍的同学们便都练起了毛笔字。那时候,中午饭饱水足之后,哥儿几个研墨展纸提笔,七个脑袋伴着浓浓的墨香真是煞有介事!有时候哥儿几个也会自挑几张“得意”之作请熊先生指点。尽管这些“作业”大都属于描红水平,但熊先生绝不会说“写的够黑”之类的评语,而是从书法正道,习字要诀诸方面极认真地给予辅导。岁月如梭,墨浪淘沙。由于个人原因,我终未能练出一点书法门道,自然,熊先生深感遗憾,我更为此感到终生惭愧!
1983年夏天,我们毕业了。就在即将离开母校的前两天傍晚,李秉林先生嘱我去熊先生家一趟。怀着惜别和忐忑的心情,我叩开了熊先生的家门,熊先生书案上正摆着一幅看似刚刚写完的墨宝。“你的字没练成,我特为你赶了一幅,作个毕业纪念吧。”,熊先生笑着说。此时,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幅标准的书法条幅,上书“及时勉励”四个草书大字,上款用极流畅、苍劲的淡墨草书注云:陶潜诗曰,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我含着热泪与熊先生道别。从此“及时勉励”便成为我人生旅程中的行为指南。当年春节,我给熊先生寄去了一张贺岁卡,不料春节后便收到一封热情洋溢,令人奋发的信函,其中熊先生还在专用贺岁笺上用极具功底的楷书写道:怀人当岁暮,寄兴在春初。字里行间无疑又饱含着先生的勉励深情。就这样,我满怀激情地投入了祖国改革开放的春潮,当宣传干事,当秘书,当副乡长,当县级安监局长、科技局长,一晃快三十年了,但熊先生的“及时勉励”始终激励着我,鞭策着我,让我老实做人,踏实做事。
1996年8月,一场三十年未遇的洪水袭击了我的家乡霸州,全市47所乡村学校被冲毁或破损。经过全市人民的奋发努力,当年年底所有重建学校竣工。受朋友之托,我前往母校拜求熊先生为一所乡村小学校题写校名。熊先生问明情况,立即展纸挥毫,写下了“太保庄小学”五个大字。当随行的村干部拿出一沓人民币作为酬礼时,熊先生谢绝了。先生说:“我一个教书的没别的本事,给灾区百姓的孩子写几个字怎么能收钱?”一行人感动不已。至今,先生题写的几个大字还依然高悬在那所普通的乡村小学,守望着大清河畔的沧桑巨变。类似的故事在我与熊先生的交往中实在是太多了。据我所知,熊先生作为一位德高望重的学术、书法大家,他的经济条件并不宽裕,先生不是“不差钱”,然而在事业与名利,人格与金钱面前,他选择的总是前者。
近几年,由于重病困扰,熊先生身体一直不好,我每年都要抽时间专程去探望先生。前年春节,熊先生在家里对我说:你在县里干了这么多年,写了不少新闻、纪实类文章,有些你还拿给我看过,还不错,我看编本集子吧,一来对社会是个交代,二来也可以算作自己的一段人生轮廓,三来也能为你们霸州留点鲜活的历史碎片。等整理、编辑好了,我争取给你题个书名。遵照先生的嘱咐,我与梁志林学兄及几位老师、同事开始搜集、整理、编辑个人新闻作品集。经过一段紧张的工作之后,书稿大样已成形,然而熊先生的身体却越来越差,我再也不忍向先生提及题写书名的事了。在志林学兄的鼎力帮助下,我的拙作《山的缩影》于去年年底由母校出版社出版了。我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能否尽快亲自将此书呈送给熊先生。冬日的医院病榻上,熊先生已进入了生命的弥留之际,在志林学兄的鼓励下,我忍住泪水将自己签名的《山的缩影》一书呈献于先生面前,先生看过书的封面,又用眼神示意我展开书的目录,一行行、一页页,在极肃静悲怆的氛围中,先生终于看完了书的全部目录,点点头便又进入了昏迷状态。此时此刻,我再也忍不住了,哽咽着走出了先生的病房……
熊先生终以八十六岁高龄走完了属于自己勤勉、淡泊、宁静、磊落的一生,但留给我的却是终生享用不尽的生命真谛!
及时勉励。相伴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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